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头很痛,像有根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楔进了脑仁里,还在里头搅了三搅。
此刻他只想扯开嗓子吼一声直娘贼,把这钻心的疼给吼出去。
可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似的软肉,发出来的声音又细又飘,带着股子让人牙酸的娇弱:呃……
姑娘!姑娘你可算醒了!
一个穿着水绿衣裳的小丫头扑到床前,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吓死紫鹃了!您都烧了三天三夜了,迷迷糊糊净说胡话,什么哥哥保重、今日方知我是我的……阿弥陀佛,可算醒了!
紫鹃
鲁智深,现在顶着林黛玉壳子的这位,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扫过这间屋子。
好家伙,入眼一片轻飘飘的软烟罗帐子,绣着精细的缠枝莲,空气里浮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腻药香。
床边小几上搁着个白玉碗,里头盛着半碗黑乎乎的药汁。
再远点,靠窗的绣架绷着一块素白绸子,上头绣了一半的什么劳什子花鸟,针线细得能扎瞎人眼。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想撑着坐起来。
谁知这身子软得像刚蒸好的炊饼,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使不上半点劲。
更要命的是,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直往上钻,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喉咙一阵发痒,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肺管子都恨不得咳出来。
咳咳……咳……
这咳嗽声又轻又碎,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嘶声,听得他心头火起。
想当年,他鲁达何等豪杰三拳打死镇关西,大闹五台山,倒拔垂杨柳!一身筋骨如铁打,等闲三五十条汉子近不得身!
如今竟被塞进这么个风吹吹就倒的壳子里
憋屈!天大的憋屈!
姑娘快别动!
紫鹃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扶住他瘦削的肩膀,另一手熟练地拍着他的背,力道轻得像拂柳絮。
药!药快凉了,喝了压压寒气!说着就要去端那碗药。

鲁智深瞪着那碗黑乎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娘的,洒家当年在五台山犯了戒律,被逼着喝那苦汤子,也没这般憋屈!
一股邪火腾地窜上顶门。
拿开!
他猛地一挥手,想把这劳什子药碗扫开。
可那手臂软绵绵的,非但没把碗打翻,自己反倒失了重心,差点一头栽下床去。
紫鹃眼疾手快扶住他,那碗药汁却泼洒出来一些,溅在锦被上,留下几点深褐色的污迹。
直娘贼!
一声粗嘎的暴喝脱口而出,震得窗棂纸都似乎嗡嗡作响。
紫鹃彻底僵住了,端着半碗药,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白日里见了鬼。
她伺候姑娘这些年,何曾听过这般粗鄙、这般……这般中气十足却又十足违和的吼叫
从这张苍白如纸、吐气如兰的小嘴里
鲁智深也愣住了。
这声音……这破锣嗓子是他发出来的
怎么还带着点姑娘家的尖细
别扭!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尖,没有一处不别扭!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目光下意识地在屋子里逡巡。
禅杖!他的水磨镔铁禅杖呢
没有!只有角落一个细瓷瓶里插着几支蔫答答的花!
一股无处发泄的暴戾在四肢百骸里冲撞。
他猛地一捶床板——软枕深陷,只发出沉闷的噗一声响。
这该死的软床!这该死的细软!这该死的药味!这该死的……女儿身!
滚!都给洒家滚出去!
他烦躁地低吼,声音因愤怒而扭曲,更像是一种野兽受伤后的呜咽。
紫鹃吓得一个哆嗦,碗差点又脱了手。
她看着床上那张熟悉的、却因扭曲的怒意而变得陌生的芙蓉面。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鲁智深自己。
他大口喘着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激得又是一阵猛咳。
他低头,看着自己搭在锦被上的手。
十指纤细,骨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这双手,本该是握那碗口粗的禅杖,是开三石硬弓,是生撕虎豹的!如今却只能……捏绣花针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太软了!太没劲了!
他憋足了一口气,想把这拳头砸向床柱,最好砸个粉碎,砸出个响动来!
可手臂刚刚抬起,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酸痛和无力感便潮水般涌来,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
拳头软软地落回被面,连一丝褶皱都没能砸深。
啊——!
一声不甘的、带着绝望的嘶吼被他死死压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串更加剧烈的呛咳,咳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暴雨打蔫的虾米。
憋屈!从未有过的憋屈!
比在五台山被那些秃驴念经念得头痛还要憋屈万倍!
这方寸之间的潇湘馆,简直成了鲁智深全新的、憋屈的牢笼。
紫鹃战战兢兢地端来饭菜,清粥小菜,精致得如同给鸟儿啄食。
鲁智深只看了一眼那碟子里的碧绿菜心,胃里就一阵翻腾。
他一把推开碗碟,那细瓷碗在桌沿危险地晃了晃。
酒!
他嗓子还有些嘶哑,但那股子不容置疑的蛮横劲儿已经透了出来。
眼睛瞪着紫鹃,拿酒来!最烈的烧刀子!
紫鹃的脸唰地白了,像糊了一层墙灰。
姑娘!使不得啊!
她声音带着哭腔:您的身子骨儿,如何沾得那穿肠的毒药太医再三叮嘱要清养,连茶都……
啰嗦!
鲁智深不耐烦地打断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本想拍出个震天响,结果那纤纤玉掌拍在硬木桌面,只发出啪一声脆响,倒震得自己腕骨生疼。
他龇了龇牙,愈发烦躁。
没有大酒,浊酒也成!快去!不然洒家……我拆了你这屋子!
紫鹃被他眼中那股陌生的凶光慑住,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下去,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正在僵持,门口珠帘哗啦一声轻响。
一个穿着大红箭袖,面若敷粉的公子哥儿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手里还宝贝似的捏着几张花笺。
好妹妹!看我新得的……
贾宝玉话说到一半,瞧见屋里的气氛,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看看桌上纹丝未动,显然被嫌弃了的清粥小菜。
又看看自家林妹妹那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的脸色,还有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紫鹃,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宝玉连忙凑上前,习惯性地就想伸手去探探她的额头,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眼神里是十二万分的关切和怜惜。
瞧瞧这小脸儿,一点血色都没有,可心疼死我了。来,别为那些俗物烦心,瞧瞧我新写的诗……
他献宝似的把那几张散发着墨香的花笺递到鲁智深眼前。
那纸上的簪花小楷字迹倒是俊秀,可惜鲁智深识不得几个字。
只闻到一股子腻人的脂粉香气,混杂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甜香,直冲鼻腔。
宝玉靠得极近,那股子气息更是扑面而来。
鲁智深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噌地顶上了天灵盖!
这小白脸,腻腻歪歪,比瓦罐寺那帮只会念经的秃驴还惹人厌烦!
他娘的,洒家顶天立地一条好汉,岂容你这般动手动脚、眼神黏糊
几乎是本能反应,在军营里摔打惯了的筋骨记忆瞬间被唤醒。
鲁智深眼神一厉,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叼住了宝玉伸过来的手腕脉门,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左手同时跟进,一把扣住他腋下的衣料,腰腹猛地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霸王卸甲!
哎哟——!
一声变了调的惊呼,伴随着噗通一声闷响。
贾宝玉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景物飞速颠倒,整个人如同一个破麻袋般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掼了出去,结结实实砸在光洁冰凉的地砖上。
宝二爷!紫鹃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扑过去。
宝玉摔懵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头上的束发金冠歪了,玉簪子也掉了半截,精心梳理的头发散乱下来,沾了灰尘。
脸上那点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他呆呆地望着床上那个收回手、眼神冷得像冰、仿佛只是随手掸开一只苍蝇的林妹妹。
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鲁智深甩了甩方才发力时被扯疼的手腕,只觉得这具身体真是废物。
搁在以前,这一摔,那小白脸少说也得躺上十天半月,骨头都得断几根。
现在倒好,对方只是摔懵了,自己这手腕倒先疼上了。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宝玉,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带着十足的鄙夷。
滚出去!再敢靠近洒家……三尺之内,把你另一条腿也摔折了!
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血腥气的寒意,砸在死寂的屋里。
宝玉浑身一颤,看着那双冰冷陌生的凤眸,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紫鹃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才把失魂落魄、浑身发软的宝二爷搀扶起来,几乎是逃命似的离开了潇湘馆。
那几张诗笺,孤零零地飘落在地砖上,被宝玉慌乱中踩上了一脚污痕。
这事像一颗炸雷丢进了平静的池塘,瞬间在贾府后院激起千层浪。
王夫人端坐在铺着猩红坐垫的紫檀木圈椅上,手里捻着佛珠。
听着周瑞家的添油加醋地回禀几日前林姑娘如何疯魔了把宝玉摔了个大跟头,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捏紧了光滑的佛珠,指节泛白。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王夫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中寒光闪烁:
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竟敢如此不知尊卑,伤我宝玉!定是那病气入了脑,魔怔了!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她这疯病,还能疯到几时!
她猛地站起身,佛珠串被她攥得咯吱作响:
去!把我库房里那匣子上用的血燕窝取出来,炖上一盅,再配上些温补的药材!我亲自去瞧瞧,咱们这位疯了的林大姑娘!
语气森然,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傍晚时分,潇湘馆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
鲁智深盘腿坐在窗下的榻上,这姿势对他而言实在憋屈,但总比那些软塌塌的椅子强些。
他正烦躁地用手指戳着榻上绣着缠枝莲的锦垫,恨不得把那精细的丝线一根根扯断。
门帘被丫鬟高高打起,一股浓郁的药味混杂着甜丝丝的燕窝香气率先涌了进来。
王夫人扶着金钏儿的手,脸上挂着一种刻意雕琢出来的、带着悲悯的平静,缓步而入。
身后跟着的婆子,小心翼翼捧着一个剔红海棠花开的食盒。
颦儿。
王夫人开口了,声音刻意放得温软慈和,目光却在鲁智深身上逡巡,像针尖一样细细密密地刮过。
可怜见的,身子还没大好,怎么就……唉,想是烧糊涂了,才做出那等事来。宝玉那孩子也是莽撞,定是惊扰了你静养。
她走到榻边,示意婆子打开食盒。
一股更加浓郁的热气散开,里面是一盅炖得晶莹剔透、几乎不见一丝杂质的血燕窝,旁边还配着几碟精致的点心。
快,趁热喝了这燕窝粥,最是滋阴补气。
王夫人亲自拿起一个甜白釉的小碗,从盅里舀出小半碗,递到鲁智深面前,脸上那虚假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这是你舅舅特意寻来的上品,寻常人可吃不着。喝了它,好好养着,那些个疯魔念头……也就散了。
那甜腻的气息,那故作姿态的关心,那话里话外疯魔的暗示,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鲁智深的神经。
他看着那碗粘稠的、散发着古怪甜腥气的东西,再看看王夫人那张涂着厚厚脂粉、假笑得让人作呕的脸。
连日来积压的憋闷、暴戾、还有对这精致牢笼的憎恶,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炸开!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潇湘馆仿佛都晃了晃。
鲁智深猛地一掌拍在榻边的小几上!
那硬木小几竟被这含怒一掌拍得裂开一道缝隙,几面上那个甜白釉的汤碗连同里面温热的燕窝粥,被震得跳起半尺高,然后哗啦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精致的甜白釉碎成了无数片,粘稠的、琥珀色的燕窝粥溅得到处都是。
星星点点泼洒在光洁的地砖上、王夫人那昂贵的遍地金马面裙的下摆上,还有她自己那双绣着金线的软缎鞋面上。
潇湘馆内一片死寂。
王夫人脸上的假笑彻底碎裂,被震惊、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怒火取代。
她保养得宜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鲁智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金钏儿和那婆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
鲁智深看都没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也懒得理会王夫人那副要吃人的表情。
他收回拍痛了的手掌——这破身体,拍个桌子都震得手疼!
他胸膛剧烈起伏,只觉得那股闷气终于吐出了一点。
他瞪着王夫人,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蛮横:
少拿这些鸟汤糊弄洒家!
他顿了顿,似乎在适应这个称呼:酒!老子要酒!最烈的烧刀子!听见没有!
王夫人终于从极度的震惊和羞辱中回过神,那张精心修饰的脸瞬间扭曲,嘴唇哆嗦着,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屋顶:疯了!果然是失心疯了!来人!给我……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
紫鹃不知何时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不顾一切地抱住王夫人指着鲁智深的那条腿,哭喊道:姑娘病着!病糊涂了!她不是有心的!求夫人开恩!求夫人开恩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拼命朝鲁智深使眼色,眼神里满是惊惶和哀求。
鲁智深看着紫鹃那副吓得半死的样子,再看看王夫人气得浑身乱颤、却终究没敢再下令拿人的模样,心头那股暴戾的邪火,在紫鹃绝望的哭喊声和王夫人那扭曲却强压怒火的面孔前,竟奇异地被摁下去一丝。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像一头暂时收起獠牙的困兽,猛地扭过头去,不再看那满地狼藉和气得发抖的王夫人,只留给她们一个僵硬而桀骜的背影。
空气凝固得如同冻住的猪油,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贾母的寿宴,荣禧堂里灯火辉煌,亮如白昼。紫檀大案上铺着猩红毡毯,摆满了御赐的珍玩和各房孝敬的奇珍。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空气里浮动着酒香、脂粉香和珍馐百味的浓郁气息。
满堂的珠翠绫罗,笑语喧阗,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富贵气象。
鲁智深,顶着林黛玉的皮囊,被紫鹃和另一个小丫头雪雁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坐在女眷席靠后的位置。
他冷眼看着这满堂的锦绣繁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那些环佩叮当,那些莺声燕语,那些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礼仪,都像无数条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身上的衣裳更是活受罪,层层叠叠的绫罗,勒得胸口发紧,宽大的袖袍像两道沉重的枷锁。
他烦躁地动了动,引得旁边一位太太侧目。
林丫头今日气色倒好些了那太太笑着搭话。
鲁智深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短促的气音,权当回应。
席面流水般地上着。
轮到献礼这一节,更是将这富贵喧嚣推向了顶点。
王熙凤穿金戴银,巧舌如簧地捧出老太太娘家送来的整块紫檀雕万寿屏风,引得一片啧啧惊叹。
薛姨妈献上南海珊瑚树,通体赤红,枝丫繁茂。
三春姐妹合献了一幅耗费数月、精心绣制的麻姑献寿图,针脚细密,栩栩如生……
轮到鲁智深了。
满堂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紫鹃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从身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个尺余长的紫檀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卷古色古香的画卷。
这是……前朝文徵明的小品……
紫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正要代自家姑娘呈上去。
鲁智深却看也没看那画。
他只觉得这满堂的虚情假意、这矫揉造作的礼数、这身该死的累赘衣裳,还有那些黏在他身上、等着看他出丑的目光,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他的骨头!
憋了许久的暴戾,被这觥筹交错的喧嚣彻底点燃,再也压不住了!
忒不爽利!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的丝竹和笑语!
满堂死寂!针落可闻!
众人只见林黛玉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与其纤弱身形极不相称的蛮横力道,竟带倒了身后的绣墩,发出哐当一声大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一把抓住自己身上那件藕荷色百蝶穿花云锦外裳的下摆!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之声,尖锐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那价值不菲、绣工精美的云锦,竟被他双手生生撕下两大片!
他看也不看,将那两块碍事的锦缎随手往地上一扔,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
接着,他又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宽大碍事的绸缎袖口,嗤啦、嗤啦几声,干脆利落地将两只袖子从肩部直接撕裂扯下!
雪白的中衣袖子露了出来,被他粗暴地向上挽起,一直卷到肘部以上,露出两段纤细却绷紧了的、带着惊人力量感的小臂。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原始的、蛮不讲理的破坏力,把所有人都震懵了。
贾母手里的佛珠掉在了地上,王夫人惊得捂住了嘴,薛宝钗瞪大了眼,贾宝玉更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
鲁智深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这满堂的惊骇。
他目光如电,扫过席面,猛地锁定在角落里一个捧着酒坛伺候的小厮身上。
那小厮早已吓得呆若木鸡。
酒!
鲁智深一指那小厮,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给洒家抬过来!
那小厮腿一软,差点瘫倒,被旁边一个还算机灵的老仆推了一把,才如梦初醒。
连滚爬爬地抱着那坛尚未开封的、足有十斤重的女儿红跑了过来。
鲁智深一把夺过酒坛,那沉重的坛子在他手中竟似轻若无物。
他拍开泥封,扯掉红布,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在无数道惊愕、恐惧、鄙夷的目光注视下。
他双手举起那巨大的酒坛,仰起头,对着坛口,如同长鲸吸水,咕咚咕咚地痛饮起来!
琥珀色的酒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带着晶莹的光泽,顺着他仰起的、线条优美的脖颈肆意流淌。
酒液浸湿了素白的中衣领口,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痕,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锁骨清晰的轮廓。
几缕散落的乌发黏在湿漉漉的颈侧,蜿蜒向下,没入那被酒液浸透、半透明的衣襟深处……
豪饮!
毫无顾忌的豪饮!
与这满堂的精致、矜持、繁文缛节形成了最刺眼、最荒诞、也最惊心动魄的对比!
酒坛终于见底。
鲁智深猛地将空坛子往旁边一墩,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抬手,用撕裂下来的半截袖子,狠狠抹去唇边淋漓的酒渍。
那张原本苍白如雪的脸颊,此刻染上了浓烈的、不正常的酡红,如同晚霞烧透了云层。
一双凤眸被酒气蒸腾得水光潋滟,可那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两簇桀骜不驯、仿佛要焚尽一切的野火!
他环视着满堂死寂、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宾客,看着那一张张写满惊骇、鄙夷、厌恶的脸。
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沙哑、带着浓浓酒气和不屑的嗤笑:
呵……一群……没卵子的……腌臜货!
整个荣国府都陷入了沉寂。
鲁智深觉得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他。
不是醉意,更像是这具病弱躯壳对这狂悖之举的剧烈排斥。
耳边嗡嗡作响,宾客们惊惧的低语,杯盘狼藉的细碎声响。
王夫人那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急促喘息,都仿佛隔着厚厚的棉絮,模糊不清。
贾母那双浑浊老眼里透出的惊痛与不解,像两根细针,在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上扎了一下。
扶……姑娘回去!
王熙凤那刻意拔高、带着颤音的命令,如同一个信号。
紫鹃和雪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此刻得了指令。
几乎是连拖带抱,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摇摇欲坠的鲁智深(林黛玉)搀扶起来,跌跌撞撞地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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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的竹影在月色下婆娑摇曳,投下斑驳的黑影。
今日鲁智深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冰冷的石凳上,身前石桌上歪倒着另一个空了的酒坛子。
这是他这两天好不容易才从厨房角落里翻出来的,最烈的烧刀子,虽然比起他记忆中的渭州烈酒还是差了许多,但聊胜于无。
冰凉的夜风吹过,带着竹叶的沙沙声和深秋的寒意。
烈酒入喉的灼烧感已经淡去,留下一种空洞的、无处着力的虚浮。
他拎起酒坛,晃了晃,里面只剩几滴残酒在坛底滚动,发出空洞的回响。
直娘贼……
他低低骂了一句,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酒意和深深的倦怠。
这鬼地方,这鬼身子!连痛痛快快醉一场都成了奢望。
他烦躁地将空坛子丢在石桌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想回屋去挺尸。
刚迈出一步,脚下却被石凳绊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冰凉的石桌边缘。
就在这踉跄的一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石桌旁不远处,那面立在廊下、用来整衣冠的落地铜镜。
月光清冷如霜,恰好透过稀疏的竹叶,斜斜地投射在铜镜斑驳的镜面上,将那模糊的人影映照得清晰了几分。
镜中,是一个穿着素白中衣的少女。
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肩头瘦削,锁骨嶙峋。
白日里被他粗暴撕扯过的衣襟凌乱地敞着,露出一小片同样苍白的肌肤,上面还残留着未干的酒渍。
那张脸……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含愁,鼻梁秀挺,唇色是失血的淡粉。
此刻,因为酒意,双颊浮着两团病态的、不祥的嫣红。
这本该是一张倾国倾城、我见犹怜的脸。
可鲁智深醉眼朦胧地看过去,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冲散了所有酒意!
因为镜中那张绝美而病弱的脸庞上,那双被酒气熏得水汽氤氲的凤眸里,此刻竟蓄满了泪水!
清澈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正无声地、大颗大颗地从那微红的眼角滚落,滑过苍白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然后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哐当!
鲁智深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
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个无声流泪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淹没了他。
这泪……是谁的是这具身体原主的
是那个真正的、已经香消玉殒的林黛玉,残留在躯壳里的最后一点悲鸣
这无休无止的哭泣,莫非是这弱质女流对他这莽夫鸠占鹊巢、肆意妄为的控诉
还是……对这污糟世道、这牢笼般深宅大院积压的绝望
一股从未有过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攫住了他。
他猛地闭上眼,不愿再看镜中那副凄楚可怜的模样,只觉那泪水滚烫得如同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哭!哭个鸟!
他对着虚空低吼,声音嘶哑:洒家替你……替你活个痛快!憋憋屈屈,算个什么好汉……呃,好娘们!
然而,镜中的泪水,并未因他的怒吼而止息,反而流得更凶了。
那无声的悲伤,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借酒浇愁换来的短暂麻痹。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和争吵声。
紫鹃姐姐,求您了,这个月的月钱,再拖下去,我娘抓药的银子就……
好妹妹,不是我不给你,实在是……府里各处都紧,月钱都迟了……
紧紧什么紧宝二爷今儿还打赏了小幺儿们二两银子买酒喝呢!我们这些苦命的,连月钱都……
嘘!小声些!这话也是浑说的让那些管事的听见……
鲁智深猛地睁开眼,那点被泪水勾起的莫名心悸瞬间被一股更熟悉的暴怒取代。
月钱
银子
他虽不懂这深宅大院的弯弯绕,但克扣、银子买酒这几个字眼,像火星子溅进了滚油!
他娘的!洒家当年在渭州经略府任提辖时,最恨的就是喝兵血、克扣军饷的腌臜官儿!
没想到这脂粉堆里,也藏着这等龌龊勾当
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暴戾,瞬间找到了一个出口!
这泪,这委屈,这贾府上下的虚伪奢华,还有这克扣下人救命钱的腌臜事!
都他娘的是这府里烂到根子里的毛病!
他不再看那流泪的铜镜,猛地转身,脚步虽因酒意和病体虚浮,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摇摇晃晃却又目标明确地冲进屋内。
紫鹃!
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紫鹃刚安抚了院外哭泣的小丫头,闻声慌忙进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愁容:姑娘
更衣!
鲁智深指着衣架上一件半旧不新的月白素缎斗篷,眼神冰冷锐利。
白日寿宴上的狂态被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煞气取代。
去库房!
库……库房
紫鹃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那地方腌臜,又没主子对牌……
对牌
鲁智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神扫过紫鹃因恐惧而苍白的脸。
最终定格在虚空,仿佛穿透了潇湘馆的墙壁,看到了那些盘踞在贾府膏腴之地的蛀虫。
洒……我就是牌子!带路!
……
却说那荣国府库房重地,素日里由琏二奶奶王熙凤总理。
进出账目,如云山雾罩,寻常人哪里窥得真切
偏生近日凤姐儿身上不大好,告了病静养。
外头风传,是被潇湘馆林姑娘寿宴上那番撕衣豪饮、惊世骇俗的举动唬着了心神,添了症候。
凤姐儿这一撂开手,府中诸事便似没了主心骨。
各房管事仆役,愈发偷安躲懒,甚或趁隙中饱私囊,一时间竟显出几分乱象来。
这日,天阴欲雪,寒风瑟瑟。库房院门紧闭,几个守门的婆子揣着手缩在避风处闲磕牙,忽见角门处转出几个人影。
当先一人,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月白素缎镶银鼠毛斗篷,身形纤薄得似能被风吹倒。
一张脸儿在兜帽下愈发显得苍白如玉,毫无血色,正是那潇湘馆的林黛玉。
左右搀扶的,是贴身丫鬟紫鹃和雪雁。
三人行来,脚步轻悄,却自有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惊得檐下几只雀儿扑棱棱飞散了。
守门婆子认得是林姑娘,忙堆上笑脸上前问安:林姑娘万福金安!这天寒地冻的,姑娘身子金贵,怎地到这腌臜地方来了
那婆子见林黛玉并不答话,只将兜帽微微向后褪下些许,露出那双清凌凌的凤目。
那目光一扫,竟如寒潭深水,又似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股子直透骨髓的威压,冷冷地钉在婆子们脸上。
开库。声音不高,字字却似金珠落玉盘,清晰冷硬,不容置疑。
那为首的管事婆子吴新登家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僵住,赔笑道:
哎哟我的姑娘,这库房重地,没有主子们的对牌,或是琏二奶奶的吩咐,轻易开不得的。府里的规矩……
规矩
林黛玉唇角微勾,逸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吴新登家腕子上那只明晃晃,沉甸甸新添的赤金镯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洒家…咳…我今日,便是规矩!
最后三字陡然拔高,尾音带着一种沙砾摩擦般的粗粝和战场上淬炼出的煞气,平地惊雷般炸开!
吴新登家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气骇得魂飞魄散,腿肚子一软。
手中那串黄铜钥匙哐啷一声,竟脱手砸在青石地上,激起几点火星子。
其余婆子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紫鹃强自镇定,上前一步:还不快捡起来开门!误了姑娘的事,你们担待得起
雪雁已机灵地俯身拾起钥匙。
库房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吱呀呀刺耳的呻吟声中,被缓缓推开。
一股混合着陈年霉味、尘土气息和腐朽织物味道的浊气,扑面而来,呛得紫鹃、雪雁以袖掩面。
林黛玉却眉头未皱,径直踏入这昏暗的所在。
但见库内光线幽暗,蛛网暗结。高耸的货架上,堆积如山的各色锦缎绫罗,早已失了昔日鲜亮的光泽,黯淡无华,许多还被虫蛀鼠咬,破败不堪。
成摞的名贵瓷器上,蒙着寸许厚的灰尘,显是多年未曾打理。
几处本该摆放古玩玉器、前朝字画的格架,竟是空空如也,只余下几点灰尘印子,显得格外刺目。
林黛玉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角落一张积满污垢的账桌。
桌上胡乱堆着几本厚厚的旧账册,纸张泛黄卷边。
她看也不看那些用华丽辞藻堆砌、实则云遮雾绕的账目,只嫌恶地伸出两根纤纤玉指,将那把油腻的旧算盘啪地一声推落在地。
紫鹃和雪雁会意,连忙寻来新纸笔,又搬过一册空白账本,屏息凝神侍立一旁。
林黛玉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库房各处,最终定在角落里一堆胡乱堆放的布匹上。
那料子虽也沾了灰,却依旧能看出是上好的苏杭云锦,织金闪银,暗纹繁复,绝非账册上登记的陈年粗布可比,且已有大半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记!
她抬手指向那堆云锦,声音冷冽如冰,毫无波澜。
苏杭云锦,三十匹,蛀损过半。登记人虚报为陈年粗布,其中差价几何贪墨几何
这……这……
吴新登家的冷汗如浆,瞬间湿透了里衣,脸色惨白如纸,舌头打结,半个字也吐不出。
算!
林黛玉猛地一掌拍在硬木账桌上!
那桌面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震得笔砚都跳了一跳。
她的指尖重重戳在旧账册那行陈年粗布的字迹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劣质的纸张戳个对穿!
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粗粝与厌烦:洒家…我耐性有限!没空听你支吾!紫鹃,按市价折算,差额即刻记下!雪雁,速去请大老爷、大太太,再着人去回禀琏二奶奶,就说库房出了硕鼠,啃食府邸根基,请主子们速来瞧热闹!
霎时间,寂静的库房里只剩下紫鹃拨动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急促细碎,显见她心中亦是惊涛骇浪,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林黛玉负手而立,站在那堆被贬为粗布的华贵云锦旁。
昏黄的光线下,她瘦削单薄的身影,竟在满库的破败与尘灰中,投射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与威压。
她的目光冷冷地钉在吴新登家的脸上,一字一顿,如冰锥刺骨:
还有那些遗失不见的汝窑笔洗、前朝字画……账目上写得花团锦簇,东西呢是喂了狗,还是……揣进了哪个黑心奴才的口袋里,捂得发烫了
这边厢算盘声未歇,那边厢得了信的邢夫人已怒气冲冲地率先赶到。
她本欲进门便摆出主母架势呵斥黛玉胡闹。
可一进门,迎上林黛玉那双毫无温度、仿佛能洞悉一切鬼蜮伎俩的眸子,再瞥见她脚下踩着的一本翻开的内账册子。
那上面几笔明显做了手脚,墨迹尚新的涂改痕迹清晰可见。
邢夫人心头猛地一虚,到嘴边的呵斥竟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脸色青红不定,一时竟呐呐无言。
紧接着,贾赦也姗姗而来,被库房里污浊的空气和剑拔弩张的气氛熏得直皱眉头,用袖子掩着口鼻,正待发作。
林黛玉却不待他开口,先发制人,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讥诮:
大舅舅来得正好。这库房亏空,触目惊心。我想着,这笔烂账窟窿,总得填上才是。莫不是……该从各房每月的月例银子里,均摊了扣出来弥补
一句话,噎得贾赦老脸涨红如猪肝,指着黛玉你…你…了半天,愣是憋不出下文。
不多时,王熙凤也被平儿和丰儿两个大丫头搀扶着,坐着小竹轿抬了来。
只见她头上勒着昭君套,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昔日那股子杀伐决断的泼辣劲儿被病气磨去了大半,只余下几分强撑的精明。
甫一进库房,看到满地狼藉、堆积的粗布云锦。
还有林黛玉那副冷眼旁观,等着看戏的清算架势,凤姐儿心头便如明镜一般,完了,这林丫头是来掀桌子、捅马蜂窝的!
她心思电转,瞬间明白自己此刻绝不能硬碰硬,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
林妹妹…这是…这是做什么查账这等辛苦事,自有下头人去做,何苦劳你金枝玉叶的身子……
林黛玉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接话,那眼神却让凤姐儿心头又是一寒。
这一场潇湘馆病西施强闯库房、雷厉风行查亏空的戏码,虽未能立时将历年积弊连根拔起,追回所有失物。
却无疑是将贾府这袭华美袍子下爬满的虱子,溃烂的脓疮,狠狠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将几房主事者连同那些盘根错节的管事奴才,一并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上炙烤!
林黛玉亲自动手,将那查出的漏洞百出的亏空条目,涉及的管事名姓、贪墨的大致数目,条分缕析,列成一张清晰无比的清单。
紫鹃依言,工工整整地誊抄了数份。
一份,由鸳鸯亲自捧去,呈给了贾母史太君。
老太太颤巍巍地接过那纸,昏花老眼一行行看下去。
越看手抖得越厉害,浑浊的老泪终究忍不住,无声地滚落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数目字上,打湿了纸页。
一份,由小厮送到了外书房贾政案头。
贾政展开一看,那上面记着的虚报、亏空、遗失、贪墨等字眼,如同钢针扎眼。
气得他浑身乱颤,拍案而起,怒骂:一群畜生!败家!败家之尤!声震屋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