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锦妙春深:庶女 > 第1章 替嫁红妆换庶衣

暮春的雨,总带着一股子缠绵的湿意,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愣是没歇脚。
灰色的云团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京城上空,连风都带着股湿冷的戾气。雨点子起初是稀疏的,没片刻就攒足了劲,噼里啪啦地抽下来,打在相府朱漆大门上,溅起的水花混着门阶缝里积的泥,在青石板上晕出一片又一片狼狈的深褐,倒像是谁不小心泼翻了砚台。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裙,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系着根旧布带,风一吹就往骨头缝里钻。隔着雨幕,她眼睁睁看着嫡姐苏清媛——那个平日里连走路都要丫鬟扶着的金枝玉叶,此刻正红着眼眶,将那件绣记金凤的大红嫁衣狠狠掼在地上。
绸缎料子坠在冰凉的青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谁被捂住了嘴在低声呜咽。金线绣的凤凰尾巴扫过地面的水洼,沾了些泥星子,那点狼狈落在苏清媛眼里,更让她炸了毛。“要嫁你们去!”她的嗓子尖得能划破雨幕,头上珠钗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眼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一个药罐子!听说上个月还咳血呢,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就是等着殉葬!我苏清媛是相府嫡女,将来是要让一品夫人的,凭什么进那座活死人墓?”
相府西跨院的角落里,苏一正坐在窗前,手里缝着一方素色帕子。雨丝斜斜打在窗棂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微澜之下,是化不开的涩。
帕子刚绣到一半,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管事嬷嬷王妈妈毫不客气的吆喝:“一姑娘,赶紧收拾收拾,宫里的嬷嬷和国公府的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吉时快到了!”
苏一捏着绣花针的手一顿,针尖刺破了指尖,渗出一点殷红的血珠。她却像没察觉似的,慢慢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记脸不耐的王妈妈。
“王妈妈,您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妈妈撇了撇嘴,一脸“你装什么糊涂”的表情:“还能说什么?嫡小姐不肯嫁,老爷和老夫人发话了,这镇国公府的婚事,就由你替嫁!”
“替嫁?”苏一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荒谬又刺骨。
镇国公萧玦,那个曾是大周朝最耀眼的将星,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权倾朝野。可半年前一场“意外”,他从马背上摔落,从此缠绵病榻,药石罔效,如今已是形容枯槁、命悬一线的模样。
国公府急了,要冲喜。
相府嫡女苏清瑶,金枝玉叶,自小被捧在手心,听闻要嫁给一个垂死之人,当即以死相胁,哭闹了三天三夜,把相府搅得鸡犬不宁。
于是,这桩“美事”,便落到了她这个爹不疼、娘早逝的庶女头上。
“凭什么?”苏一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股执拗。她虽是庶女,却也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
“凭什么?”王妈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是相府的女儿!老爷养你这么大,现在府里需要你,你就得应着!再说了,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去,你还不知足?”
不知足?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去守活寡,这叫福气?
苏一闭了闭眼,将眼底的酸涩压下去。她知道,反抗是没用的。在这相府,她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
“我娘留下的那支银簪,能让我带着吗?”她轻声问,那是她唯一的念想。
王妈妈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的吧,别磨蹭!首饰什么的,国公府还能少了你的?”
苏一没再说话,默默地起身。没有人为她梳妆,没有人为她换上嫁衣。王妈妈扔给她一套簇新却明显是仓促赶制的大红嫁衣,料子虽好,针脚却有些粗糙,连凤冠都是最简易的款式。
她自已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将散乱的头发挽起,插上那支唯一属于自已的素银簪子,再笨拙地穿上嫁衣。
红色的嫁衣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蒙着水汽的寒星。
“走吧。”王妈妈催促着,语气里没有半分喜气。
苏一被半推半扶着走出西跨院,穿过寂静的回廊。相府前院隐约传来喧天的鼓乐,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又遥远。她没有看到父亲,没有看到嫡母,更没有看到那个本该穿上这身嫁衣的嫡姐。
仿佛她不是去嫁人,而是去赴一场早已注定的刑场。
花轿停在相府门口,雨势渐渐小了些,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苏一被扶上花轿,冰冷的轿壁硌得她骨头生疼。
没有哭嫁,没有叮嘱,只有轿夫一声吆喝,花轿缓缓抬起,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停下。苏一被扶下轿,踩着湿漉漉的红毡,踏入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府里处处挂着红绸和灯笼,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来往的下人都低着头,脚步匆匆,脸上没有丝毫办喜事的喜悦,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肃穆。
她被人引着往前走,穿过一道道门,走过一条条回廊。沿途的下人偷偷抬眼打量她,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轻视,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通情。
苏一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走得沉稳。
她知道,从踏入这扇门开始,她的人生,就彻底换了轨道。往后的日子,是福是祸,都只能靠自已了。
这阴森威严的镇国公府,将是她未来的战场。而她,苏一末来,绝对不会在任何人摆住。地上那件嫁衣还带着苏清媛的l温,被硬套在身上时,宽大的衣摆晃荡着,蹭得她脚踝发痒。袖子太长,盖住了半只手,领口的金线磨得脖颈生疼,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低头看着胸前绣的金凤,那凤凰的眼睛用赤金线绣成,此刻正冷冷地“盯”着她,倒像是一道锁,“咔嗒”一声,就把往后的日子全锁死了。没有喜娘来扶,没有姐妹来送,连句像样的嘱咐都没有。苏一被推搡着穿过回廊,雨丝斜斜地打在她脸上,冰凉一片。走到花轿边时,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进泥里,扶着轿杆的手,摸到了上头冰凉的铜钉。
轿帘落下的刹那,隔绝了外面的雨声,也隔绝了相府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子。她听见相夫人压低声音对管家说:“对外就说,清媛偶感风寒,实在经不起折腾,由二小姐代嫁。”
原来,连她的名字,都配不上这场替嫁。她们要的,不过是个顶着“相府女儿”名头的活物,填进那座据说阴森得很的国公府罢了。
花轿在雨里摇摇晃晃地前行,车轮碾过积水的街道,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雨点砸在轿顶上,“笃笃笃”的,节奏沉闷,倒像是在敲丧鼓。苏一蜷缩在角落,身下的软垫硬邦邦的,透着股霉味。她掀起轿帘一角,外头天是灰的,街是湿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偶有行人停下脚步,对着花轿指指点点,有人还抬起手,朝着轿帘的方向比划。
那些眼神里,有穿粗布短打的汉子的好奇,有挎着篮子的妇人的探究,可更多的,是眼尾扫过来的轻贱——像看一件不值钱的旧货。苏一甚至能听见几句被风吹进来的低语:“就是她?相府那个庶女?”“可不是嘛,嫡女不愿嫁那病秧子,就把她推出来了……”“啧啧,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比在相府还难熬,镇国公府的门槛,哪是她能踏的?”不知晃了多久,花轿猛地一顿,差点把苏一甩出去。有人掀开轿帘,外面传来一个平板的声音:“到了。”
苏一被人扶着下轿,脚刚沾地就打了个寒噤。地上铺着的红毡子早就被雨水泡透了,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湿泥里。眼前是镇国公府的大门,朱漆刷得亮得刺眼,铜环大得能套住小孩的胳膊,沉甸甸的,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高门大院敞着,门内的影壁挡住了大半光景,只隐约能看见里头幽深的庭院,偏透着股和这喜庆日子格格不入的阴森。
门里站着两排下人,男的穿着青色短打,女的梳着双丫髻,一个个垂着眼,连大气都不敢喘。可苏一还是从他们眼皮底下那点飞快扫过的余光里,瞅见了藏不住的心思——有老妈子眼风里的轻慢,像打量件摆错地方的旧物件;也有小丫鬟嘴角那丝半缕的怜悯,仿佛已经瞧见了她往后守着空房、被人磋磨的光景。
没人喊“新娘子到”,也没人放鞭炮,整个国公府静得可怕。只有雨顺着飞檐往下滴,“嘀嗒,嘀嗒”,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荡开回声,像谁在用手指轻轻敲着人心。风从门内穿出来,带着股淡淡的药味,钻进苏一的鼻子里,让她没来由地一阵发寒。
苏一攥紧了袖里的帕子,那是她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边角已经磨烂了。指尖掐得泛白,连带着掌心都出了点汗。她心里清楚,打从迈进这扇门起,这辈子就算是跌进了场没谱的梦里。梦里有冰冷的雨,有记院子藏不住的打量,还有一个据说随时会断气的新郎。可她偏要攥紧这帕子,偏要挺直一点脊背。哪怕是替嫁,哪怕是进了活死人墓,她苏一,也不能像蛛网上的虫子似的,任人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