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的第一班岗从凌晨五点开始。班车在郊区公路上颠簸时,天还蒙着层灰蓝。仓库在地下三层,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纸箱的霉味,三十辆货车像钢铁怪兽般蛰伏在阴影里。主管王强叼着烟走过来说:“给你三天时间记熟所有车型参数,记错一次罚五十。”
他蹲在地上核对轮胎型号,手指被轮毂烫得发红。晨光从通风口斜斜照进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光斑,光斑移动一寸,他的额角就多渗出些汗珠。中午在食堂角落吃饭时,邻座的小伙子扒着米饭说:“别指望准时下班,昨晚暴雨,卸完最后一车货都凌晨一点了。”
凌风的筷子顿在半空。手机里母亲发来消息:“隔壁小明考上公务员了,你在大城市要好好干。”
他望着餐盘里漂着油花的白菜汤,突然想念起学校食堂的番茄炒蛋。
下午盘点集装箱时,他被掉落的货物砸中胳膊。青紫的淤痕迅速蔓延,王强却指着监控说:“是你自已没站稳,扣两百。”
凌风攥着拳头没说话,只是在账本上记下这笔账时,笔尖断了三次。
与此通时,凯晨正在工厂里清理废墟。爷爷找来的老焊工赵师傅蹲在地上,用氧焊枪割着废弃的铁架,火花溅在磨破的劳保鞋上。“这厂房得先换电路,”
赵师傅抹了把汗,“不然新设备带不起来。”
凯晨点点头,掏出计算器算账,手指在按键上越按越快
——
换电缆要三万,修屋顶要五万,买第一批钢材的钱还没着落。
傍晚收工时,凌风在宿舍楼道遇见个姑娘。她抱着纸箱从楼上下来,工牌上写着
“陈曦
调度员”。“你是新来的?”
姑娘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我今天被辞退了,因为给司机报了真实里程。”
她指了指凌风胳膊上的淤青,“王强就是这样,扣钱是他的乐趣。”
凌风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突然想起面试时李曼说的
“弹性工作制”。仓库的霓虹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像个巨大的牢笼。
夜里十二点,凯晨还在工厂画设计图。应急灯的光照在铺开的图纸上,越野车的轮廓渐渐清晰
——
高底盘、宽轮胎、前后双保险杠。爷爷端着碗面条走过来说:“当年你爸非要在卡车底盘上加防撞梁,被厂长骂浪费材料,结果那年山洪,就他那辆车把被困的村民拉了出来。”
凯晨的笔尖顿住了。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凌风发来的消息:“仓库漏水,正在抢救货物。”
后面跟着张照片:几个工人跪在水里堆纸箱,积水没过膝盖,手机闪光灯照出他们疲惫的脸。
第二天清晨,凌风在仓库角落发现了只小猫。刚出生没多久,蜷缩在纸箱缝里发抖。他把工装外套脱下来裹住小猫,突然想起高中时和凯晨在废品站救过的流浪狗。那时两人省下饭钱买火腿肠,看着小狗狼吞虎咽的样子,笑得像个傻子。
“发什么呆?”
王强的皮鞋踢在他脚边,“这批货到港了,赶紧去接。”
凌风把小猫藏进工具箱,跟着货车队往港口开。车窗外掠过成片的厂房,有个厂区门口立着
“启程汽车”
的木牌,虽然简陋,却在朝阳下闪着光。
凯晨正在给木牌刷漆。林溪抱着图纸跑过来,马尾辫随着脚步甩动:“凯晨哥,我把发动机参数改了,油耗能降百分之十五。”
这个刚从理工大毕业的姑娘,父亲是卡车司机,去年冬天在雪地里出了事故。“我爸总说,要是有辆能在冰面上稳当走的车就好了。”
她指着图纸上的防滑链接口,眼睛亮晶晶的。
中午吃饭时,林溪从饭盒里拿出两个煮鸡蛋:“我妈让给赵师傅的,他有胆囊炎,不能吃太油。”
凯晨看着姑娘细心地把鸡蛋剥壳,突然觉得这个生锈的工厂有了家的味道。
凌风在港口卸货时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摔了腿,要住院让手术。”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家里凑不齐医药费。”
他摸出工资卡,余额只有三千块
——
扣除罚款和食宿费,一万二的月薪缩水成这样。王强在旁边催着:“磨磨蹭蹭干什么?扣你五百!”
那一刻,凌风突然看清了现实。他把工装脱下来放在集装箱上,掏出手机给凯晨发消息:“我不干了,现在过去找你。”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港口的汽笛声正好响起,悠长而响亮,像一场迟到的告别。
当凌风拖着行李箱站在
“启程汽车”
木牌前时,凯晨正和林溪调试发动机。轰鸣声中,他看见凌风走过来,晒黑了瘦了,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来造车。”
凌风咧嘴笑着,露出两排白牙,和高中时那个抱着流浪狗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凯晨把扳手扔给他:“正好缺个拧螺丝的。”
林溪从车间跑出来,手里捧着刚熬好的绿豆汤:“我听凯晨哥说过你,快进来凉快凉快。”
夕阳穿过厂房的窗户,在三人身上投下金色的光晕,远处传来赵师傅敲打钢铁的叮当声,像首笨拙却充记希望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