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扇窄门里的八百块
北京的夏天,地铁像个灌满了汗水的沙丁鱼罐头。我被人流裹挟着推出来,黏腻的空气立刻糊了一脸。走到那个熟悉的破旧小区门口,保安亭里的大爷扇着蒲扇,眼皮都没抬一下。六楼,没有电梯,楼道里飘着若有似无的饭菜香和潮湿的霉味。钥匙插进602的门锁,发出干涩的摩擦声——这就是我每天回归的家,一个被分割成若干小块的蜂巢。
推开那扇薄薄的、贴着褪色福字的门,里面是一条狭窄昏暗的过道。我的小隔间在最里面,挨着厨房,油烟味是常客。客厅被一道厚重的帘子隔开,成了另一个室友的空间。公共区域不存在的,巴掌大的地方挤着冰箱和一张油腻的小方桌。我刚把包扔到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外面就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清甜的花果香调香水味。
回来啦
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隔间门口,挡住了本就微弱的光线。是赵思颖,我的新室友,隔壁那间带小窗的主卧是她的领地。她妆容精致,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套装,手里拎着个印着知名蛋糕店logo的小纸盒,和这破旧的楼道、油腻的过道格格不入。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那笑容像精心计算过角度,既显得亲近又不失距离感。她朝我扬了扬手里的蛋糕盒：今天公司下午茶,多了一块提拉米苏,吃吗
没等我回答,她已经动作麻利地打开盒子,用附赠的小刀利落地将那块精致的蛋糕一分为二,不由分说地将一半连着纸托递到我面前,喏,尝尝以后就是一家人啦,互相照应嘛。
那半块提拉米苏躺在廉价的纸托里,细腻的奶油层和浸透了咖啡酒的手指饼干,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指尖沾到一点凉凉的奶油。谢谢思颖姐。
我低声说。八百块,我心里默默念着这个数字。如果不和她合租这套被二房东改造过的三居隔断,我自己单独租一个哪怕是更小的开间,每个月就要多掏整整八百块。八百块,够我吃多少顿像样的午饭够我买多少瓶平价的精华它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接受这半块蛋糕的手腕上。
别客气！
赵思颖声音轻快,她倚着我的门框,用小勺优雅地挖着自己那份蛋糕的尖角,这房子是破了点,但胜在地段还行呀,挤一挤,钱省下来干点啥不好你说是不是对了,你那个房间……味道还行吧要是油烟太重跟我说,我跟房东反映反映。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床边桌上那瓶打开的大宝SOD蜜,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我咬了一口蛋糕,甜得有些发腻,糊在嗓子眼。我含糊地应着：嗯,还好…是,省钱要紧。
蛋糕的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混合着楼道里残留的油烟味,还有赵思颖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水味,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八百块的重量,似乎暂时被这甜味冲淡了一点点,但我知道,它沉甸甸地还在那里。
2
空调账单与消失的乳液
时间像爬一样挪到七月下旬。北京的桑拿天正式发威,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阳光毒辣地炙烤着这个没有绿化的老旧小区。我们那个鸽子笼,简直成了蒸屉。我那背阴的小隔间还好点,赵思颖的主卧朝西,下午就成了烤箱。
一天下班回来,我刚推开那扇闷热的门,一股强劲的、裹挟着香薰味的冷风就扑面而来,激得我一哆嗦。客厅（如果能称之为客厅的话）通往她房间的那道厚帘子被掀开了一角,强劲的冷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那缝隙里涌出来,填满狭窄的过道。
赵思颖穿着真丝吊带睡裙,趿拉着毛茸茸的拖鞋,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正从厨房走出来,神情惬意得像在度假酒店。回来啦热坏了吧快进来凉快凉快！
她热情地招呼我,顺手把西瓜盘放在那张油腻的小方桌上,喏,吃西瓜,冰镇的。
我放下包,身上的汗被冷气一激,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我没客气,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冰凉清甜的汁水暂时驱散了燥热。谢谢思颖姐。空调开得真足,舒服多了。
我由衷地说,这冷气确实救了我的命。
那可不！
赵思颖用小叉子优雅地叉起一小块西瓜,这鬼天气,不开空调怎么活我受不了汗津津的感觉。再说了,
她朝我眨眨眼,带着点小得意,对自己好点嘛,钱赚来不就是为了享受的该花的就得花。
这话听着有点道理,但不知怎的,我心里那根关于八百块的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享受我看着她房间里隐约可见的香薰加湿器,再看看自己隔间里那台嘎吱作响的小风扇,默默又啃了一口西瓜。
这份享受的代价,在三天后那张贴在冰箱门上的电费单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二房东发来的电子账单截图打印件,上面那个数字像根针,狠狠扎了我一下——上个月电费,八百三十五块六毛二！平均每人要摊四百多！这几乎是我平时电费的三倍还多！
我盯着那串数字,感觉手心又开始冒汗,这次不是热的,是急的。赵思颖哼着歌从房间里出来,正准备去冰箱拿牛奶。
思颖姐,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拿起那张账单递过去,你看一下电费,这个月…特别高。
赵思颖接过去,只扫了一眼,好看的眉毛就挑了起来：哦,是挺高的。天热嘛,空调肯定费电呀。
她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大家都要用,没办法的事。平摊呗,很公平。
她说完,把账单随手放回冰箱上,打开冰箱门拿出牛奶,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
我喉咙有点发紧,那句你空调几乎24小时开着,温度还调那么低在嘴边滚了几滚,看着她那张妆容精致的侧脸和理所当然的态度,终究没说出来。四百多块,够我买多少顿午餐我仿佛看到那省下来的八百块房租,正被这疯狂的空调一点点吞噬掉。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憋闷,低声说：…行,平摊吧。
那半块提拉米苏的甜味,此刻在记忆里只剩下冰冷的腻味。
这口气还没完全顺下去,另一件糟心事又来了。周末早上,我洗漱完准备简单护肤一下再去图书馆。拿起我那瓶刚开没多久、省吃俭用才咬牙买的平价美白乳液,心里咯噔一下——瓶子轻飘飘的！我明明记得昨晚还有大半瓶,现在瓶壁内侧挂着的乳液稀稀拉拉,最多只剩个底儿了！我下意识地看向洗面台旁边,赵思颖那些瓶瓶罐罐的高级护肤品摆得整整齐齐。一个荒谬又令人心头发凉的念头冒了出来。
晚上,赵思颖在洗手间卸妆。我靠在门框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思颖姐,你看到我那瓶美白乳液了吗好像…用得特别快,快没了。
水声停了。赵思颖顶着一脸洁白的卸妆膏泡沫转过头来,眼睛在泡沫后面眨了眨,语气带着点夸张的无辜：啊你的乳液我不知道呀。是不是你自己用得快或者…天气热挥发得快
她拿起毛巾擦掉泡沫,露出一张光洁的脸,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哎呀,说到乳液,我觉得你那个牌子效果好像一般呢。你看我这脸,最近用了新入的精华,是不是亮多了
她完全无视了我的问题,自顾自地欣赏起镜中的自己。
看着她那张在灯光下确实显得光彩照人的脸,再看看我那瓶空了大半的平价乳液,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愤怒猛地冲上头顶。挥发当我是傻子吗我盯着她,指甲掐进了手心。那瓶乳液,是我在购物车里放了很久才下决心买的奢侈品！她怎么能这样我张了张嘴,想质问,想撕破她那副无辜的假面,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我猛地转身,逃回了自己那个闷热的小隔间,重重地关上了门。门外,传来赵思颖轻快的哼歌声。那瓶空了大半的乳液,像个无声的嘲笑。
3
毛巾上的陌生刀片
空调事件的憋屈和乳液事件的窝火还没消化完,更让人膈应的事情接踵而至。
那是个闷热的周五深夜。我赶一个项目方案熬到快一点,头昏脑涨地去公共洗手间洗漱。拧开水龙头,捧起凉水泼在脸上,想驱散困倦。视线模糊地伸手去够挂在架子上的毛巾——那是我专用的浅蓝色毛巾。手指刚碰到柔软的棉质,就被一个冰凉、坚硬、带着锋利边缘的东西狠狠硌了一下！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清醒,触电般缩回手。指尖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一道细小的血痕正慢慢沁出血珠。我惊魂未定地看向毛巾架。我那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毛巾上,赫然搭着一条陌生的、深灰色、质地粗硬的男士毛巾！而硌伤我的东西,就卡在那条深灰色毛巾的褶皱里——一把银色的、还沾着点白色胡茬沫的剃须刀片！锋利的刃口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空调冷风还刺骨。这毛巾…这刀片…是谁的！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赵思颖穿着性感的真丝吊带睡裙,头发微乱,脸颊带着点红晕,慵懒地靠在门框上。她身后,一个只穿着大裤衩、身材微胖、睡眼惺忪的男人揉着眼睛探出头来,目光落在我流血的手指和毛巾架上的剃须刀片上。
哟,还没睡呢
赵思颖的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她扫了一眼我的手,轻描淡写地说,哎呀,不小心划到了不好意思啊,我男朋友刚来,东西没收拾好。
她说着,走上前,随手把那把危险的剃须刀片从我的毛巾上拈起来,丢进洗手池旁边的漱口杯里,发出叮一声脆响。接着,她像是嫌脏似的,用两根手指捏起那条深灰色的男士毛巾,团了团,塞到旁边一个脏衣篮的最上面。
那个只穿着裤衩的男人,目光毫不避讳地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带着审视和某种令人不适的兴味,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妹子,对不住啊,手没事吧
声音粗嘎。
血液一下子全涌到了我的脸上,愤怒、羞耻、还有强烈的被侵犯感让我浑身发抖。我指着那条被塞进脏衣篮的毛巾和漱口杯里的刀片,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发颤：这是公共区域！洗手间！你们的私人物品,尤其是这种…危险的东西,能不能别乱放！这是我的毛巾！上面有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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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思颖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尖锐。她双手抱胸,下巴微抬,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公共区域林小雨,你搞清楚！这房子是我们合租的！我男朋友来看我,放点东西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一条毛巾而已,洗洗不就行了矫情什么！
她连珠炮似的说完,狠狠白了我一眼,拉着那个还在打量我的男人,砰地一声关上了洗手间的门,还从里面反锁了。
里面很快传来压低的笑语和水流声。
我僵在原地,手指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口堵得快要爆炸。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和气得发红的眼睛,看着那条被陌生男人毛巾污染过的浅蓝色毛巾,看着漱口杯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剃须刀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恶心感攫住了我。这不是家,这是一个没有隐私、没有尊重、随时可能被侵犯的牢笼。省下的那八百块房租,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和强烈。
4
闪光灯下的名媛
搬走的决心一下,行动就变得异常迅速。连续几天,我下班后不再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而是顶着疲惫四处奔波看房。中介费、押一付三的巨额支出让我肉痛,但想到即将逃离那个地方,心里竟有种近乎悲壮的轻松。终于,在离公司更远、但价格尚能承受的老小区里,我签下了一个小小的开间。虽然只有二十平,但它是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过去几个月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出来。
趁着周末赵思颖大概率要和她男朋友出去约会,我找了个朋友帮忙,准备速战速决把东西搬走。打开602那扇熟悉的门,屋里静悄悄的,厚重的帘子垂着,赵思颖的主卧果然没人。我松了口气,和朋友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我那小隔间里不多的家当。
东西实在不多,打包进行得很快。当朋友帮我把最后那个装着被褥的大编织袋扛到门口时,我最后一次环顾这个逼仄的空间。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杂物,忽然发现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方块——像某种电子元件,被随意地塞在旧杂志和空鞋盒的缝隙里,一个小小的镜头孔正对着我床的方向。
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把它捡了起来。入手冰凉,带着灰尘。这绝对不是我的东西。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窜入脑海。我手指有些发抖,长按了一下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滴一声轻响,那小方块顶端的指示灯微弱地闪了一下绿光。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这像是个…微型摄像头！它对着我的床！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赵思颖！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让我僵在原地。朋友在门口催促：小雨,好了没电梯来了！
我猛地回过神,攥紧那个冰冷的小方块,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全身。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临走前,我拿出手机,对着赵思颖紧闭的房门拍了几张照片,又对着那个被我翻出来的墙角位置拍了一张。然后,我掏出钥匙,轻轻放在那张油腻的小方桌上。关门声很轻,但在我心里,却像是关上了地狱的大门。
新家很小,但很安静。安顿下来的第一晚,我几乎睡了一个月来最安稳的觉。然而,平静只维持了不到一周。一个加班的深夜,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新住处,习惯性地瘫在椅子上刷手机放松。鬼使神差地,我在一个以分享精致生活闻名的短视频平台上,输入了赵思颖的名字和她之前隐约提过的公司名。
搜索栏下拉,一个拥有十几万粉丝、认证为都市时尚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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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生活分享官的账号跳了出来。头像是赵思颖精修过的、笑靥如花的艺术照。我点进去。
最新一条置顶视频标题赫然写着：《独居女孩的治愈系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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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馨小窝享受一个人的浪漫时光》。封面正是赵思颖穿着真丝睡衣,在她那个主卧的窗边（窗帘是我熟悉的样式）,优雅地喝着咖啡。
一股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我。我点开视频。舒缓的背景音乐下,镜头扫过她整洁温馨的小房间——镜头刻意避开了隔断的痕迹,只聚焦在她布置的区域。然后,画面切换到一个精心准备的早餐角落：铺着蕾丝桌垫的小圆桌（那张油腻小方桌被桌布盖住了）,精致的骨瓷杯碟里装着可颂和水果沙拉（明显是外卖摆拍）。赵思颖对着镜头微笑：周末的早晨,给自己一点仪式感…
突然！镜头快速扫过桌面一角,一个倒扣着的手机壳一闪而过——那是我用了两年、边角磨损严重的旧手机壳！绝对是我的！
我呼吸一窒,手指猛地往下滑动。翻看她之前的视频。一条《提升幸福感的小物分享》里,她展示自己的梳妆台,拿起一瓶精华液推荐,那瓶子…分明是我那瓶被挥发得快见底的平价美白乳液！她甚至大言不惭地标注了某个昂贵品牌的标签！更早的一条《出租屋改造》,她展示自己如何用绿植和挂布让房间焕然一新,镜头扫过的墙壁一角,分明挂着我那个在宜家买的、装脏衣服的编织篮！
最让我浑身血液冲上头顶的是另一条高赞视频：《加班回家,被我的小可爱治愈了！》。画面里,是深夜回家的视角（明显是摆拍）,镜头摇晃着推开门,然后对准了——我那间小隔间的方向！画面里,我那个简陋的单人床一角清晰可见,床头还放着我那只陪伴多年的旧玩偶熊！视频里,赵思颖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无论多晚回来,想到这个温暖的小窝和等着我的小可爱（指玩偶熊）,所有疲惫都飞走啦！
评论区一片小姐姐好温柔、房间好有爱、独居也要好好爱自己的赞美和打赏。
原来如此！
那些她大方分享的蛋糕,那些看似随意的关心,都是为了麻痹我,为了更方便地偷拍我的生活碎片,我的私人物品,甚至我的私人空间！她精心打造的独居名媛人设,吸着粉丝的打赏,而那打赏的钱……我猛地想起她曾不经意提过,平台收入刚好够补贴房租。原来如此！她省下的房租,是用我的隐私、我的生活、我的尊严换来的！是用粉丝的同情和羡慕堆砌出来的！
巨大的恶心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让我浑身发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盯着屏幕上赵思颖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只觉得无比狰狞。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报警！这个念头像火焰一样腾起。我翻出通讯录,找到搬家那天拍的房门和墙角位置的照片,找到那个被我带走的黑色微型摄像头,找到她视频里盗用我物品和空间的截图证据……就在我颤抖着手指,即将按下110三个数字的瞬间——
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突然在我新家的门外响起,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5
全文完
那突如其来的、带着某种官方威严的敲门声,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沸腾的怒火和按下报警键的冲动。我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两个穿着深色制服的警察,表情严肃。其中一个还拿着执法记录仪。
警察他们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难道是赵思颖恶人先告状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炸开。
你好,我们是派出所的。请问是林小雨女士吗
门外传来清晰沉稳的问话。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惊疑,打开了门。我是林小雨。请问…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中年警察出示了一下证件,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略显苍白的脸：我们接到举报,关于你之前租住的天通苑小区602室,涉嫌存在非法安装监控设备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并且可能涉及利用偷拍内容进行网络诈骗牟利。你是之前的租客,对吧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举报诈骗牟利我瞬间明白了。看来赵思颖的名媛事业并非天衣无缝！可能是某个较真的粉丝发现了端倪,也可能是平台监管……总之,东窗事发了！警察找上门,是来调查取证的。
一股混杂着后怕、庆幸和终于等来公道的复杂情绪涌上来。我立刻侧身：警察同志,请进。我…我正好也有东西要提供给你们！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我快速地将那个被我带走的微型摄像头放在桌上,打开手机,翻出赵思颖那个账号的视频,指出里面盗用我的物品、空间甚至拍摄角度的证据,特别是那条拍到我玩偶熊和床的视频。我还提到了之前乳液莫名其妙减少、以及她男友随意侵入公共空间甚至乱放私人物品的事情,强调她一直在刻意营造独居假象。
这个摄像头,是我在原来房间的墙角杂物堆里发现的,正对着我的床。
我指着手机里拍摄的墙角位置照片,指尖因为愤怒和回忆而微微颤抖,她那些‘独居’视频里展示的很多东西,其实是我的！那个房间也是合租的隔断,根本不是她视频里展现的样子！她一直在偷拍我的生活,拿去骗人！
警察仔细查看了摄像头,翻看着我提供的视频截图和照片,又询问了具体的合租情况、赵思颖的职业以及她是否提过短视频收入等问题。我一一如实回答,提到她曾说收入刚好补贴房租时,年轻的警察记录员都忍不住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了然和一丝鄙夷。
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你提供的这些证据非常重要。
中年警察收起记录本,语气严肃,这种行为严重侵犯他人隐私,利用虚假人设牟利也可能涉嫌诈骗。我们会立即传唤赵思颖进行调查。感谢你的配合。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另外,你搬离的决定很及时。保护好自己的隐私和安全,非常重要。
警察离开后,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我瘫坐在小小的沙发上,手心全是冷汗,但心头那块压了几个月的巨石,仿佛被猛地移开了。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这一次,我看着它们,感受到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几天后,我收到了赵思颖那个短视频账号被封禁的系统通知推送。又过了几天,一个陌生的、没有保存的号码发来了一条长长的短信。
小雨,我是思颖。警察找过我了…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被那点虚荣心和蝇头小利冲昏了头。我不该…不该偷用你的东西,不该让我男朋友…那样,更不该…偷拍你,拿你的生活去造假骗人。我现在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代价太大了…罚款,还要留案底…工作也丢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看在我们曾经是室友的份上求你了…
短信很长,字里行间充满了惶急、悔恨和卑微的乞求。她似乎真的被这后果吓坏了。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内心却异常平静。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也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那些曾经的委屈、愤怒、被侵犯的恶心感,仿佛都随着警察的到访和这条迟来的道歉,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原谅她对我造成的那些伤害,那些被窥视、被利用、被当成垫脚石的日日夜夜,那些担惊受怕和尊严被践踏的感觉,岂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抹平的她现在的困境,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
我拿起手机,手指悬停在回复框上方几秒。最终,我没有输入任何文字。我平静地退出短信界面,找到那个陌生号码,指尖在屏幕右上角的三个小点上停留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删除该对话。
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自己的脸。平静,疲惫,但眼神里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澈。
窗外,北京城的灯火依旧如同流淌的星河,喧嚣永不止息。这个城市太大,能轻易吞噬掉一个像赵思颖那样迷失在浮华泡沫里的人。而对于我,属于我的、真正的北漂生活,在经历了这堂昂贵而荒诞的合租课后,才刚刚,真正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