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第七年失语 > 第一章

许汉阳消失的第七年,我在奢侈品店遇见了他。
他指着玻璃柜里的钻戒说要送给未婚妻时,无名指上还留着我们大学时纹身的淡痕。
谭小姐的服务很专业。他递来的保养卡上写着陌生英文名。
仓库里他堵住我: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看着他手机屏保的金发女人轻笑:许总认错人了。
暴雨夜他砸门嘶吼,却不知隔墙病历单上写着——
患者于七年前目睹恋人车祸后,选择性失忆。
雨点,细密而冰冷,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香榭丽舍商场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面灰蒙蒙的世界被扭曲、模糊,像一张被泪水浸泡后晾不干的旧照片。店内,恒温空调吐着无声的冷气,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皮具、冷冽香水和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
谭小月站在灯光柔和的柜台后,指尖抚过一条陈列着的爱马仕丝巾。丝滑的触感掠过皮肤,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她的动作精准、规范,带着一种被反复训练后的机械感。视线落在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上,几处指甲油剥落了,露出底下黯淡的本色,像她此刻的心境,斑驳,陈旧,缺乏生气。
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个日夜。时间像一把迟钝却无比锋利的锉刀,一点点磨平了她身上所有属于谭小月的棱角和温度。曾经那双被许汉阳无数次亲吻、说里面盛着整个夏天星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潭沉静的、映不出倒影的死水。
欢迎光临。门口传来同事清脆的招呼声,带着职业化的热情。
谭小月下意识地抬起头,准备换上同样的面具。
然后,她的世界,毫无预兆地,彻底塌陷了。
一个身影穿过自动滑开的玻璃门,带着外面湿冷的雨气,踏入了这片精心打造的奢华梦境。深灰色的羊绒大衣剪裁极佳,勾勒出宽阔的肩线和劲瘦的腰身。发丝被雨水打湿了些许,有几缕随意地垂在饱满的额角。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店内,轮廓深邃,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的弧度,是刻在她骨髓深处的烙印。
许汉阳。
这个名字像一个沉寂了千年的诅咒,在她心口轰然炸开。谭小月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她眼前阵阵发黑。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玻璃柜台边缘,坚硬的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只有这尖锐的痛楚,才能证明此刻不是一场荒谬的噩梦。
七年。他消失了七年,像一滴水蒸发在炽热的沙漠里,没有一丝痕迹。而现在,他出现了。在她早已习惯的、灰蒙蒙的日常里,毫无征兆地,撕裂时空而来。依旧是那副英俊得近乎咄咄逼人的皮囊,只是周身笼罩着一种她完全陌生的、淬炼过的冰冷与疏离。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他一步步走近,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叩响。那声音一下下,敲在她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他停在了她的柜台前。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落在她的脸上。谭小月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尽,皮肤下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隔绝了他探究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早已结痂的旧伤,泛起一片腥甜的钝痛。
您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许汉阳的视线在她低垂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她的伪装。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柜台内璀璨夺目的珠宝区域。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抬起,指向玻璃展柜深处一枚流光溢彩的钻戒。
看看那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从容,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冰冷,砸在谭小月的心上,送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被他用一种谈论天气般平常的口吻说出,却像三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谭小月的心脏最深处。一股尖锐的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打颤。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不让自己瘫软下去。
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视线掠过他英俊却陌生的脸,最终定格在他指向钻戒的左手。那枚价值不菲的铂金戒指戴在他骨节分明的无名指上,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然而,就在那戒指的下方,无名指的指根处,一道极其浅淡的、几乎要融入皮肤的旧痕,如同一个顽固的幽灵,悄然浮现。
那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字母——H
&
Y。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年,拉着他,在喧嚣的城市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小文身店里,忍着针扎的疼痛刻下的。汉阳(HanYang)和小月(XiaoYue)。年轻的肌肤被针刺破,渗出血珠,融合了廉价的颜料,留下永恒的印记。他那时疼得龇牙咧嘴,却紧紧攥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傻丫头,这下好了,你刻骨,我铭心,赖不掉了。
彼时阳光穿透小店的玻璃窗,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青春无畏的甜腥味。
此刻,这浅淡的旧痕,在钻戒冰冷的辉映下,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刻骨铭心赖不掉了多么天真又恶毒的誓言。谭小月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死死压了回去。
好的,先生。谭小月的声音稳得可怕,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她转身,用微微颤抖的手取出钥匙,打开厚重的防弹玻璃展柜。指尖冰凉,几乎握不稳那枚价值连城的钻戒。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托在黑色的丝绒托盘上,递到他面前。
钻石切割完美,在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无数道令人心碎的冷光。
许汉阳的目光并未在钻石上停留太久。他接过戒指,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一眼,便随手放回托盘。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谭小月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几乎要剥开她层层伪装的锐利。
就它吧。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买了一件寻常物品。
好的,先生。需要为您包装吗还是直接带走谭小月垂着眼,盯着托盘上那枚刺目的钻戒,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一点点从躯壳里被抽离。
许汉阳没有回答包装的问题。他从昂贵的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精致的鳄鱼皮钱夹,抽出一张保养卡,递了过来。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登记这个。他说。
谭小月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接过那张质地坚硬的卡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一触即分,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了一下。她低头,目光落在卡片上打印的名字上——Vincent
Xu。一个完全陌生的英文名,覆盖了那个曾经烙印在她生命里的许汉阳。
谭小姐的服务很专业。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像一句再标准不过的客套话。
谭小月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曾经盛满了少年人滚烫的爱意和星辰大海,如今却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和一丝她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暗涌。他认出了她!他当然认出了她!那句谭小姐,那刻意加重的专业二字,像裹着糖霜的毒针,刺得她体无完肤。
一股混杂着剧痛、屈辱和被彻底背叛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七年!七年的杳无音讯,七年的蚀骨煎熬!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凭什么用一句轻飘飘的专业,就把他们之间所有刻骨铭心的过往一笔勾销凭什么用一枚送给另一个女人的钻戒,来践踏她早已化为齑粉的心
先生过奖。谭小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僵硬,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将那枚承载着巨大羞辱的钻戒连同托盘粗暴地塞回展柜,砰地一声用力关上玻璃门,锁死!钥匙在她手心攥紧,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皮肉里。
后面仓库有新的丝巾样本,我去取一下。她语速极快地对旁边的同事丢下一句,甚至不敢看对方的反应。她只想逃离!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人!
她几乎是踉跄着,像一只被猎枪惊飞的、濒死的鸟,一头扎进了通往后方仓库的狭窄通道。厚重的隔音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将外面那个明亮奢华、充满了他冰冷气息的世界隔绝开来。仓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皮革、干燥剂和尘埃混合的复杂气味。一排排高大的货架如同沉默的墓碑,投下浓重的阴影。
谭小月背靠着冰冷的铁质货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疯狂滚落。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那些破碎的呜咽和绝望的嘶吼死死堵在喉咙深处,身体不受控制地沿着货架滑落,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七年来的痛苦、愤怒、不解、绝望……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烈喷发,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焚毁。她恨!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的冷酷无情!更恨自己,恨自己竟然在他出现的瞬间,心还会为他而痛!
为什么
一个冰冷、压抑,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仓库里响起。
谭小月浑身猛地一僵,所有的哭泣和颤抖在瞬间冻结。她惊恐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那个高大的身影就堵在仓库唯一的出口处。许汉阳不知何时跟了进来。他脱掉了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只穿着里面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领口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他背对着仓库门口透进来的一线微光,整个面容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死死地锁定在她身上。
仓库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尘埃在从门缝透进来的那缕微光里悬浮、翻滚,无声地昭示着时间的凝滞。
许汉阳一步步走近,皮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谭小月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高大的身影彻底笼罩下来,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吞噬。仓库里特有的、混合着皮革和尘埃的陈旧气味,瞬间被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与皮革尾调的男香强势覆盖。
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裹挟着令人心惊的怒意和一种更深沉、更混乱的东西,谭小月,看着我!
谭小月蜷缩在冰冷的货架角落,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她猛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那双曾被他无数次亲吻、盛满过盛夏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破碎的冰凌和熊熊燃烧的恨意。她看着他,看着他阴影中模糊却依旧英俊得刺痛人心的轮廓,看着他眼中那两簇疯狂跳动的幽火。
为什么许汉阳重复着,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颤。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货架上,将她彻底禁锢在这方寸之地。温热的呼吸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喷在她的额发上。当年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字都没有!为什么像人间蒸发一样!
他的质问,如同一把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谭小月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为什么他竟然在问她为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颠倒黑白、厚颜无耻的质问!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悲愤瞬间冲垮了谭小月最后一丝理智。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向他的胸膛!
滚开!
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哭腔和破釜沉舟的绝望。许汉阳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个纸箱摇摇欲坠。
借着这瞬间的空隙,谭小月像受惊的兔子般弹跳起来,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牢笼。她慌不择路地向仓库更深处的阴影里冲去。
站住!许汉阳低吼一声,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冰冷有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放开我!许汉阳!你放开!谭小月拼命挣扎,泪水混合着汗水沾湿了鬓角,凌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她像一尾被扔在滚烫沙滩上的鱼,徒劳地扭动、扑腾,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胡乱地捶打着他坚硬的手臂和胸膛。你凭什么问我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放开!
她的拳头砸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却纹丝不动,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仿佛要从这张脸上,找出那个七年前不告而别的答案。
混乱的挣扎中,谭小月的指尖无意间刮过他紧握着她手腕的手背。许汉阳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钳制她的力道似乎有刹那的松动。
就在这时,谭小月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他塞在裤袋里的手机屏幕,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而滑出了一半。屏幕是亮着的,一张色彩鲜艳的照片占据了整个画面。
照片上,许汉阳穿着白色的休闲装,站在一片阳光灿烂的海滩上。他脸上带着谭小月从未见过的、近乎宠溺的放松笑容。他的手臂,亲昵地环抱着一个金发女人的肩膀。那个女人依偎在他怀里,笑容灿烂明媚,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束耀眼的火焰,灼痛了谭小月的眼睛。
未婚妻。
那个他刚刚轻描淡写说出口的词,此刻具象成了眼前这张刺目的照片,带着阳光、海浪和幸福的气息,狠狠扇在谭小月脸上。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在看清照片的瞬间,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骤然停止。谭小月僵在原地,身体里沸腾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冷却、凝固。她停止了哭喊,停止了捶打。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仓库里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刺耳。
许汉阳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顺着她空洞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滑出口袋的手机屏幕。当他看清屏幕上那张照片时,他眼底深处那两簇疯狂燃烧的火焰,像是被猛地泼了一盆冰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有惊愕,有狼狈,甚至还有一丝……慌乱
他下意识地想将手机塞回口袋。
就在这时,谭小月却忽然动了。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异常清澈,却冷得像西伯利亚荒原上永不融化的坚冰。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笑容。
一个空洞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甚至带着一丝诡异嘲讽的笑容。这笑容出现在她布满泪痕、苍白脆弱的脸上,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令人心头发寒。
许汉阳看着她的笑容,瞳孔骤然收缩,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冲击。
谭小月轻轻地、清晰地开口了,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沙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许总,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钻戒,最终落回他震惊的脸上,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加深了半分,您认错人了。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在寂静的深夜里。老旧的公寓楼道声控灯被震得忽明忽灭,惨白的光线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跳跃,像垂死挣扎的心电图。
门外,是野兽濒死般的嘶吼,裹挟着绝望和狂怒,穿透并不厚实的门板,震得谭小月耳膜嗡嗡作响。
小月!开门!谭小月!你给我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当年…当年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
声音撕裂沙哑,语无伦次,伴随着沉重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捶打。那扇单薄的铁皮门在狂暴的冲击下剧烈震颤,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内,谭小月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随着每一次撞击而微微晃动。她没有开灯,整个人蜷缩在玄关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里,像一块被遗弃的石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刚才在仓库里未干的泪,还是新涌出的冰冷液体。许汉阳那绝望的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的心上,留下焦黑的印记。
为什么他还在问为什么
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尖冰凉,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太阳穴。那里,皮肉之下,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尖锐的、贯穿灵魂的剧痛。那痛楚,七年来如影随形,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门外的嘶吼和撞击持续着,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他喊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凄厉,像濒死野兽的哀鸣。他用力捶打着门板,那声音沉闷而绝望,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都砸碎在这扇拒绝他的门上。
说话!谭小月!你告诉我!当年…那晚…我…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剧烈的喘息和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那样…那样对我!一个字…一个字都没有啊!
那晚。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进谭小月的脑海深处。一些破碎的、被强行封印的画面,带着尖锐的棱角和刺耳的噪音,猛地冲撞出来!
刺眼的车灯!撕裂夜空的尖锐刹车声!金属扭曲的恐怖呻吟!还有…还有滚烫的、黏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泼洒在冰冷的雨地上…像一幅被打翻的、猩红的抽象画…
呃…谭小月猛地抱住了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呻吟。太阳穴突突狂跳,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扇承受着暴风雨的门。她跌跌撞撞地冲进狭小的卧室,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扑向床头柜。
抽屉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的杂物哗啦作响。她颤抖着手,在黑暗中疯狂地摸索着,指甲刮过冰冷的塑料药瓶表面。
找到了!
她抓出那个熟悉的棕色小药瓶,瓶身上贴着打印的标签。她甚至来不及打开台灯,也顾不上找水,用牙齿粗暴地咬开瓶盖,倒出几粒白色的药片,直接塞进嘴里,干咽下去。
药片的苦涩在舌根迅速蔓延开,带着一股化学制品的怪味。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等待着那熟悉的、能麻痹神经的冰冷感蔓延开来,将那些翻腾欲出的恐怖画面重新镇压回去。
门外的嘶吼和捶打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间小小的公寓。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荡。
过了许久,久到药效开始发挥作用,那股尖锐的头痛和恶心感渐渐被一种麻木的钝感取代,谭小月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药瓶的手。
药瓶啪嗒一声掉落在身边的地板上。
借着窗外远处霓虹灯透进来的、微弱而变幻的光线,可以看到药瓶旁边,散落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片。
那是一张复印的病历单。纸张的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示出主人无数次摩挲的痕迹。
日期栏,清晰地印着:七年前,六月十七日。
患者姓名:谭小月。
在诊断结论那一栏,几行打印的黑色宋体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冰冷刺目:
>临床诊断:
>
1.严重脑震荡后遗症。
>
2.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
3.选择性失忆(特定时间:六月十六日晚至六月十七日凌晨)。
>注:患者于上述时间段内,在XX路与XX街交叉口,目睹其恋人遭遇严重车祸后当场昏迷。经抢救脱离生命危险,但对事发经过及后续短期记忆存在显著空白与回避。需长期心理干预及药物治疗。
病历单的空白处,还有一行后来手写上去的、略显潦草的小字:
>关键记忆点(患者反复陈述片段):大雨,很红的血,很亮的车灯,一个…蓝色的书包挂件()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声响,像是永无止境的叩问,又像是淹没一切的悲鸣。
谭小月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张散落在阴影里的纸片。药效带来的麻木感包裹着她,像一层厚厚的茧。许汉阳那绝望的嘶吼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与他七年前那个雨夜最后看向她的、充满惊愕和不解的眼神重叠在一起。
为什么
她慢慢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病历单上那行冰冷的诊断——目睹其恋人遭遇严重车祸。
雨声淅沥,淹没了房间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
门外的死寂比刚才的嘶吼更让人窒息。谭小月蜷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药效带来的麻木感像一层粘稠的茧,勉强包裹住灵魂深处还在汩汩渗血的裂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撕裂般的回响。那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病历单,静静地躺在几步之遥的阴影里,像一块冰冷的墓志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她无法承受、也无法记起的真相。
突然,死寂被更猛烈、更狂暴的力量击碎!
砰——!哐当——!
不再是拳头,是沉重物体凶狠撞击金属的巨响!整扇老旧的铁皮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的呻吟,门锁周围的墙体簌簌地掉下灰白的碎屑。声控灯被这巨大的动静惊得疯狂闪烁,忽明忽灭的光线将门外那个疯狂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
谭小月的心脏骤然停跳,随即又像被重锤擂击般疯狂鼓噪!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那扇薄薄的门板在一下下凶悍的撞击下剧烈变形、向内凸起!锁舌发出刺耳的、即将崩断的金属哀鸣!
谭小月!你出来!许汉阳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狂怒,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绝望,穿透门板狠狠砸进来,你以为躲着就没事了吗!七年!七年了!你给我说清楚!
砰——咔嚓!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门锁彻底报废!变形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重重地拍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冷风裹挟着楼道里潮湿的雨腥气和许汉阳身上浓烈的、混杂着酒精与绝望的气息,瞬间灌满了狭小的玄关。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背对着楼道里惨白闪烁的灯光,整个人陷在门框构成的浓重阴影里。羊绒大衣不见了,昂贵的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皱巴巴地贴在颈间。他头发凌乱,几缕湿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那双眼睛,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刻骨的痛苦和被彻底背叛后的疯狂,像两团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蜷缩在卧室门口地板上的谭小月身上。
他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苍白如纸、布满泪痕的脸。
看到了她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看到了她身边散落的棕色小药瓶。
还有……那张静静躺在药瓶旁边、在闪烁灯光下显得无比刺目的——病历单复印件。
许汉阳的呼吸猛地一窒,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带着一身凛冽的煞气,几步就跨到了谭小月面前!高大的阴影瞬间将她完全吞噬。
失忆他猛地俯身,一把抓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动作粗暴得几乎要将它撕裂!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扭曲、变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砺出来的血沫,喷溅在谭小月脸上,选择性失忆!目睹恋人车祸!谭小月!
他猛地将那张纸举到她眼前,纸张几乎要贴上她颤抖的睫毛!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空洞的瞳孔,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连同这张荒谬的纸一起焚毁!
这种借口!这种鬼话!你他妈骗谁!他嘶吼着,因极度愤怒和某种更深邃的痛苦而浑身发颤,捏着病历单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编!继续编啊!为了躲我,为了你那可笑的‘新生活’,你连这种下三滥的谎都扯得出来!车祸我他妈……
他胸膛剧烈起伏,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那眼神,混杂着被欺骗的狂怒、被抛弃的痛楚,还有一种被这张纸彻底否定了七年所有恨意与执念的、巨大的茫然和……恐惧
他根本不信!
这轻飘飘的纸片,这冰冷的医学名词,在他眼里,只是她为了彻底摆脱他、抹杀过去而精心编织的、最恶毒最荒谬的谎言!它否定了他七年来蚀骨的恨意,否定了那场不告而别给他带来的灭顶之灾,甚至否定了他们之间曾经存在过的一切!这比任何刀剑都更残忍!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残存的理智。他猛地将那张病历单狠狠攥在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揉搓、撕扯!纸张发出刺耳的、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骗子!他咆哮着,将揉成一团的废纸狠狠砸向墙角!纸团撞在墙上,又无力地弹落在地,如同一个被唾弃的垃圾。
谭小月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和滔天的恨意彻底震住了。她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像,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药效带来的麻木感在如此强烈的冲击下开始溃散,那些被强行压制的、属于车祸的碎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瞬间炸裂!
刺眼的白光!不是灯光,是撕裂雨幕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强光!
尖锐的、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刹车声!橡胶摩擦地面的焦糊味!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与扭曲的呻吟!
还有…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滚烫的…黏稠的…铺天盖地的…红!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谭小月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像触电般剧烈地弓起、抽搐!所有的冷静、伪装、麻木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扼住了她的心脏!
血…好多血…不要…不要过来…车灯…好亮…好亮啊…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被极致的恐惧填满,瞳孔涣散,没有焦点,却直勾勾地看向卧室那扇洞开着的、通向外面狂风暴雨的窗户!
窗外,是城市被暴雨冲刷的模糊夜景。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片迷离的光斑,远处的车灯在积水的路面上拉长、扭曲,如同游走的鬼火。
蓝书包!谭小月猛地抬起一只颤抖的手,食指如同淬毒的矛尖,笔直地、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惊恐,指向窗外那片被雨幕和灯光扭曲的虚空!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形,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血淋淋的恐惧,你的蓝书包!被撞碎了!飞起来了!好多…好多蓝色的…碎片!啊——!!!
这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如同九天之上劈落的惊雷,不偏不倚,正正轰在许汉阳的天灵盖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粉碎!
许汉阳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谭小月指向窗外、尖叫出蓝书包三个字的瞬间,被一股来自极地深渊的寒流瞬间冻结!他脸上因狂怒而扭曲的肌肉骤然僵死,赤红的血色如同退潮般从他脸上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种骇人的、如同尸体般的惨白!
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里面的光芒在刹那间熄灭,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充满极致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空洞!
蓝书包…被撞碎…蓝色的碎片…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一串被强行撬开的、锈死千年的密码锁,瞬间击穿了他大脑深处某个被厚重尘埃和刻意遗忘所掩埋的角落!
七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深夜。
那条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反光的十字路口。
刺破雨幕的、失控般冲来的刺眼白光!
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刹车声!
巨大的撞击力!天旋地转!世界在瞬间被染成一片猩红!
身体被抛飞…剧痛吞噬一切意识…
在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他涣散的瞳孔最后捕捉到的画面——
不是谭小月。
不是任何人的脸。
而是他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用了整个高中和大学的、洗得发白的旧书包!
书包侧袋上,挂着一个塑料的、憨态可掬的蓝色小熊挂件!那是谭小月在他十七岁生日时送的,他一直没舍得扔!
那个小小的、蓝色的塑料小熊,在巨大的撞击力下,从书包上被狠狠撕裂!它在空中翻滚着,被失控的车轮无情地碾过!瞬间碎裂!四分五裂!变成无数细小的、闪着诡异幽光的蓝色塑料碎片,混合着雨水和泥泞,迸溅开来!像一场绝望的、蓝色的雪!
那是他意识沉入黑暗前,视网膜上烙下的最后影像!
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濒死视角的、绝对不可能被第二个人知晓的细节!
轰——!!!
一道惨白的闪电,仿佛被这骇人的真相所牵引,猛地撕裂了墨黑的夜空!紧随而来的,是几乎要震碎玻璃窗的、震耳欲聋的炸雷!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许汉阳那张惨白如金纸、写满了极致惊骇与毁灭性顿悟的脸!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为什么……在这道劈开灵魂的闪电和谭小月那指向虚无、充满血泪的尖叫面前,被彻底击得粉碎!化为齑粉!
他踉跄着,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直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背靠着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与蜷缩的谭小月只有咫尺之遥。
他抬起头,那双曾经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溺毙一切的绝望和恐惧。他看着眼前因恐惧而蜷缩、颤抖、瞳孔涣散的谭小月,看着她脸上那真实的、无法伪装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
一个冰冷到极致、也清晰到极致的认知,如同毒蛇的利齿,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
她没撒谎。
那张被他撕碎的病历单…是真的。
她忘了他…忘了他许汉阳…忘了他们的一切…
是因为…是因为在那个雨夜…她目睹了…目睹了他的…死亡!
而他…他这七年来蚀骨的恨意…疯狂的寻找…今日这不顾一切的质问和羞辱…
都建立在…一个何其荒谬…何其残忍的…错误之上!
是他…是他让她承受了这一切!让她在遗忘的地狱里独自煎熬了七年!
嗬…嗬嗬…许汉阳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最终却只剩下绝望的呜咽。他猛地抬起颤抖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间,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混着额角撞在墙上渗出的血丝,蜿蜒而下。
窗外的暴雨,如同天穹崩塌般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歇斯底里的声响。整个世界被淹没在一片混沌的白噪音里。
尖锐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雨夜的混沌,最终停在了这栋破旧公寓楼下。旋转的红蓝灯光穿透雨幕,透过洞开的窗户,在狭小卧室内污浊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疯狂跳动、如同鬼魅舞蹈般的光影。
狭窄的楼道里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穿着反光背心的急救人员抬着担架冲了进来。手电筒的光柱在狼藉的室内扫过,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两个人身上。
谭小月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她身体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尽惊吓的虾米,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只有睫毛在昏迷中偶尔神经质地颤动一下。湿透的额发黏在脸上,更添几分脆弱。一个急救员快速地将氧气面罩覆在她的口鼻上,透明的罩壁上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
许汉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挣扎起来,额角那道被撞破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丝,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在脸上留下蜿蜒的暗红痕迹,狼狈不堪。他无视了急救员伸过来试图搀扶他的手,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担架上那张毫无知觉的脸,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如同密集的冰针,瞬间将他从头浇透。单薄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但他感觉不到冷,身体里像是燃着一把地狱之火,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救护车后门敞开着,像一个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医护人员正将谭小月的担架往里推送。就在担架即将完全没入车厢阴影的那一刻,许汉阳的目光猛地被担架边缘垂落的一角吸引——那是她刚才一直死死攥在手里、被雨水和泪水浸透的破旧帆布小钱包。
钱包的拉链在混乱中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一小片东西,从裂口处滑落出来,悄无声息地掉落在救护车后门下方浑浊的积水里。
那是一片小小的、边缘并不规则的、被磨砺得光滑的蓝色塑料碎片。颜色已经有些黯淡,甚至边缘带着细微的裂纹,但在救护车顶疯狂旋转的红灯照射下,那片蓝色,依旧幽幽地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蓝色…碎片…
许汉阳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那个被车轮碾碎的蓝色小熊挂件!
那个只存在于他濒死记忆中的、属于他的书包上的挂件!
它…它竟然在她这里!这七年…她一直留着这片…承载着最恐怖记忆的残骸!
巨大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侥幸!所有的自我欺骗、所有的怨恨、所有试图抓住的背叛的稻草,在这一片小小的、幽蓝的碎片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
不——!!!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嘶吼,猛地从许汉阳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绝望,穿透密集的雨幕,盖过了救护车刺耳的鸣笛!他像一头彻底崩溃的野兽,猛地扑倒在冰冷的积水中,不顾一切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抓向那片被污水浸没的蓝色!
肮脏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袖。他死死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了那片冰凉坚硬的塑料碎片!尖锐的边缘深深刺入他的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锐痛,他却浑然不觉。
他跪在冰冷的雨水中,仰起头,对着那扇即将关闭的、载着他此生所有罪孽与救赎的救护车后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吼,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模糊的心口硬生生抠出来的:
是我!小月!那晚…那晚开车的人…是我啊!
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
是我!是我——!!!
救护车的后门,在他绝望的嘶吼声中,发出沉闷的哐当一声,无情地关闭、锁死。
旋转的红灯,将跪在泥泞中、浑身湿透、额角淌血、掌心死死攥着一片蓝色碎片的男人身影,切割得忽明忽暗,如同一个被遗弃在末日荒原上的、孤独而绝望的剪影。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救护车顶的红灯旋转着,划破沉沉的雨幕,载着昏迷的谭小月和许汉阳那被碾碎的灵魂,向着未知的、被雨水淹没的远方疾驰而去。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将那片他曾跪倒嘶吼的泥泞之地,连同那晚所有破碎的真相与迟来的悔恨,一起抛在了身后无边的黑暗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