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昙花一现,乱一世芳华 > 第8章 心中有愧

我看五哥出门,我也放下碗,跟了过去。
五哥在里头一锹一锹的使劲。光着膀子,汗水顺着脊背流淌。
我坐在木棚栅栏门的木头上看着。
“五哥,你怪我吗?”
“瞎说啥呢,去,该干啥干啥去!”
五哥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耐烦,像是要把所有憋屈都发泄在那一锹锹厚重的牛粪上。
汗水在他脊背上蜿蜒流淌,在昏黄的棚灯下闪着光。
新褂子撕开的口子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被他胡乱扔在棚外的草垛上。
我坐在栅栏门的横木上,小腿晃荡着,看着棚里那个沉默挥锹的背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发酵过的牛粪味儿,闷热而滞重。
王金凤那些恶毒的咒骂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赶不走的苍蝇。
“五哥,”
我鼓起勇气,声音不大,却在这安静的牛棚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你是不是…心里也…也想着白玲?”
这话问出来,我自已都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又有点莫名的酸涩。
五哥挥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铁锹深深插进粪堆里,没再拔出来。
他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脊椎的凹陷流进裤腰。棚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直起身,但没有回头。
他用沾记汗水和污渍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烦躁。
“瞎说啥呢!”
他猛地拔起铁锹,又狠狠铲下去,发出沉闷的“噗”声,像是在跟谁较劲。
“我跟白玲?八竿子打不着!她爹是她爹,她是她!”
他喘了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深深刺痛的愤怒。
“我他妈不痛快的是这个!是让人指着鼻子骂穷!骂咱家穷得叮当响,连个媳妇都娶不起!骂我张栋没本事,是个窝囊废!”
每一句话都像石头砸在牛棚的泥地上。他的脊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只受伤的胳膊在用力时,肌肉的线条绷得异常清晰。
那不是儿女情长的失落,而是一个年轻男人被当众撕碎尊严的、赤裸裸的屈辱和愤怒!
原来是这样。
我心里那点别扭的酸涩瞬间被一种更沉重的愧疚和心疼取代。
是我,让他成了别人口中“蹲过局子的混子”,也是我,让这个家成了别人眼里“娶不起媳妇的穷鬼窝”……
“五哥……”
我嗓子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
“去去去!”
五哥猛地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杵着碍事!”
他不再看我,只是发狠地一锹接着一锹,把那些沉重的牛粪铲起来,堆到墙角,仿佛要把所有的憋闷和愤怒都埋进这污秽里。
我默默地从横木上滑下来,离开了牛棚。身后那沉闷单调的铲粪声,像重锤一样敲在心上。
家里的气氛依旧沉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爹蹲在堂屋门槛上,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烟雾笼罩着他阴沉的脸。
娘坐在炕沿边,手里拿着针线,却半天也没动一下,只是望着油灯发呆。
那三条李三炮送来的鲫鱼,被娘扔在灶房的水盆里,扑腾了几下,渐渐没了声息。
日子就在这种沉默中,又艰难地熬了两天。
五哥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天不亮就下地,天黑了才回来,回来就钻进牛棚或者自已那间小屋,仿佛要把自已与这个家隔绝开来。
爹的眉头锁得更紧,娘的眼圈总是红的。
就在第三天傍晚,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烧得通红时,院门口传来了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和一阵爽朗的笑语。
“爹!娘!我们回来啦!”
是大姐张平!还有大姐夫尤宪国!
大姐夫是公社的电影放映员,常年各个村子跑,见识广,人也活络。
大姐嫁给他后,日子过得不错,人也丰腴了些,脸上总是带着笑。
他们两口子的到来,像一阵带着暖意的风,瞬间吹散了张家院子里盘踞多日的阴霾。
“大姐!大姐夫!”
我惊喜地迎出去。
娘也赶紧从炕上下来,脸上终于有了点活气。
“平子!宪国!咋有空回来了?快进屋!”
爹也从门槛上站起来,脸上的阴沉缓和了些,点了点头。
大姐夫支好他那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乐呵呵地跟爹娘打招呼,眼神扫过站在屋角、有些局促的五哥,笑容更盛了几分。
“栋子!好小子,又壮实了!”
五哥勉强扯了扯嘴角,叫了声“大姐夫”。
一家人进了屋,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大姐拿出从镇上买的槽子糕和水果糖分给我和五哥。
大姐夫则神神秘秘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卷,展开来,竟是一张崭新的电影海报!
上面画着几个光头和尚在练武,赫然印着几个大字——《少林寺》!
“小六儿,栋子!你们看看这是啥?”
大姐夫得意地扬了扬海报。
“新片子!《少林寺》!可火了!下个礼拜,就轮到咱官路屯儿放!我特意先拿海报来给你们瞧瞧!”
这可是新鲜事!
《少林寺》的风早就吹到了村里,年轻人没有不向往的。
连爹都凑过来看了两眼海报上英武的和尚。
沉闷的气氛被这意外的惊喜冲淡了不少。
寒暄过后,大姐夫尤宪国喝了口娘倒的凉白开,放下茶缸,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变得认真起来。
他看向坐在炕沿边、低着头不说话的五哥,又看了看爹娘。
“爹,娘,栋子。”
大姐夫清了清嗓子。
“今儿回来,除了送海报,还有个事儿,想跟你们商量商量。”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所有人都看向大姐夫,尤其是五哥,他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大姐夫看着五哥,语气诚恳。
“栋子的事儿,平子都跟我说了。那姓王的婆娘,不是东西!咱栋子是个好小伙,踏实肯干,不能让她这么糟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