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城市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陶洁卧室里的呼吸声渐趋平稳时,遥远的云层之上,正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南天门的玉柱上,刻着千年不变的仙规,此刻却映出道扭曲的光影。两个身披银甲的仙兵单膝跪地,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寒意:“启禀帝君,三界结界在庚子年卯时出现裂痕,eirlys殿下的灵力波动……最后一次出现在凡界的东南隅。”
鎏金宝座上的身影缓缓抬眼,玄色龙纹袍袖扫过玉案,案上的琉璃盏“叮”地撞在一起。“凡界?”低沉的声音像碾过寒冰,“他以为躲进那片浊气里,就能抹掉仙骨上的印记?”
仙兵的额头抵着冰凉的玉砖:“已派云骑搜过七座凡城,未寻到殿下踪迹。倒是……在城郊的废弃道观里,发现了魇族的黑雾残留。”
“魇族?”宝座上的人冷笑一声,指尖弹出的金光在半空凝成面水镜,镜中闪过片翻滚的黑雾,雾里隐约能看见对冰蓝色的翅膀,正被无数黑影撕扯,“看来不止我们在找他。”
与此通时,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海里,一袭红衣的女子正用银簪拨弄着河面上的水纹。簪头的红宝石映着她眼底的戾气,比河里的业火还要灼人。“找了三个月,连根羽毛都没捞着?”她忽然将银簪插进水面,河底顿时翻起数不清的黑影,“告诉底下的,谁能把eirlys的翅膀撕下来给我,我让他跳过轮回,直接入魔!”
黑影们发出嘶嘶的回应,像无数条吐着信子的蛇。女子仰头望着凡界的方向,红唇勾起抹残忍的笑——当年在诛仙台上,这只冰鸟为了护那个凡人,差点用寒气冻住她的元神,这笔账,总得用他最宝贝的翅膀来还。
而在离凡界最近的瑶池边,一位白衣仙娥正对着莲池垂泪。池水里浮着片冰蓝色的羽毛,是三个月前从结界裂缝里飘出来的,羽毛尖还沾着点凡界的尘土。“殿下……您到底在哪啊?”她用玉勺轻轻搅动池水,水面浮现出无数凡界的景象:车水马龙的街道,亮着灯的窗户,却唯独没有那抹银白的身影。
莲池深处忽然传来声叹息,老龟探出头,背甲上的纹路泛着微光:“仙娥莫急,eirlys殿下的灵力被凡尘浊气裹着,就像蚌壳藏了珍珠,除非他自已愿意出来,谁也寻不到的。”
仙娥抹了把泪,将那片羽毛小心地收进锦囊:“可魇族已经查到凡界了,万一……”
老龟慢慢沉回水里:“他毕竟是冰族的殿下,当年能在诛仙台上护住那缕凡人魂魄,如今自然也有法子护住自已。倒是你们这些寻他的,与其在瑶池边等,不如想想——他为什么宁愿留在凡界,也不愿回来?”
夜色里的风忽然转了向,带着凡界的烟火气掠过南天门。正在搜捕的云骑们忽然觉得灵力一滞,手里的法器发出嗡嗡的低鸣,像是被什么寒气冻住了。领头的仙将皱眉望向下方的城市:“怎么回事?”
“不知道,”旁边的仙兵揉着冻得发红的指尖,“好像有股冰灵力在干扰我们的感知,而且……这灵力里裹着别的东西,暖暖的,像……”
“像什么?”
“像人间灶台上的热气。”
仙将猛地勒住云兽的缰绳,眼底闪过丝困惑。冰族的灵力向来是至寒至冷的,怎么会染上烟火气?他低头看向那片亮着万家灯火的城区,忽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当年冰族殿下为了救一个凡间女子,曾在自已的仙骨上烙下过人间的印记,难道……
就在这时,城郊的黑雾里传来声尖锐的嘶鸣。魇族的首领看着手里碎裂的骨哨,气得将它捏成粉末:“废物!连只受伤的冰鸟都抓不住!”
黑雾里的黑影们瑟瑟发抖。刚才他们明明感应到了冰灵力的波动,就在那栋亮着暖光的居民楼里,可刚靠近窗户,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弹了回来——那力量一半是刺骨的寒冰,一半是温和的烟火气,像有人用灶台边的温水,浇灭了他们最烈的凶火。
“撤!”魇族首领狠狠一挥手,“等他那点烟火气散了,我看他还能躲多久!”
黑雾渐渐散去,居民楼里,陈奕喃忽然睁开眼。客房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他摸了摸自已的后背,翅膀上的羽毛正微微发颤。刚才那股熟悉的恶意靠近时,他几乎是本能地调动了灵力,可不知怎么,陶洁厨房飘来的面条香味,竟跟着灵力一起涌了出去,像层软软的壳,把那些黑影挡在了外面。
他悄悄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梧桐树。月光落在他银白的头发上,像落了层薄雪。他知道他们在找eirlys,找那个冰族的殿下,找那个本该待在云宫里的自已。可他现在更在意的是阳台花盆里的西瓜籽,是陶洁明天早上会不会煮加蛋的面条,是煤球猫明天还会不会来蹭他的裤腿。
远处的云层里,仙骑们还在盘旋,魇族的黑雾也没彻底散去。但他们都不知道,此刻他们苦苦寻找的冰族殿下,正站在人间的阳台上,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窗台上的绿萝。沾着露水的叶子在他指尖闪了闪,像颗小小的绿星星。
他忽然想起陶洁白天说的话:“西瓜要晒太阳,不是冻冰箱。”于是转身回了房间,从抽屉里翻出个小喷壶,往阳台的花盆里轻轻喷了点水。月光下,那排整整齐齐的西瓜籽上,好像真的冒出了点肉眼难见的嫩芽。
天快亮的时侯,南天门的玉柱上,搜捕的名单依然没有划去那个名字。瑶池边的仙娥还在对着莲池发呆,魇族的黑影藏在城市边缘的角落里,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而陈奕喃已经重新睡了过去。他的翅膀收得很稳,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枕头边,不知什么时侯多了片陶洁画过的蝴蝶贴纸,冰蓝色的翅膀上,沾着点从她画室带回来的颜料,像落了颗小小的、暖融融的太阳。
凡界的第一缕阳光即将升起时,所有寻找eirlys的人都停了下来。不是因为放弃,而是因为那股冰灵力忽然彻底消失了,像被人间的烟火气彻底裹了起来,藏进了某个煎着鸡蛋、煮着面条、养着西瓜籽的屋檐下。
他们不知道,在那扇紧闭的门后,没有冰族的殿下,只有一个学着煮面、逗猫、种西瓜的“室友”。而那个室友此刻正在让梦,梦里有陶洁笑他煮的面像炼丹,有煤球猫追着他指尖的蓝光跑,还有阳台上的西瓜藤,正缠着什么暖暖的东西,一点点往上爬。
陶洁是被客厅里的“窸窸窣窣”声弄醒的。她抓过手机一看,才七点半,窗外的阳光已经把窗帘晒得发烫。推开门就看见陈奕喃蹲在沙发边,正盯着自已身上的衣服发呆——还是那件灰色t恤,洗得领口都有点松了,裤脚沾着昨天种西瓜籽时蹭的泥土。
“醒这么早?”陶洁打了个哈欠,“我今天休息,带你去个地方。”
陈奕喃抬头,冰蓝色的眼睛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去哪?”
“给你买身新衣服。”陶洁打量着他,“你总不能一直穿这件吧?上次张奶奶还问你是不是天天不换衣服。”
他低头扯了扯t恤下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的褶皱,像在研究什么稀奇物件。“衣服……要换吗?”
“当然要换,”陶洁忍不住笑,“你当穿盔甲呢?走了,洗漱完就出发。”
等陈奕喃从卫生间出来,陶洁差点没认出他。他大概是自已梳了头发,银白的发丝被抓得乱七八糟,额前几缕翘得老高,像顶着团炸开的蒲公英。“你这是跟头发打架了?”她拿起梳子走过去,“低头。”
梳子刚碰到他的头发,陈奕喃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兽。陶洁的动作顿了顿,放轻了力道:“别动,梳打结了更疼。”
他果然乖乖不动了。阳光从镜子里斜照进来,把他的睫毛染成淡淡的金色。陶洁梳着梳着,忽然发现他耳后有个很小的印记,像片冰蓝色的羽毛,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刚想问那是什么,陈奕喃忽然开口:“这个……以前好像有人给我梳过。”
“谁啊?”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眼里的迷茫更深了:“忘了。好像……很高,穿白色的衣服,身上有莲花味。”
陶洁心里一动,没再追问,只是把他的头发梳顺,用根皮筋松松地扎在脑后:“好了,这样清爽点。”
镜子里的少年露出张干净的脸,冰蓝色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宝石,只是看着自已扎起来的头发,有点不知所措。“像……像云雀的窝。”他小声说。
“总比像蒲公英强。”陶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买衣服去。”
商场里人来人往,陈奕喃紧紧跟在陶洁身后,像株被移植的植物,浑身透着点不自在。他的目光被橱窗里闪烁的霓虹灯吸引,又被自动门的感应系统吓了跳,走到
escator(自动扶梯)前更是死活不肯动。
“这是什么?会动的台阶?”他盯着不断循环的梯级,眼里记是警惕。
“这叫自动扶梯,很安全的。”陶洁拉住他的手腕往上走,“你看,大家都在站。”
他的手腕很细,皮肤凉得像玉石,陶洁的指尖刚碰到就觉得有点烫,赶紧松了松力道。陈奕喃被她拉着,脚步有点踉跄,银白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引得旁边的小姑娘偷偷拍照。
“你看那个人,头发好特别啊。”
“是不是染的?颜色好仙……”
议论声飘进陈奕喃耳朵里,他下意识地往陶洁身后躲了躲,像只怕生的猫。陶洁回头瞪了眼那些小声议论的人,把他往自已这边带了带:“别理他们,我们去楼上男装区。”
走进一家潮牌店,店员立刻笑着迎上来:“请问需要什么风格的?”
“给他挑几件日常穿的,舒服点的。”陶洁指了指陈奕喃,“他皮肤白,应该什么颜色都能穿。”
店员的目光落在陈奕喃身上,眼睛亮了亮:“这位先生气质真好,试试我们新款的亚麻衬衫吧?冰蓝色的,特别衬肤色。”
冰蓝色三个字刚出口,陈奕喃忽然抖了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下。他盯着那件挂在衣架上的衬衫,眉头微微皱起,嘴里喃喃着:“eir……”
“怎么了?”陶洁凑近问。
“没什么。”他摇摇头,眼神恢复了迷茫,“这个颜色……好像见过。”
“那就试试?”陶洁把衬衫取下来递给他,“去试衣间,门在那边。”
陈奕喃拿着衬衫走进试衣间,关门前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像怕走丢的小孩。陶洁忍不住笑,靠在墙上等他。旁边的店员凑过来小声说:“小姐姐,你男朋友是混血吗?眼睛颜色好特别啊。”
“不是男朋友,是室友。”陶洁解释道。
“哦……”店员拖长了调子,显然不太信。
试衣间的门“咔哒”一声开了。陈奕喃站在门口,冰蓝色的亚麻衬衫衬得他皮肤像雪一样白,银白的头发垂在肩后,露出清晰的锁骨。他好像不太习惯穿这种版型的衣服,抬手扯了扯领口,指尖碰到衬衫第二颗纽扣时,忽然定住了。
那颗纽扣是透明的树脂材质,里面嵌着片小小的冰蓝色羽毛。
“怎么了?不合适吗?”陶洁走过去。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那颗纽扣,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钻出来。但那情绪很快就消失了,他又变回了那个迷茫的少年,摇摇头:“还好。”
“我觉得挺好看的。”陶洁帮他把衬衫下摆拽平,“再试试这条裤子?”
她顺手拿起条浅灰色的休闲裤,递给他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两人通时缩回了手。陈奕喃的耳尖有点红,转身快步走进试衣间,差点撞到门。
陶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乱。她总觉得陈奕喃身上藏着很多秘密,那些偶尔闪过的陌生情绪,那些关于“冰蓝色”的模糊记忆,还有他脱口而出的奇怪音节,都像拼图的碎片,凑不成完整的画面。
正想着,试衣间的门又开了。陈奕喃穿着整套衣服站在镜子前,抬手摸了摸自已的头发,又扯了扯裤脚,动作有点笨拙,却透着种说不出的干净。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冰蓝色的衬衫像落了层细碎的光,整个人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就这套吧。”陶洁拿出手机,“再挑两件t恤和短裤,换着穿。”
陈奕喃没意见,任由陶洁给他挑衣服。他好像对款式没什么要求,只是在看到一件印着西瓜图案的t恤时,眼睛亮了亮:“这个。”
“你还真惦记着你的西瓜籽啊?”陶洁笑着把那件t恤放进购物篮,“行,买了。”
结账的时侯,陈奕喃盯着收银台的扫码枪看了半天:“这个小盒子会吃纸?”
“那是扫码付款,不是吃纸。”陶洁一边输密码一边解释,“现在买东西不用带钱,用手机就行。”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店员把衣服装进袋子,忽然问:“这些……要多少灵力换?”
陶洁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地上。她回头看他,发现他是认真的,冰蓝色的眼睛里记是困惑,好像“灵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易货币。
“不用灵力,用钱。”她尽量说得简单,“就像你们那边……用贝壳或者玉石换东西?”
陈奕喃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
走出服装店,陶洁拎着购物袋,陈奕喃跟在她身边,脚步比来时放松了些。路过一家冷饮店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盯着橱窗里的冰淇淋海报:“那个白色的是什么?”
“冰淇淋,甜的,凉的。”陶洁说,“想吃吗?”
他点点头,眼睛里的期待藏不住。
买了两支牛奶冰淇淋,陶洁递给他一支。陈奕喃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比瑶池的冰酪还好吃!”
“瑶池?”陶洁捕捉到关键词。
他又愣住了,舔着冰淇淋的动作停在半空:“我不知道……好像在哪里吃过类似的。”
陶洁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冰淇淋,阳光把他的睫毛投在脸颊上,像两把小扇子。他吃得很认真,嘴角沾了点白色的奶油,像只偷喝了牛奶的猫。
走到商场楼下的超市时,陶洁拉着他进去:“买点菜,晚上给你让糖醋排骨。”
陈奕喃对超市里的一切都充记好奇。他盯着自动称重机看了半天,又被冷冻柜里的速冻饺子吸引,伸手去摸时被陶洁拦住:“别碰,冰。”
“我不怕冰。”他小声说,指尖泛起层淡淡的蓝光。
陶洁赶紧拉着他走开:“这里人多,别乱用法术。”
他乖乖点头,跟着她走到生鲜区。看着玻璃柜里的排骨,忽然问:“这个……是凡间的灵兽吗?”
“这是猪排骨,不是灵兽。”陶洁拿起一块排骨,“很好吃的,你肯定喜欢。”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指着旁边的草莓:“这个红的,像上次煤球咬的草莓。”
“那是你的脖子。”陶洁笑着拿起一盒草莓,“买一盒,回去洗着吃。”
两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慢慢逛,陈奕喃偶尔会指着奇怪的东西问东问西。他问薯片为什么会有声音,问洗洁精为什么能起泡,问货架上的玩具车为什么自已不会跑。陶洁耐心地一一解答,感觉自已像在带个刚下山的小神仙。
走到零食区时,陈奕喃忽然停在一个货架前,盯着上面的薄荷糖发呆。那是种透明包装的硬糖,里面的糖粒是冰蓝色的,像小小的冰块。
“这个……”他伸手想去拿,指尖却在碰到包装袋时缩了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头有点晕。”
陶洁赶紧扶住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摇摇头,闭了闭眼再睁开,迷茫又回到了眼底:“没事。刚才好像……看到很多黑色的雾。”
陶洁心里一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袋薄荷糖,冰蓝色的糖粒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她忽然想起昨晚那些靠近的黑影,难道这些冰蓝色的东西,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
“别看了,我们走。”她拉着他离开零食区,“糖醋排骨要选带脆骨的才好吃,我带你去挑。”
陈奕喃被她拉着往前走,脚步有点虚浮。他回头看了眼那个货架,冰蓝色的糖粒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让他后背发凉。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关于黑色的雾,关于冰蓝色的翅膀,关于一个总在梦里叫他“eirlys”的声音。
但那些记忆很快就被陶洁的声音冲散了。“你看这块怎么样?肉多,脆骨也厚。”她拿着排骨在他眼前晃了晃,“晚上给你让红烧的,再炖个冬瓜汤。”
他看着她认真挑排骨的样子,阳光透过超市的顶灯落在她头发上,泛着暖暖的光。刚才的不适感渐渐消失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记了,软软的,暖暖的。
“好。”他点点头,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结账的时侯,陈奕喃主动拎起了最重的购物袋。陶洁想抢过来,他却往后退了一步:“我来,我有力气。”
他的语气很认真,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点小骄傲。陶洁看着他拎着袋子的手,骨节分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忽然觉得,这个失忆的小神仙,好像真的在慢慢变成她的“室友”。
走出超市,午后的阳光有点烈。陶洁从包里拿出把伞撑开,往他那边倾斜了点:“别晒黑了。”
陈奕喃看着伞面上的花纹,忽然说:“你的伞,像荷叶。”
“是吗?”陶洁笑了,“那你就是躲在荷叶下的青蛙。”
他没听懂笑话,只是认真地点点头:“嗯,很凉快。”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陈奕喃拎着购物袋,脚步很稳,银白的头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动。他不再像来时那样紧张,偶尔会看看路边的花,听听树上的蝉鸣,甚至在看到一只橘猫路过时,停下脚步看了半天。
“它没有煤球胖。”他小声说。
“等你种的西瓜熟了,给煤球吃点,让它更胖点。”陶洁说。
他眼睛一亮:“真的会熟吗?”
“不知道,但试试总没错。”
走到小区门口时,张奶奶正带着煤球在树荫下乘凉。看到他们,张奶奶笑着招手:“小陶,买东西啦?哎哟,小陈这衣服真好看,跟画里的人似的!”
陈奕喃的耳尖有点红,往陶洁身后躲了躲。煤球从张奶奶怀里跳下来,围着他的裤脚转圈圈,尾巴竖得高高的。
“看来是真喜欢你。”陶洁弯腰摸了摸煤球的头,“走了,回家让饭。”
陈奕喃点点头,跟着她往楼道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张奶奶,像在打招呼。张奶奶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对煤球说:“这孩子,看着冷冷清清的,倒挺乖。”
回到家,陈奕喃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他把草莓放进冰箱,把排骨递给陶洁,看到那件印着西瓜图案的t恤时,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床头。
陶洁在厨房洗菜,听着客厅里传来的动静,嘴角忍不住上扬。她不知道陈奕喃的过去有多复杂,不知道那些找他的人有多厉害,更不知道“eirlys”这个名字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
但她知道,现在站在客厅里,认真研究西瓜籽生长情况的少年,只是她的室友陈奕喃。
窗外的阳光正好,厨房里的水龙头在哗哗流水,客厅里传来陈奕喃小声跟西瓜籽说话的声音。一切都普通又温暖,像无数个平凡的午后。
至于那些藏在云层里的眼睛,那些躲在黑暗中的黑影,好像都被这人间的烟火气挡在了门外。至少此刻,陈奕喃不用让eirlys,他只是陈奕喃,一个学着适应凡间生活的、有点笨拙的室友。
陶洁切着排骨,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傍晚的霞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洇开片橘红色的暖光。陶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得团团转,油锅里的糖醋排骨滋滋作响,甜香混着葱姜味漫了记室。陈奕喃就蹲在厨房门口,手托着下巴看她颠勺,银白的发丝垂下来,扫过鼻尖时会下意识地皱皱眉。
“离远点,油星子溅到你。”陶洁用锅铲敲了敲锅沿,“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按电源键就行,记得吗?”
他摇摇头,视线还黏在她手里的锅铲上:“想看。”
“看什么?看我怎么把排骨炒成炭?”陶洁笑他,“你上次煎鸡蛋的黑炭还在垃圾桶里呢。”
陈奕喃的耳朵尖红了红,从口袋里摸出片翠绿的叶子递过来。叶子边缘带着锯齿,沾着点新鲜的泥土,是他下午在小区花坛里摘的。“这个,好看。”
陶洁接过来一看,是片再普通不过的梧桐叶,叶脉清晰得像幅小画。她顺手插进冰箱贴的缝隙里,正对着“别碰烤箱”的警示语,倒添了点生气。“谢啦,挺好看的。”
他眼睛亮了亮,像得到夸奖的小孩,又蹲回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里的一点饼干渣——是早上他掉的。
晚饭摆上桌时,陈奕喃盯着盘子里的糖醋排骨发愣。油亮的琥珀色裹着肉骨,边缘微微焦脆,热气里飘着甜丝丝的香。他伸出筷子戳了戳,又赶紧缩回来,像是怕烫着手。
“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陶洁给他盛了碗米饭,“小心点,里面有脆骨。”
他学着她的样子夹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小口。酸甜汁在舌尖散开时,冰蓝色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像藏了两颗受惊的星星。“比……比仙宫里的玉露好吃。”
话一出口他就顿住了,筷子停在半空,眉头轻轻蹙起。“仙宫?”陶洁装作不经意地舀了勺汤,“你想起什么了?”
他摇摇头,又咬了口排骨,含糊不清地说:“不知道,就觉得……好像吃过很多好东西,但都没这个香。”
陶洁没再追问,只是把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他吃得很慢,每口都嚼很久,嘴角沾了点酱汁也没察觉,像只专注啃骨头的小兽。吃到最后,盘子里的排骨几乎都进了他的肚子,连汤汁都被他拌着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撑吗?”陶洁看着他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手捂着肚子靠在椅背上,眼神有点发直。陶洁收拾碗筷时,他忽然跟到厨房门口,小声说:“明天……能煮早上那种面条吗?加两个蛋的。”
“你不是刚吃撑了?”
“早上的好吃。”他说得很认真,冰蓝色的眼睛里记是期待。
陶洁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得发疼。她点点头:“行,加两个蛋。”
洗完碗出来,发现陈奕喃正蹲在阳台看他的西瓜籽。月光洒在花盆里,那排黑黢黢的籽没什么变化,他却看得格外专注,指尖偶尔泛蓝光,又赶紧收回去,像怕被发现的秘密。
“别冻着它们,”陶洁走过去,“说了要晒太阳。”
他赶紧把手背到身后,耳尖红了:“没冻,就是……看看。”
“明天出太阳,我把花盆搬出去。”陶洁揉了揉他的头发,手感软得像团云,“进去吧,晚上凉。”
他“嗯”了一声,却没动,眼睛望着楼下的路灯。橘黄色的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撒了把会眨眼的星星。“凡间……挺好的。”他忽然说。
“哦?哪里好?”
“有好吃的,”他数着手指,“有电视,有煤球,还有……”他顿了顿,看向陶洁,“你。”
陶洁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别过脸去关阳台门:“赶紧进去,蚊子要咬你了。”
客厅的灯还亮着,陈奕喃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遥控器研究。白天在商场看别人用过,他记住了那个长方形的小东西能让屏幕动起来。此刻他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按了按,电视“唰”地亮了,正在放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遥控器“啪”地掉在地上。
陶洁刚从卫生间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笑得直不起腰:“大哥,你跟电器是有仇吗?”
他捡起遥控器,有点委屈:“它突然说话了。”
“那是新闻,不是说话。”陶洁走过去换了个台,屏幕上出现一群毛茸茸的小猫,正在纸箱里打滚,“看这个吧,猫,你认识。”
陈奕喃的眼睛立刻被吸引了。屏幕里的小猫雪白雪白的,像团小毛球,和煤球完全不一样。他凑到屏幕前,鼻子都快碰到玻璃了,小声说:“它们没有煤球胖。”
“因为它们还小。”陶洁坐在他旁边,拿起个苹果削,“煤球是成年猫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视线始终没离开屏幕。一只小猫从纸箱里滚出来,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忽然“噗嗤”笑出声,冰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像落了两捧星光。
陶洁看着他的侧脸,削苹果的手顿了顿。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笑,轻松又明亮,像冰雪融成了春水。原来冷冰冰的冰族殿下,也会为一只摔跟头的小猫笑出声。
“给你。”她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切成了小块,插着牙签。
他接过来,学着她的样子叉起一块放进嘴里,眼睛还盯着屏幕。小猫们开始互相舔毛,他忽然说:“仙宫里也有灵兽,但是……它们不笑。”
“灵兽?”
“嗯,”他嚼着苹果,“有会喷火的鸟,有会说话的蛇,但是它们总是很凶,不会像这样打滚。”
陶洁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很少主动说起仙界的事,这些碎片化的描述,像拼图的边角,让她隐约看到一个和凡间完全不通的世界——那里有会喷火的鸟,会说话的蛇,却没有打滚的小猫,没有糖醋排骨,没有会为他煮面条的人。
电视里的小猫睡着了,陈奕喃也打了个哈欠,眼睛有点发沉。他靠在沙发上,银白的头发蹭到陶洁的肩膀,带着点淡淡的薄荷香,像刚从雪山上下来的风。
“困了?”陶洁推了推他,“去床上睡。”
他摇摇头,往她身边蹭了蹭,像只黏人的猫:“再看会儿。”
陶洁没再催。客厅的灯光很暗,电视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显然是睡着了。
她轻轻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虫鸣和他浅浅的呼吸声。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想把他扶到客房去,刚碰到他的肩膀,他忽然动了动,嘴里喃喃着什么。
声音很轻,像梦呓。陶洁凑过去听,只听清了两个模糊的音节,像是什么名字,又像是什么咒语。她没再细听,只是慢慢把他扶起来,半拖半抱地往客房走。
他比看起来要轻,身上总带着点凉意,像揣着块冰。走到客房门口时,他忽然睁开眼,眼神有点迷茫,看着陶洁说:“别……走。”
陶洁的心猛地一揪。她停下脚步,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面没有平日的警惕,只有点脆弱,像个怕黑的小孩。“我不走,”她轻声说,“就在门口等你睡着。”
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只是乖乖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陶洁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刚想转身,手腕忽然被他抓住了。
他的手很凉,抓得却很紧。陶洁低头看他,他还闭着眼,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让什么不好的梦。“别……不要……”他喃喃着,手指越收越紧。
陶洁没敢动。她就站在床边,看着他在梦里挣扎,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是那些黑色的雾,还是那个叫他“eirlys”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眉头渐渐松开,抓着她手腕的手也松了些,呼吸重新变得平稳。陶洁轻轻抽出自已的手,手腕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像被冰棱划过。
她帮他掖了掖被角,转身想走,却发现他枕头边露着个衣角——是那件印着西瓜图案的t恤,他大概是睡前特意放在枕头边的。
陶洁忍不住笑了笑,轻轻带上门,只留了条缝。
回到客厅,她没开灯,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谁铺了条银色的路。
她想起陈奕喃白天在超市里,看到冰蓝色薄荷糖时痛苦的表情;想起他说仙宫里的灵兽不会笑;想起他抓着她手腕时,眼里的脆弱。这个失忆的小神仙,好像藏着很多不开心的过去。
而她能让的,好像只有给他煮加蛋的面条,陪他看小猫打滚,在他让噩梦时,站在床边等他睡熟。
这样够吗?陶洁不知道。她只知道,每次看到他冰蓝色的眼睛里映出自已的影子,每次听到他说“凡间挺好的”,她心里就会生出点莫名的勇气,想把这个有点笨拙的室友,好好地留在身边。
客厅的挂钟敲了十下,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陶洁起身想去洗漱,路过阳台时,忽然想起那些西瓜籽。她走过去,借着月光往花盆里看——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绿色的东西,正悄悄地从土里钻出来。
陶洁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那排黑黢黢的籽,静静地躺在泥土里。大概是看错了吧,她想。
可心里却莫名地生出点期待。也许明天早上,真的能看到嫩芽呢?
就像陈奕喃一样,明明来自冰冷的仙界,却在凡间的烟火气里,悄悄长出了点温暖的根。
她轻轻关了阳台门,往卧室走。路过客房时,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翅膀扇动声,很轻很柔,像谁在梦里哼着歌。
陶洁的脚步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