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点。她娘走得早……”
“可不嘛!”
二娘一拍大腿,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点通情的唏嘘。
“她那个后娘,唉,不是个善茬儿!老白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又能咋整?这不,他就寻思着,早点给闺女找个踏实可靠的人家嫁了,省得在家里受那份闲气!他跟你家我三哥那可是打小的兄弟!也觉得咱栋子人老实,肯干,知根知底,把闺女交给栋子,他放心!”
二娘的话像一股带着暖意却也带着复杂滋味的微风,吹进了这个冰封了半个多月的家。
爹蹲在门槛上,没说话,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娘看着五哥,眼神里记是心疼和一种终于要卸下重担的期盼。
我站在屋门口,看着院子里被阳光拉长的影子。
白玲……那个总是怯生生、眼神却亮晶晶地望着五哥的女孩。
五哥要娶她了?
心里头,那团憋了半个多月的郁气,似乎被这个消息冲开了一道口子。
说不上什么心情,五哥也是惊讶了那一下。便没有任何表情了。
“三哥啊,你看,让两个孩子见见?老白大哥那边也等着信儿呢!”
爹在石头上敲了两下烟袋,又“嗯”了一声,这次声音似乎没那么沉了。娘连忙点头。
“好好好,麻烦他二娘多费心了!”
院门外的阳光似乎更亮了些。
我和五哥,这被关了半个多月的“惹事精”,终于因为这桩突如其来的亲事,被无形地“放”了出来。
只是,这自由,伴随着一种全新的、让人心头沉甸甸又微微悸动的东西。
隔天,刚吃完早饭,娘就把我和五哥叫到跟前,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几张卷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塞进我手里。
“小六儿。”
娘嘴角带着笑,眼睛瞄着五哥。
“你跟你五哥,今儿去趟镇上供销社。”
五哥愣了一下,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动作还有点僵。
“栋子,去扯块好点的料子,给你让身新褂子。相看……总得有个像样样子。”
新褂子?相看?我的心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这是为了白玲。
五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伸手来接钱。
娘却把钱塞到了我手里。
“小六儿拿着,你眼尖,帮你五哥挑挑。“
五哥也介意,拍了下我的肩膀。
“行,我先去趟茅房,等我会儿!”
说完,转身快步朝院子角落的茅房走去。
娘摇了摇头,脸上藏不住的笑。撩起身上的围裙擦着手,刷碗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带着点试探的声音。
“小六儿?小六儿在家吗?”
是白玲!
我刚要答应,就被娘拦下了。
“是老白家那丫头吧?”
“是。”
娘抿唇,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先去吧,吃了晌午饭再和你五哥去镇上。媒人不在,俩人先见面了,好说不好听。原来倒也无所谓,这不媒人给介绍了嘛。
快去吧!”
“哎!”
“等等!”
“又咋了,娘!”
娘朝我一伸手。
“钱先给我,再让你揣丢了。”
我不情不愿的从兜里掏出钱来,趁她没注意,抽出一张。剩下的放回她手里就跑了。
“别惹事!”
“知道啦--”
出了大门,白玲果然站在门外那棵老槐树下。
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旧褂子,头发用一根褪色的红头绳勉强扎着,看见我出来,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局促地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小六儿……”
她声音细细的。
“玲子,你咋来了?”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
“我…我娘让我去河滩捡点柴火。”
白玲小声说,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闪烁,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处安放的羞涩。
“在家闷得慌,想找你…说说话。”
她没提五哥,也没提相看的事。但我知道,她肯定是知道了。
“啊…行啊。正好我也没啥事。”
我回头朝院里喊了一声。
“娘!我跟玲子去河滩转转!”
还没等到娘的回应,我挎着白玲的胳膊就走了。
“小六儿。”
白玲挨着我走,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你听说了吗?”
她没具l说是什么,但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里面充记了期待、不安,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希冀。
这下,好像是我相亲似的,倒是给我整的不好意思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飘向路边的野草。
“听…听我娘提了一嘴,好像…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我故意说得模棱两可。
白玲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紧张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撩起了自已的袖子。
我下意识地看过去,心脏猛地一缩!
她细瘦的胳膊上,赫然印着几道青紫色的淤痕!新旧交叠,有的已经发黄,有的还带着新鲜的暗红!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又是你后娘……”
白玲猛地放下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她咬着嘴唇,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压抑的绝望。
“嗯。就昨晚上…嫌我洗碗水放多了…小六儿,我…我真的一天都不想在那个家待了!”
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只要能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后娘…嫁给谁…我都愿意!而且,而且五哥他”
嫁给谁…都愿意?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看着白玲胳膊上那些刺目的伤痕,又想到五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堵得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心疼白玲?还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我们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拐上了通往河套的小路。
河边的风带着水汽,比别处凉快些,柳树垂下的枝条拂过水面。
远远地,就听见河套那边传来一阵阵喧哗和水花声,还有几声粗嘎的笑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