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我的孩子不会哭 > 第一章

产房里那令人窒息的白光,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紧紧蒙住了我的眼睛。每一次用力的挤压,每一次撕裂般的剧痛,都像是从地狱里往外拽着一个沉重的秘密。汗水浸透了头发,黏腻地贴在额角和脖颈上,喉咙深处压抑着野兽般的嘶吼,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恐惧死死扼住。我攥着床单的手指几乎要抠进塑料床垫里,指甲崩裂的刺痛遥远得如同隔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旋转,带着血腥的回音:出来,快出来!
终于,身体里那股可怕的下坠感达到了顶点,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被强行剥离。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啼哭。
没有婴儿降临世间那理应划破窒息的第一声宣告。
静得可怕。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冲撞太阳穴的轰鸣,静得能捕捉到助产士手套摩擦的细微声响,静得让心直直往下沉,沉入一片冰冷刺骨的虚无深渊。
孩子……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的血腥气。
护士长抱着那个小小的、湿漉漉的紫色身体,动作麻利地擦拭着。她的侧脸对着我,灯光下,那表情像石膏面具一样凝固,没有丝毫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只有一种专注得近乎诡异的审视。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手术刀,一遍遍刮过婴儿紧闭的双眼、小小的口鼻,最后停留在那毫无动静的、平坦的胸口上。
时间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里凝滞。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充满不祥的预感。
终于,那小小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极其缓慢,极其微弱,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我的指甲更深地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凹痕。他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声音
莉安马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粗糙的大手包裹住我冰冷僵硬的手指,掌心的汗黏腻地传递过来。我转过头,看到他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像一张随时会碎裂的面具。他的视线越过我,牢牢锁在护士长怀里的婴儿身上,那眼神混杂着初为人父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
他……我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护士长抱着清理干净、裹在柔软襁褓里的婴儿走了过来。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闭着眼睛,看上去那么平静,平静得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护士长将婴儿轻轻放在我的胸前。
皮肤相触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冰凉感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像一小块融化的冰。这不是新生儿该有的温热。我低下头,贪婪地、惊恐地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小脸。他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遇到了什么难解的谜题。他的呼吸依旧轻浅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破碎不堪,他为什么不哭
护士长脸上的石膏面具似乎松动了一下,但那点松动并非柔和,更像是一种职业性的、刻板的安抚。一切体征都稳定,莉安。很健康。她避开了我的问题,语调平板得像在宣读一份化验报告,新生儿评估马上进行。放轻松。她拍了拍我的手臂,那触感轻飘飘的,毫无分量,反而加重了我心头的寒意。她转身去准备器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冰冷的金属器械推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马克俯下身,用一根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紧握的小拳头,那拳头像一颗坚硬的玉石。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嘿,小男子汉,真沉得住气啊!吓坏爸爸妈妈了是不是出来得太帅了,都忘了哭鼻子啦他试图用夸张的语气和笑容打破这诡异的寂静,但那笑声在空荡荡的产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像石子投入死水,只激起一圈微弱的、迅速消失的涟漪,很快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我的目光无法离开那张沉睡的小脸。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东西,像深水里的藻类,悄然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这沉默,不是安宁。它是一种空洞,一种缺失,一种比任何响亮啼哭都更令人心悸的宣告。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在降临的瞬间,就遗落了。无声的恐惧,像产房冰冷的空气,渗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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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想中婴儿夜啼的折磨,在我家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黑色笑话。艾登,这个裹在柔软蓝色襁褓里的小生命,安静得像一个过于逼真的玩偶。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我抱着艾登,轻轻摇晃着。他醒着,那双深得近乎墨蓝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像两泓无波的深潭,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某个固定的点。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刷得雪白的墙。
艾登宝贝我轻声唤他,手指在他眼前缓慢移动。那双漂亮的眼睛,瞳孔没有一丝一毫的跟随,仿佛聚焦在另一个我看不见的维度。他小小的身体很放松,软软地依偎着我,呼吸依旧轻浅得如同羽毛拂过。没有咿咿呀呀的试探,没有因不适而扭动,安静得让抱着他的手臂都有些发僵。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弥漫开来。他在这里,却又像隔着厚厚的玻璃。
客厅里,马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刻意的、过分的热情:嘿!看看这个!他拿着一个色彩极其鲜艳、能发出刺耳电子音乐的玩具,大步流星地走到沙发前。音乐玩具聒噪地唱着走调的儿歌,红黄蓝的灯光疯狂闪烁。
来,艾登,看爸爸!马克把玩具凑到婴儿眼前,夸张地晃动,喜欢吗多好玩!
艾登的视线终于从那片虚无的墙面上移开,转向了那个吵闹的源头。他的眼睛看着玩具,或者说,看着玩具的方向。但那双墨蓝色的瞳孔里,没有好奇,没有兴奋,没有任何属于婴儿的光彩。只有一片漠然,一种近乎空洞的穿透感。仿佛那喧嚣的色彩和声音只是掠过深潭表面的风,激不起丝毫涟漪。他甚至没有因为那刺眼的光线而眨眼。
马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那过分的热情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种僵硬的尴尬。他关掉了玩具,那突兀消失的噪音反而让客厅显得更加寂静。
他……马克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他只是……比较特别,对吧不吵不闹,多省心。他像是在说服我,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艾登的脸颊。婴儿的皮肤细腻冰凉。艾登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像普通婴儿那样本能地寻找触碰,也没有不适地躲闪。他的小脸平静无波。
省心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我疲惫的神经上。这不是省心。这是一种……彻底的空白。一种令人心慌的缺失。我抱着他,感觉不到那种母子连心的暖流,只有抱着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物体的疏离。恐惧不再是产房里那瞬间的惊悸,它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冰冷的、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身边的背景噪音,随着艾登每一次无声的呼吸,每一次空洞的凝视,一点点加深。
夜深人静。整栋房子沉入一片死寂,只有老式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时发出的低沉嗡鸣。白天强行压下的不安,在黑暗的掩护下疯狂滋长。我躺在床上,身体僵硬,所有的感官都像绷紧的弦,集中在那扇虚掩着的婴儿房门缝里透出的微弱光线。
马克的呼吸在我身边平稳悠长,他显然已经沉入了无梦的睡眠,或者说,是刻意回避后的疲惫。白天他那些关于特别和省心的论调,此刻在绝对的寂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再也无法忍受。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向婴儿房。地板细微的吱呀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的心跳上。我停在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犹豫着,恐惧着门后的景象,又被一种病态的执念死死拽住。最终,我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那条狭窄的门缝。
昏黄柔和的夜灯勾勒出婴儿床的轮廓。艾登躺在里面。
他没有睡。
小小的身体平躺着,盖着柔软的薄被。那张白天总是闭目或茫然睁着的小脸,此刻正对着天花板的方向。夜灯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墨蓝色的瞳孔在昏暗中显得更深,几乎吞噬了所有的光。最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是他嘴角那一点极其细微的弧度。
他在笑。
不是婴儿无意识吮吸时的满足,也不是睡梦中的甜美。那是一种极其安静的、凝固在嘴角的弧度。僵硬,刻板,毫无来由。像一张面具上精心描画的线条,被硬生生安放在一个婴儿的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下,这抹笑容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冰冷,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将人的理智都吸进去。
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四肢百骸。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把即将冲出口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牙齿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门缝里,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似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朝着门口的方向扫来。瞳孔在昏暗中,幽深得如同两口枯井。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回了卧室,反手紧紧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身体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黑暗里,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那个凝固在黑暗中的笑容,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再也挥之不去。
马克被我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莉安怎么了做噩梦了他伸手摸索着床头灯开关。
别开灯!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啪嗒一声,暖黄色的灯光还是亮了起来,瞬间驱散了卧室的黑暗,却驱不散我心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冰冷恐惧。马克困惑地看着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发抖的我。
艾登……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没睡……他在笑……
马克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困倦被一丝不耐烦取代:又来了莉安,你太紧张了!产后太累了,出现幻觉很正常。婴儿睡觉时表情是会变的。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我身边想拉我起来,回去睡吧,别自己吓自己。
不是幻觉!我猛地挥开他的手,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我抬起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恐惧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马克,那不是幻觉!他睁着眼睛!他在笑!那根本不是婴儿该有的表情!那不是!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边缘的尖锐。
马克愣住了,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样子,眼神里交织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沉默了几秒,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在做一个决定:好,好,我去看看,行了吧让你安心。他绕过我,打开了卧室门。
我蜷缩在地毯上,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脚步声停在婴儿房门口,然后是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屏住呼吸,等待着马克的惊呼或者别的什么反应。
几秒钟后,脚步声回来了。马克重新站在卧室门口,脸上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甚至夹杂着一丝责备。
睡得香着呢,小天使一样。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眼睛闭得紧紧的,小嘴还一嘟一嘟的,可爱得很。哪有什么睁眼笑他走过来,试图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你看你,就是精神太紧张了。明天我去找本好的育儿书给你,或者问问医生,你需要好好休息,莉安。
他手臂的触感和话语里的轻松,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皮肤上。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可他为什么撒谎为什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凝固的、诡异的笑容,那双深渊般的眼睛……它们就在那里!它们就在那里啊!
一种比目睹艾登笑容更深的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爬上来。它不再仅仅源于那个安静的婴儿,更源于身边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他平静表情下极力掩饰的某种东西,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上。
我被他半扶半抱地弄回床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马克关掉了灯,卧室重新陷入黑暗。他在我身边躺下,很快又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而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黑暗轮廓。耳边是马克的呼吸,脑子里却是艾登那凝固在黑暗中的笑容,以及马克刚才那刻意轻松、极力掩饰的表情。两幅画面交织、重叠,像冰冷的绞索,一点点勒紧我的喉咙。信任的基石在无声中碎裂,沉入一片未知的、令人窒息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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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白得刺眼,却照不进客厅里这片沉甸甸的阴霾。我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艾登。他依旧安静,小小的身体温热,却传递不出丝毫属于生命的暖意。他的眼睛睁着,视线穿过我,落在空气中某个无形的点上,深蓝色的瞳孔像两粒冰冷的玻璃珠。一夜未眠的疲惫像铅块一样坠着我的眼皮,但神经却绷得如同满弓的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它剧烈震颤。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马克回来了。他身上带着室外的燥热气息,还有一股……陌生的、印刷油墨的淡淡气味。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凑过来看艾登,或者给我一个疲惫的拥抱。他径直走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动作有些刻意的沉稳。
莉安,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腔调,我知道你这几天压力很大。艾登他……确实有点不一样。他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艾登安静的小脸,又迅速移开,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小心翼翼的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终于承认了不再用省心、特别来粉饰太平
马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不是文件,而是一本制作异常精良的册子。光滑的铜版纸封面在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印着一行简洁而极具冲击力的英文艺术字:Genesis
Custom
Design

Crafting
Perfection,
Shaping
Tomorrow(创世纪定制设计——雕琢完美,塑造未来)。封面下方,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散发着圣洁光芒的婴儿剪影,完美得不似真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马克将册子轻轻推到我面前的茶几上。那光滑的封面像一面镜子,映出我此刻苍白失魂的脸。
我托朋友打听了一下,莉安,马克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语调,现在科技真的发展到我们无法想象的地步了。你看这个,‘创世纪’公司,全球顶尖的基因编辑机构。他们……他们有一种服务。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不是治疗疾病那种,是……优化。剔除那些……嗯……不必要的、影响生活质量的不良基因片段。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艾登,眼神复杂难辨,有困惑,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比如,剔除导致过度焦虑、恐惧、或者……过度表达负面情绪的基因。他刻意加重了过度表达这几个字,让后代从一开始就拥有更平静、更稳定、更……完美的情绪基础。你看艾登,他不哭不闹,多平和这也许……不是缺陷,莉安。这可能是……进化的方向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婴儿’。
完美婴儿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砂砾摩擦,马克,你管这叫完美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艾登那张毫无表情的小脸上。阳光落在他半边脸颊,皮肤细腻得近乎透明,却毫无血色,像一件精心烧制的瓷器。他依旧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对面前这本决定了他完美命运的册子毫无反应,仿佛我们谈论的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马克被我的反问噎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固执取代: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超前。但莉安,想想看!没有无理取闹的哭嚎,没有夜夜难眠的折磨,孩子永远平和快乐,父母也轻松!这难道不是我们最初想要的吗一个安静、省心、带给我们纯粹快乐的天使他试图伸手过来握我的手,专家说了,剔除的是不良情绪表达,不是情感本身!艾登只是……更内敛,更懂得控制而已。
他的触碰让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专家控制剔除不良情绪我看着茶几上那本散发着冰冷科技感的宣传册,又看看怀中这个安静得如同精致人偶的艾登。马克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终于剥开了艾登完美表象下的恐怖真相。
他不是天生安静。
他是被定制的。被剔除了某种与生俱来的东西。被剥夺了……哭泣的权利恐惧的本能
你……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参与了什么
恐惧在这一刻彻底转化成了尖锐的愤怒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的冰冷绝望。
马克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眼神闪烁,避开我逼视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莉安,你听我说,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一点点……我只是希望他好,希望我们好……这技术很成熟,很安全……
安全我猛地打断他,抱着艾登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婴儿依旧毫无反应,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容器。马克,看看他!看看我们的儿子!他像个活人吗他像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多日的恐惧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
马克被我激烈的反应震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你冷静点!别吓着孩子!
吓着孩子我看着艾登。他依旧睁着那双空洞的大眼睛,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投向客厅角落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是黑的,但此刻,屏幕表面那些细密的、无规则的灰色雪花点,似乎比平时更加活跃地跳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嘶嘶静电噪音。艾登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那片跳动的雪花上,小小的嘴角,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冰冷而熟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跳动的雪花屏,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皮。那雪花点……那嘶嘶声……它们和艾登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诡异的、无法理解的连接。马克还在说着什么,关于技术成熟,关于未来保障,关于完美生活的蓝图。但他的声音,连同那本冰冷的宣传册,都变得无比遥远。
我颤抖着手,伸向那本仿佛带着诅咒的册子。指尖触碰到光滑冰凉的封面,激起一阵战栗。我翻开了它。里面充斥着光鲜亮丽的图片——阳光、草坪、笑容无懈可击的父母抱着同样笑容完美的婴儿。大段煽动人心的文字鼓吹着基因编辑带来的无忧育儿、情绪稳定的完美后代、开启人类进化新纪元。每一页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将生命物化为商品的冰冷气息。
我的目光机械地扫过那些华丽的辞藻,心却一点点沉入冰窟。翻到最后一页,右下角,一行极其细小的灰色印刷字,像角落里不起眼的尘埃,又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眼帘:

**警告:实验性技术存在未知变量。极少数个体(<0.01%)在剔除特定情绪抑制基因后,可能展现出不可预测的共情能力溢出效应(Empathic
Overspill)。表现为对环境中高强度情感能量的异常敏感与被动吸收。具体表现及长期影响尚在观察中。请监护人密切留意并报告任何非典型行为。**
共情能力溢出效应
不可预测
被动吸收……高强度情感能量
这几个冰冷的技术名词,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大脑。我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艾登脸上。他依旧专注地看着那片跳动的雪花屏,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昨夜那凝固在黑暗中的诡异笑容,瞬间有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解释。
那不是快乐。
那可能是一种……无法控制的、被外界汹涌情感淹没后的……扭曲反应一种被动承受的、无法表达的……痛苦面具
我抱着他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几乎抱不住他小小的身体。马克似乎也看到了那行小字,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客厅里只剩下那台老旧电视机雪花屏发出的、微弱而持续的嘶嘶声,像无数只虫子在啃噬着寂静。
阳光依旧明媚,客厅却彻底沦陷在无声的恐怖深渊里。那本宣传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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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印着创世纪冰冷字样的册子,被我死死攥在手里,光滑的铜版纸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老旧电视机雪花屏发出的微弱嘶嘶声,如同毒蛇在耳边低语。马克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了恐慌和恼羞成怒的酱紫色。
这……这只是一条免责声明!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尖锐,所有前沿技术都有免责条款!这能说明什么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概率,比被雷劈中还低!艾登怎么可能……他急促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扫过艾登那张依旧对着雪花屏、毫无波澜的小脸,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言语的苍白。
说明什么我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一种死寂的平静,像暴风雨前海面的凝滞。我抱着艾登站起来,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我双臂酸麻。马克·埃文斯,你看着我,看着我们的儿子,告诉我这仅仅是‘免责声明’告诉我他这样,我腾出一只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艾登空洞的瞳孔,仅仅是‘内敛’和‘懂得控制’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板上。
马克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更不敢看艾登。莉安,你疯了!你被产后抑郁弄疯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变得刻薄,你看看你自己!疑神疑鬼,歇斯底里!你需要的是医生!是镇静剂!不是在这里臆想什么狗屁‘共情溢出’!
我臆想我抱着艾登,一步步逼近他,怀里的婴儿依旧安静得像个局外人。昨天晚上,你看过他了,马克。你真的看到他闭着眼睛,睡得像个小天使吗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撕裂布帛的尖锐,还是你看到了,却不敢承认不敢承认你亲手参与、或者说,你默认了这场可怕的交易,换来了一个……一个被剥夺了哭泣能力的实验品!
交易马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跳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你胡说八道什么!我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艾登的未来!让他摆脱痛苦,拥有完美的人生,这有错吗难道你想他像别的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让你夜夜不能睡让你心力交瘁这就是你想要的!
我宁愿他哭!我嘶吼出声,积压的情绪终于冲破堤坝,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我宁愿他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饿了哭,痛了哭,害怕了哭!那至少证明他还活着!证明他能感觉!证明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而不是现在这样……我哽咽着,低头看着艾登。一滴温热的泪珠失控地落下,正砸在他光洁的额头上。
就在泪珠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
艾登那一直凝固在雪花屏上的视线,猛地转了过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蓝色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对上了我的眼睛!里面不再是空洞和漠然,而是瞬间涌起的、极其剧烈的痛苦!像平静的深潭被投入巨石,猛地炸开惊涛骇浪!他的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小嘴张开,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剧烈的痉挛。仿佛我那滴饱含绝望和愤怒的泪水,不是水,而是滚烫的岩浆,灼穿了他的皮肤,直直烫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艾登!我失声惊叫,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狠狠攥住。
你看!你看!马克也看到了艾登痛苦扭曲的小脸,他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声音都变了调,都是你!是你吓到他了!是你的情绪!你的疯狂!我说了他在被动吸收!他会受不了的!快停下!他冲过来,伸手想从我怀里抢走艾登,仿佛我是瘟疫的源头。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艾登襁褓的刹那,怀里的婴儿猛地一震!那剧烈的痛苦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那双刚刚还盛满剧痛的眼睛,瞬间变得如同两潭冻结万年的寒冰,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无机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直直地射向马克。
马克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被那目光钉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骇然的恐惧。
客厅里只剩下我压抑的抽泣声,电视机雪花屏嘶嘶的低鸣,以及艾登那双冰封一切的、非人的眼睛。
无声的对峙。冰冷的恐惧如同实质,在三个人之间流淌。艾登的目光缓缓地从马克僵硬的脸上移开,重新落回我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冰冷,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沉寂。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放松下来,仿佛刚才那剧烈的痛苦痉挛从未发生。只有我指尖下他额头上残留的、微凉的泪痕,证明着那并非幻觉。
他承受了我的痛苦。我的绝望和愤怒,像无形的尖刀,刺伤了他。那个警告,不是空谈。
我抱着他,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马克像被抽走了骨头,颓然跌坐回沙发里,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那个完美婴儿的幻梦,连同马克口中那个光明的未来,在艾登那无声的痛苦注视下,彻底粉碎。留下的,只有一地冰冷的狼藉和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我们到底……创造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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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诡异的、紧绷的平静中向前蠕动。那场客厅里的激烈对峙像一块沉重的界碑,将过去和现在割裂开来。马克变得沉默寡言,眼神总是躲闪,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或者借口加班很晚才回来。那本创世纪的宣传册消失了,连同他那些关于完美婴儿和未来保障的狂热论调,一起被扫进了看不见的角落。但沉默比争吵更可怕。沉默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法弥合的裂痕。
艾登……他依旧是安静的。甚至比之前更安静了。那种对着雪花屏的专注凝视也减少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睁着他那双墨蓝色的眼睛,视线在房间里缓慢地、毫无目的地移动,仿佛一个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人,在执行最后的扫描程序。他的体温似乎比之前更低了一些,抱着他时,那股细微的冰凉感更加明显。我尝试给他喂奶,他机械地吮吸着,没有任何满足或不适的表情。给他换尿布,他如同一个精致的玩偶,任由摆布。
这种绝对的、死水般的安静,比之前的空洞凝视和诡异笑容更让我心头发毛。那天他因为我的一滴泪而瞬间剧痛痉挛的画面,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那个共情溢出的警告,不再是纸面上的冰冷文字,它已经变成了悬在我们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刃。而我,就是那个可能触发利刃的人。我所有的情绪——恐惧、悲伤、愤怒、甚至爱怜——都可能成为刺伤他的武器。
我变得像一个行走在雷区的囚徒。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心跳都极力压抑。我不敢哭,不敢笑,不敢有任何强烈的情绪波动。我强迫自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喂奶、换尿布、抱着他在寂静的房间里踱步的动作。连抱着他时,手臂都刻意放轻,生怕一点点的压迫感也会被他解读为负面情绪。
这非人的生活榨干了我的生气。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发干枯,大把大把地脱落,在梳子上、在枕头上、在浴室地漏里纠缠成团。产后本应有的激素波动被一种更深沉、更无望的枯槁所取代。我感觉自己正在迅速枯萎,从内到外,像一株被剥夺了阳光和水分的植物。
只有厨房冰箱上那张便签纸,是我残存的一丝正常生活的微弱痕迹。上面用马克潦草的字迹写着:牛奶,面包,鸡蛋,香蕉……是我昨天提醒他去买的日常用品清单。看着这些平凡的字眼,竟让我感到一丝可悲的慰藉。至少,它们证明着外面的世界还在运转,证明着除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还有柴米油盐的普通生活。
又是一个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午后。马克加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艾登。我把他放在客厅地板上铺着的柔软爬行垫上。他小小的身体趴在那里,头微微侧着,脸颊贴着冰凉的垫子,眼睛半睁半闭,视线涣散。我则蜷缩在几步远的沙发上,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眼皮沉重地往下坠。客厅里只有挂钟秒针单调的走动声:嘀嗒…嘀嗒…嘀嗒…
绝对的安静。一种令人昏昏欲睡、却又潜藏着致命危险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几秒。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突兀的咔哒…咔哒…声,像细小的冰粒敲击在玻璃上,猛地刺破了这片死寂。
我一个激灵,瞬间从昏沉中惊醒,心脏漏跳了一拍。声音来自艾登的方向!
我猛地坐直身体,视线投向爬行垫。艾登依旧保持着趴卧的姿势,头侧着,脸颊贴着垫子。但在他小小的身体前方,散落着他唯一的玩具——那是马克前几天带回来的一个所谓高级感官刺激玩具。一套简单的、色彩鲜艳的塑料几何体:红色的圆球,蓝色的三角柱,黄色的方块,还有几个带着强磁铁的金属环。
此刻,那些磁力金属环,正一个接一个,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目的性,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挪动着,吸附在了一起。
咔哒…咔哒…
声音就是它们互相吸附时发出的轻微碰撞。
艾登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依旧是半睁半闭的涣散状态,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但我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些移动的磁环。它们不是随意吸附。它们在组合!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磁环首尾相吸,在色彩鲜艳的塑料几何块旁边,形成了一个扭曲的、歪斜的,却无比清晰的字母——
D。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死死捂住嘴,眼睛瞪大到极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冰冷的金属环组成的简单符号。
咔哒…
又是一声轻响。第五个磁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滚向那个D,然后,带着轻微的吸附声,贴在了D的右侧靠下的位置。
一个歪歪扭扭、结构松散,却毋庸置疑的字母——
G。
危险!
DANGER!
冰箱上那张写着牛奶、面包、鸡蛋、香蕉的便签纸,像一张狰狞的鬼脸,瞬间浮现在我眼前!那上面,马克潦草地写着Danger这个词不!不对!我记得很清楚,那张清单上根本没有这个词!是Banana!他写的是Banana!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冲上天灵盖!我的目光猛地从地板上那个冰冷的DG组合移开,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死死钉在厨房冰箱的门上!
那张黄色的便签纸,依旧贴在那里。马克潦草的字迹清晰可见:

**Milk**

**Bread**

**Eggs**

**Banana**
是Banana!是B-a-n-a-n-a!不是Danger!不是D-a-n-g-e-r!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脑子里刚才会如此清晰地、如此确定地浮现出Danger这个词仿佛它原本就印在那里
一个更恐怖、更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维——
那个词……不是便签纸上的。
是艾登!
是他用那微弱却诡异的力量挪动磁环,拼出DG这个未完成的警告时,强行塞进我脑子里的意念!
危险!
这个词不是看到的,是直接听到的!是从艾登那里,直接传递到我意识深处的冰冷尖叫!
他感知到了!他感知到了某种正在逼近的、巨大的威胁!他无法说话,无法哭泣,只能用这种扭曲的方式,用他刚刚萌芽的、不可控的诡异力量,向我发出无声的警报!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我瘫软在沙发上,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视线无法从地板上那个歪斜的DG和冰箱上那张写着Banana的便签纸上移开。艾登依旧安静地趴着,小小的身体在巨大的爬行垫上显得那么脆弱无助。
但此刻,他的安静,不再是空洞。那是一种极致的、压抑的警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丝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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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给客厅镀上一层不祥的血红色。艾登被重新抱回我的怀里,他小小的身体冰凉而僵硬,像一块沉甸甸的寒玉。那个歪斜的DG磁环组合,像两个血红的眼睛,烙印在地板的爬行垫上,也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每一次眨眼,都清晰可见。冰箱上那张写着Banana的便签纸,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嘲讽。
危险……危险……
那个冰冷的词,如同跗骨之蛆,在我脑海里疯狂盘旋。是什么来自哪里是马克还是……那个所谓的创世纪公司艾登拼出的信息太过模糊,带来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无法聚焦的恐惧。
时间在死寂和心跳声中艰难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天色由血红转为深紫,再沉入浓稠的墨蓝。夜幕,降临了。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屋内的死寂。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马克回来了他今天似乎比平时加班结束得更早。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艾登,仿佛他是唯一的浮木。
门开了。但进来的不止马克一个人。
两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紧跟在马克身后,像两座移动的铁塔,无声无息地挤进了玄关。他们的西装剪裁精良,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如同扫描仪,瞬间就将整个客厅扫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我怀里的艾登身上。那目光,不是看一个婴儿,更像是在评估一件需要回收的物品。
马克站在他们前面一步的位置,脸色灰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目光躲闪地垂落在地板上,身体微微佝偻着,透出一种彻底的颓丧和……绝望的顺从。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薄薄的银色金属文件夹。
莉安……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公司的人。
最后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如同沉重的铅块,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创世纪!他们来了!
埃文斯太太。为首的那个灰西装男人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他的目光越过马克,直接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根据‘创世纪’定制服务协议第7.3.1条附加条款,以及您丈夫马克·埃文斯先生签署的‘特殊样本回收授权书’,他朝马克手里的银色文件夹示意了一下,编号G-737实验体(即艾登·埃文斯)被判定存在‘共情溢出不可控风险’,达到强制回收标准。请配合移交。
强制回收!移交!他们把我的儿子,称作实验体G-737!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恐惧,我抱着艾登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滚出去!谁也别想碰我儿子!什么协议什么授权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是绑架!
莉安!别这样!马克猛地抬起头,脸上交织着痛苦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协议……协议里有这一条!我签的时候……我没仔细看……我以为那只是最坏情况下的理论条款!公司承诺过,回收是为了保护他,也保护我们!他现在这样……他吸收你的痛苦!他会崩溃的!公司有最好的设施,最专业的……
保护我厉声打断他,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滚烫地流下脸颊,马克!你看看他们!看看这两个人!他们像是来提供‘保护’的吗他们像是来带走一个需要帮助的婴儿的吗!我指着那两个如同雕塑般冰冷矗立的灰西装男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冷酷。
怀里的艾登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情绪再次冲击到。他的身体在我臂弯里猛地一颤!小脸瞬间痛苦地皱起,张开嘴,无声地剧烈痉挛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电击!那熟悉的、令人心碎的剧痛表情再次浮现。
莉安!停下!你的情绪!停下!马克惊恐地看着艾登痛苦的样子,声音都变了调。
不!我反而抱得更紧,泪水汹涌而下,滴落在艾登痛苦扭曲的小脸上,你们休想带走他!休想!艾登是我的儿子!他不是你们的实验品!不是G-737!愤怒和绝望如同岩浆般喷发,我死死瞪着那两个灰西装男人,滚!给我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为首的那个灰西装男人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眼神更加冰冷锐利。他微微侧头,对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的同伴递了个眼神。
另一个男人立刻动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预兆,迅捷如猎豹,却又带着一种机器般的精准和冷酷。他没有冲向我和艾登,而是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客厅窗户边,猛地一把扯下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哗啦一声!巨大的落地窗瞬间暴露在黑暗中,像一块巨大的、透明的伤口。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对面楼房零星昏暗的灯火。
紧接着,他毫不停顿,身体猛地前冲,肩膀狠狠地、带着千钧之力撞在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推拉门上!
不要——!马克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轰——!!!!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如同惊雷炸响!整扇厚重的钢化玻璃门应声而碎!不是裂开,而是在那恐怖的力量撞击下,瞬间爆裂成亿万颗细小的、闪烁着冷光的碎片!如同被引爆的冰风暴,狂暴地向客厅内激射而来!
啊——!我本能地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护住怀里的艾登,将他小小的身体完全包裹在我蜷缩的身体之下!
无数冰冷的、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密集的子弹,狠狠打在我的后背上、手臂上、头发上!尖锐的刺痛瞬间遍布全身!我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流淌下来。
碎片雨点般落下,在地板上弹跳、滚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声响。
死寂。死寂到能听到自己粗重喘息和血液滴落的声音。
莉安!艾登!马克惊恐万状的声音在破碎的玻璃声中显得无比遥远。
我保持着蜷缩护住艾登的姿势,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火辣辣地疼。怀里的艾登……没有哭。没有因为巨响和剧变而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僵硬着。
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看向臂弯里的他。
艾登的小脸暴露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那张总是空洞或痛苦的小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他的眼睛,睁得极大。墨蓝色的瞳孔深处,不再是深潭或寒冰,而是一种……彻底的、非人的黑暗。那黑暗在扩散,在吞噬眼白,仿佛两个微型黑洞正在他的眼眶里形成。他的身体在我怀里绷紧,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目标状态异常!执行强制回收程序A!为首那个灰西装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和他的同伴同时从破碎的玻璃门框处跨入客厅,踩着满地狼藉的玻璃碴,如同两台启动的杀戮机器,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向我逼来。他们的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不!不要过来!马克像是被这一幕彻底刺激得失去了理智,他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怒吼,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椅子,跌跌撞撞地拦在我和艾登身前,面对着那两个逼近的灰西装男人,身体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眼神却带着绝望的疯狂,别碰他们!滚开!你们这些魔鬼!
马克·埃文斯,你已签署授权。阻碍回收,将视为违约,承担一切后果。灰西装男人的声音依旧平板,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授权你妈!马克嘶吼着,抡起椅子,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狠狠砸向为首那个男人!
椅子没有落下。
就在椅子即将砸中目标的瞬间,那个灰西装男人动了。快!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极限!他身体只是极其轻微地一侧,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扼住了马克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训练过千百次的冷酷效率。
呃啊!马克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腕被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椅子脱手,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灰西装男人手腕一抖,一拧。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伴随着马克凄厉到变调的惨嚎!
他的手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被硬生生拧断了!
马克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抱着扭曲的手臂,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哀嚎,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清除障碍。拧断马克手臂的男人对同伴冷冷吐出三个字,目光重新锁定在我身上,或者说,锁定在我怀里的艾登身上。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冰冷和专注。那不是看人的眼神,是在锁定一个极度危险的目标。
另一个灰西装男人立刻跨过在地上翻滚哀嚎的马克,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径直向我扑来!他的目标明确——我怀里的艾登!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艾登,身体向后蜷缩,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做最后的屏障!怀里的艾登,身体绷紧到了极限,冰冷僵硬得像一块万年寒冰。他那双几乎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扑来的灰西装男人。
就在那男人布满老茧、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大手即将抓住艾登襁褓的千钧一发之际——
艾登的身体,在我怀里,猛地向上弓起!一个完全超越婴儿柔韧极限的、非自然的、如同被高压电流贯穿般的剧烈痉挛!
与此同时,他那一直紧闭的、从未发出过任何声响的小嘴,骤然张到了极限!
没有哭声。
没有嘶喊。
从那张小小的、黑洞洞的口腔深处,爆发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
声音。
不,那已经超越了声音的范畴!
它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冲击!一种高频的、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恐怖震荡!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被无形的巨力推动着,以光的速度,狂暴地、无差别地向四面八方疯狂穿刺!撕裂空气!撕裂耳膜!撕裂一切!
嗡——!!!!!!!!!!
世界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形状!只剩下那纯粹的白噪音,那毁灭性的高频震荡!
我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像断线风筝一样向后狠狠撞在墙壁上!后背的伤口撞在冰冷的墙面,剧痛几乎让我昏厥。但我死死抱住了怀里的艾登,将他护在我身体和墙壁之间唯一的空隙里。
噗!噗!噗!噗!
客厅里所有剩余的玻璃制品——巨大的落地窗、吊灯罩、壁柜玻璃门、茶几上的水杯、墙上的相框……所有!所有!在这恐怖的高频尖啸冲击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同时击中,瞬间爆裂!炸开!化作一片疯狂喷射的、闪烁着死亡光芒的玻璃风暴!
那两个扑到近前的灰西装男人,首当其冲!
他们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冷酷面具,在接触到那毁灭性声波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猛地扭曲、融化!他们的眼球在眼眶中剧烈地鼓胀,下一秒——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爆裂声!
他们的眼球,竟然直接从眼眶里爆裂开来!粘稠的、混合着暗红血丝的胶状物猛地喷射而出!紧接着,他们的七窍——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同时向外疯狂飙射出血箭!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又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向后猛折!脊椎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们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像两袋被瞬间抽空的破麻袋,被那恐怖的声波冲击裹挟着,狠狠倒飞出去!撞碎了身后早已布满裂纹的落地窗残骸,带着漫天飞溅的玻璃碎渣和浓稠的血雾,如同两颗人肉炮弹,直直地砸向外面沉沉的夜幕!消失在楼下那片冰冷的黑暗之中!
轰!轰!
两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从楼下隐约传来,如同地狱的丧钟。
高频尖啸戛然而止。
如同它爆发时一样突兀。
死寂。绝对的死寂。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都要恐怖。
客厅里一片狼藉,如同被轰炸过后的废墟。满地都是闪烁的玻璃碎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像铺了一地的钻石,却是死亡的钻石。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灰尘和破碎物品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我瘫坐在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碎玻璃的刺痛。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蝉在疯狂鸣叫,暂时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我的手臂、后背,到处都是被玻璃划开的细小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我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都被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冲击震得麻木了。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臂弯里。
艾登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脸深深埋在我的胸前,只露出一点柔软的黑发。他不再僵硬,不再冰冷,反而透出一种极度的虚弱。刚才那瞬间爆发出的、毁灭一切的非人力量,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他的身体软软的,小小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轻浅得如同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
艾登……我嘶哑地唤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泪,混着脸上被玻璃划破渗出的血丝,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一滴,又一滴,砸落在他柔软的发顶。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小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感,抬了起来。
那小小的、沾着些许灰尘和血污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我湿润的脸颊。动作那么轻,那么小心,仿佛触碰的是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怕碰疼了我。
指尖冰凉,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他触碰的,是我正在滑落的泪珠。
艾登的小脑袋在我怀里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头。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破碎的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小心翼翼、无比轻柔地托着他的后颈,帮助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张小小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小脸。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此刻褪去了所有的空洞、痛苦和毁灭性的黑暗,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那悲伤如此沉重,如此古老,仿佛承载了千万年的孤独。
他的小嘴微微动了动。没有声音发出。
但我听到了。
一个意念,一个无比清晰、无比虚弱、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意念,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孩童的稚嫩腔调,却又浸透了无法言说的苍凉:
妈妈……
冰冷的、带着血污的小手,依旧停留在我的泪痕上,指尖微微颤抖着。
……别怕。
意念停顿了一下,那深重的疲惫感几乎要将这微弱的联系压断。
……哭,
那意念传递出最后两个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柔的哀伤,……会疼。
会疼
为谁而疼
为我落泪还是……为他
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彻底软了下去,眼睛无力地闭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那只触碰我泪痕的小手,也无力地滑落下来,垂在身侧。
世界彻底死寂。只有我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和楼下遥远传来的、模糊不清的混乱人声——也许是邻居的惊叫,也许是警笛的呜咽。
客厅里,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如同星河,闪烁着冰冷的光。它们映照着蜷缩在角落的我和怀中昏迷的艾登,映照着不远处马克扭曲断裂的手臂和他身下蔓延开的一小滩暗红血迹。
艾登最后的话语在我死寂一片的意识里反复回荡,冰冷的手指触碰泪痕的寒意仿佛依旧停留在皮肤上。
……哭,会疼。
为谁而疼
那行刺眼的灰色小字如同诅咒,再次浮现——被动吸收环境中高强度情感能量。我的悲伤,我的恐惧,我的每一滴眼泪……对他而言,都是灼穿灵魂的岩浆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后背被玻璃刺破的伤口更尖锐,比满地狼藉的死亡景象更绝望。我低下头,看着艾登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小脸。他像一个耗尽能量后强行关机的精密仪器,安静得令人窒息。刚才那毁天灭地的高频尖啸,那瞬间爆裂的眼球和倒飞出去的人影……这力量来自哪里它能被控制吗还是下一次失控,会将我们连同这栋房子一起彻底抹去
楼下传来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像催命的符咒。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破碎的巨大窗洞,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投下诡异跳动的光影。很快,就会有穿着制服的人冲上来,看到这如同地狱般的场景,看到两个消失的公司打手,看到手臂诡异扭曲、昏死过去的马克,看到抱着一个安静婴儿、浑身是血和玻璃渣的我。
他们会怎么想精神病母亲的疯狂杀戮丈夫的家暴现场一个婴儿引发的惨剧谁会相信一个不会哭的婴儿能发出震碎玻璃、爆裂人眼的尖啸谁会相信创世纪公司的基因怪物回收计划证据呢马克签的那份该死的银色授权书,恐怕早就被那两个灰西装带走了,或者在他们变成楼下两滩肉泥时彻底损毁。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口鼻。艾登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似乎又凉了一分。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恐惧再次攥紧心脏——他是不是快不行了刚才那耗尽生命的爆发,是不是反噬了他自己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警察的脚步声已经在楼梯间响起,沉重而急促。
……哭,会疼。
艾登无声的话语,像最后的箴言。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每一滴眼泪,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抬起头,望向那破碎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落地窗洞。外面是沉沉的夜,警灯的光像不祥的眼睛。怀里这个冰冷、安静、蕴藏着毁灭力量的小生命,是我唯一的儿子。
我们该害怕的,从来不是他不会哭。
而是他为何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