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春雾还没散,像揉碎的棉絮浮在山涧上,沾得还魂草的新芽都挂着细水珠。苏砚蹲在田埂上,指尖刚触到一株幼苗的叶脉,手里的基因检测仪突然“嘀嘀”作响——这是周教授特意改装的仪器,能检测基因链中的能量波动。屏幕上,幼苗的基因链竟泛着淡青、朱红、米黄三色微光,像被什么东西浸染过,纹路蜿蜒着,与母亲日志里夹着的那张“五行纹”草图几乎重合。
“怎么了?”叶青羽抱着念念走来,他刚教念念用竹筒舀溪水浇草,袖口还沾着湿痕,水珠顺着布纹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渍。念念趴在他肩头,小手揪着他的衣领,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检测仪,小鼻子嗅了嗅:“是小草不舒服吗?它昨天还好好的。”
“不是不舒服。”苏砚把检测仪递过去,指尖点着屏幕上的微光,“这些还魂草的基因里,混进了奇怪的能量片段——我妈日志里提过,五百年前武林里有种说法,天地间的‘气’分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息若能与五行共振,能凝出毁天灭地的力量。她当年只当神话记了,在日志旁画了个小叉,写‘气行有序,乱则生祸’,现在看来……”
话音未落,念念突然指着山涧上游,小嗓子脆生生的:“砚砚姐,你看那边!水是绿的!”
三人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溪水竟泛着翡翠色,像被人泼了满溪的绿颜料。水流过处,岸边的石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青苔,眨眼间就长成半人高的绿藤,藤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水珠落地,竟“噗”地长出朵蓝色小花,花瓣薄得像纸,颤巍巍地开着,转瞬又谢了,化作一缕青烟。
“是木行之气过盛。”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山间草木的清冽,像刚采的薄荷。
苏砚回头,见是个穿青布袍的老妪,头发用根枣木簪挽着,鬓角霜白,却梳得一丝不苟。她腰间悬着块刻着“医谷”的墨玉牌,玉牌被摩挲得发亮,边缘都磨圆了。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片枫叶,叶脉纹路清晰,像是活的——风一吹,叶尖竟微微颤动。她刚站定,山涧里疯长的绿藤就像认主似的,纷纷往竹杖旁聚拢,缠成个绿色的圈,再不敢乱长。
“您是……”苏砚想起父亲提过的医谷故人,母亲当年培育还魂草,曾托医谷的人帮忙照看幼苗,说“医谷守山人懂草木语,能护草安”。
“医谷守山人,青婆婆。”老妪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山涧的水纹,层层叠叠却温和,“你娘苏清和二十年前托我保管的东西,该给你了。”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念念身上,又扫过叶青羽背后的剑,“叶沧的孙子,叶承影的女儿,都齐了。”
她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盒子是老杉木做的,带着淡淡的木香,盒盖上刻着株简化的还魂草。打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泥土与硫磺的气息涌出来——里面是块龟甲,边缘磨得圆润,上面刻着五行八卦纹,纹路里嵌着五颗米粒大的珠子:青、红、黄、白、黑,正是五行之色,珠子在光下流转着微光,温润如凝脂,像五颗被人珍藏多年的朝露。
“这是‘五行镇符’。”青婆婆指着龟甲,竹杖头的枫叶轻轻碰了碰青色珠子,“你娘说,若有天还魂草显五行异象,就把它交给你。她还说,柳沧澜的‘噬息基因’能撑五百年,不是靠科技,是偷了‘土行精魄’——那是终南山下一只千年地脉龟的妖丹,能稳基因,却也会让他被土气反噬。五百年里,他每隔十年就会被土气蚀骨,疼得满地滚,夜里咬着牙撞墙,只是在人前从不肯露半分脆弱。”
“妖?”念念眼睛一亮,从叶青羽怀里挣下来,小短腿跑到青婆婆面前,仰着小脸问,“像故事里会说话的乌龟吗?它有多大?比终南山还大吗?它会吐泡泡吗?”
青婆婆被她问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掌心带着药草的暖意:“比那厉害。这世间除了人,还有神、妖、鬼、怪。神掌天地秩序,妖借自然修行,鬼是执念未散的魂,怪是物久成灵。五百年前,你祖父叶沧曾救过一只火狐妖,那狐狸被猎人的陷阱伤了腿,后腿骨都露出来了,叶沧用断尘剑法劈开锁链,还蹲在雪地里给它喂了半瓶稳息散。后来狐狸赠了他一缕火行之气,藏在他的剑里——你现在握剑时,是不是偶尔会觉得剑尖发烫?尤其在阴雨天?”
叶青羽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背后的剑鞘。他练剑时确实有这感觉,去年冬天雪夜练剑,剑尖突然冒起火星,把旁边的枯草都燎焦了,他吓了一跳,原以为是内息太盛,竟没想到是妖力。他点头:“确有此事,每次发烫时,剑风都比平时凌厉些,砍石头都不费力气。”
“那是火行之气在帮你。”青婆婆收起木盒,递到苏砚手里,“五行相生相克,火能克金,也能生土,用对了是助力,用错了就是祸根。你娘当年研究还魂草,就是想找到平衡五行之气的法子,可惜……”她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目光飘向山外。
正说着,山外突然传来闷响,像有巨物落地,震得脚下的田埂都微微发颤,还魂草的新芽在土里轻轻摇晃,像受惊的小兔子。青婆婆脸色一变,腰间的墨玉牌突然发烫,烫得她猛地松手,玉牌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猛地抬头看向山口:“来了!土行精魄失控了!”
三人往山口跑,刚到山腰,就见远处天空飘着片暗红色的云,云下是座移动的土山——不,不是土山,是只巨大的乌龟!它的壳像千层岩,每块甲片都有门板大,壳上爬满土黄色的藤蔓,藤蔓间露出无数只眼睛,圆溜溜的,赤红如血,正是青婆婆说的地脉龟!它的四肢像石柱,踩在地上时,地面都要陷下去半尺,背上驮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面具上刻着扭曲的“杀”字,透着股凶气,黑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那是柳沧澜的残魂!”青婆婆的竹杖突然剧烈震颤,杖头的枫叶都在发抖,“他没死透!土行精魄被他的执念染成了凶物,他要吸还魂草的生机补魂,好重凝肉身!”
地脉龟张口喷出股黄雾,雾像潮水似的涌过来,落在田埂上,刚冒芽的还魂草瞬间枯黄,草叶里竟钻出些黑色的小虫子——是“土蚀虫”,专啃植物根茎,也是物久成灵的“怪”,虫子爬过的地方,连泥土都变得焦黑,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念念,躲到我身后!”苏砚把念念往叶青羽身边一推,自己抓起身边一株还魂草。这草刚被她的血碰过,叶片泛着淡青,是木行之气的颜色。
叶青羽拔剑冲上去,断尘剑法施展开,剑光如霜,剑尖刚触到黄雾,突然“滋”地冒起火星——剑里的火行之气被引了出来,竟将黄雾烧得滋滋作响,冒起黑烟。但地脉龟的壳太厚,剑光劈上去只留道白痕,连个印子都没砸出来,反而被龟壳弹得后退数步,虎口发麻。
“单用火不行!”苏砚突然想起日志里的话,母亲画过五行相生图,旁边写着“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相克则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她大喊,“五行相生相克,火生土,反而会帮它!得用木行之气克它!”
她抓起身边一株还魂草,这草刚被她的血碰过,叶片泛着淡青。苏砚咬破指尖,把血滴在草叶上——草叶瞬间亮起青光,叶脉里仿佛有水流过,发出“嗡”的轻响。她将草往地脉龟扔去,草在空中化作道绿影,像条小蛇,灵活地钻进地脉龟的壳缝里。
“嗷——”地脉龟痛得嘶吼,声音震得山谷回声,连天上的云都散了些。背上的土山开始崩裂,碎石滚落,砸在地上扬起烟尘。青铜面具人站不稳,从龟背摔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把地面砸出个大坑。面具落地,露出张半人半鬼的脸——左半边是柳沧澜的模样,只是皱纹深陷,眼窝发黑,右半边却像烧焦的木炭,黑乎乎的,还在往下掉灰,是魂体不稳的征兆。
“苏清和的女儿……”柳沧澜的残魂盯着苏砚,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阴冷的风,吹得人皮肤发紧,“你娘当年毁了我的长生,现在你又来挡我!我等了五百年,凭什么你们能安稳活着,我却要魂飞魄散!我要让你们都陪葬!”
他抬手一挥,地上的土蚀虫突然聚成条黑蛇,足有碗口粗,嘶嘶地吐着信子,往念念扑去。念念吓得往后缩,却攥紧了手里的小铁铲,梗着脖子:“不许你欺负砚砚姐!”
青婆婆的竹杖往地上一顿,大喊:“水来!”
山涧里的溪水突然腾空而起,化作道水墙挡住黑蛇,水墙里还游着些透明的小鱼——是溪里的“水精”,指甲盖大,身体像玻璃,被她用医谷秘术唤来的妖。水精们张嘴吐出水珠,水珠落在黑蛇身上,竟像冰锥似的扎进虫群,黑蛇瞬间散成无数小虫子,往土里钻,却被水精追着咬,很快就没了踪迹。
“五行不全,终是虚妄。”青婆婆看向苏砚,眼神急切,“你娘留的五行镇符,快用你的血激活!只有苏家的稳息基因,能镇住这失衡的五行之气!”
苏砚抓起龟甲,将指尖的血滴在五颗珠子上。血刚碰到珠子,珠子瞬间亮起,青、红、黄、白、黑五道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五行阵,阵眼处是个旋转的太极图,黑白两色相互缠绕,散发出温和却强大的力量。阵下压得地脉龟动弹不得,发出哀鸣,赤红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像从噩梦中醒来。
柳沧澜的残魂被阵光一照,发出惨叫,身体开始消散,化作点点黑灰,被阵风吹散。“不……我等了五百年……”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一点黑灰也没了踪迹,只留下句模糊的“清和……对不起……”
地脉龟的眼睛恢复成温和的棕色,朝苏砚点了点头,像在道谢,然后驮着土山缓缓沉入地下,只留下颗土黄色的珠子——是净化后的土行精魄,落在地上,泛着柔和的光,像块温润的黄玉。
山风吹过,田埂上的还魂草又重新抽出新芽,这次的芽尖泛着淡淡的五行光晕,青、红、黄、白、黑,像撒了把星星。青婆婆捡起地上的青铜面具,面具背面刻着个模糊的“苏”字,笔画里还留着陈旧的血迹,是五百年前的血。
“这面具……”苏砚疑惑,这字看着像苏家的笔迹,却比母亲的字古老得多。
“是你先祖的东西。”青婆婆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面具上的灰,“五百年前,你有个先祖叫苏晚,是叶沧和柳沧澜的小师妹,她懂五行术,当年为了封印失控的五行之气,把自己的魂附在了这面具上。柳沧澜能找到土行精魄,也是被她的残魂引的——她不是想帮他,是想借你的手净化五行,了结自己的执念。现在她魂归天地,也算得偿所愿。”
念念突然指着山涧边,小手拍得通红:“看!有狐狸!”
一只火红的狐狸站在溪边,皮毛像烧着的火,尾巴蓬松得像团绒球,正对着叶青羽的剑摇尾巴,尾巴尖上的毛泛着金光——是当年赠叶沧火行之气的火狐妖。它看起来比普通狐狸大些,眼睛像琥珀,透着灵性。它看见叶青羽,叫了两声,声音清脆得像银铃,然后转身往山林里跑,跑几步就回头望一眼,像是在引路。
青婆婆收起面具,墨玉牌不再发烫,恢复了温润的触感:“五行乱了,不止地脉龟,其他地方的妖、怪也会受影响。江南那边已传来消息,出现了‘失魂人’,白天像正常人,夜里就疯疯癫癫,见水就跳,说是被水行精魄里的怨鬼缠上了——我们得去看看。”
苏砚握着五行镇符,龟甲上的珠子还带着余温,五种颜色的光在掌心流转,暖烘烘的。她看向叶青羽,他的剑上还留着火星,剑鞘上的“澜”字在光下泛着暖光,眼里映着五行阵消散的余晖,亮得像有星星。
“走吧。”他说,伸手牵住苏砚,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稳稳的,“不管是神、妖、鬼、怪,只要扰了人间安宁,我这剑就认。”
念念抱着那颗土黄色的珠子,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珠子在她怀里泛着暖光,把她的小脸都映黄了。她嘴里哼着叶青羽教她的童谣:“草发芽,雪融化,叔叔的剑会开花……”山涧里的溪水又开始唱歌,这次的水声里,仿佛混着狐狸的轻叫,和远处隐约的钟鸣,像在说:路还长,故事才刚刚开始。
青婆婆拄着竹杖走在最前面,竹杖头的枫叶在阳光下闪着光。苏砚回头望了眼药田,那些还魂草的新芽在风中轻轻摇晃,五行光晕流转,像在跟她道别。她知道,这一次离开终南山,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守护——守护这人间的烟火,守护那些像还魂草一样努力生长的生命,守护五百年前先祖们没能完成的约定。
五行之气虽烈,人心之暖却能化之。就像柳沧澜的执念终被净化,地脉龟的凶性终被安抚,只要心里有光,再乱的五行,也能找到平衡的法子。
风穿过山谷,带着春天的味道,拂过每个人的衣角。远处,火狐的身影消失在山林尽头,只留下一道火红的残影,像抹不灭的希望。苏砚握紧叶青羽的手,加快了脚步。
江南的水,正等着他们去清;失魂的人,正等着他们去救;而那些藏在五行之气里的秘密,也正等着他们去揭开。这人间的故事,从来都不止生离死别,还有生生不息的希望,和跨越山海的守护。
火狐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拐角时,青婆婆突然停住脚步,竹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山风掠过她的青布袍角,露出袍内缝着的一张旧符纸,符纸上用朱砂画着半片残缺的水纹,墨迹已有些褪色。
“江南的水行之气,比我想的更乱。”她指尖抚过符纸,声音沉了些,“那不是普通怨鬼,是五百年前‘水淹姑苏’时死在船上的商队魂魄。当年苏晚封印五行,唯独漏了这批沉在江底的执念——他们困在水脉里太久,被失衡的水行精魄引了出来,附在活人身上,白天蛰伏,夜里就想找‘替身’渡水。”
苏砚握着五行镇符的手微微收紧,龟甲上的黑色水珠突然发烫。她想起母亲日志里夹着的一张泛黄船票,票根上印着“姑苏渡”三个字,旁边写着“水行忌,船莫停”,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记下的警示。
“我们得坐船去。”青婆婆转身往山外走,竹杖敲在石阶上发出规律的“笃笃”声,“终南山脚有个老渡口,撑船的老陈是‘船妖’,修了三百年,能在阴阳水脉里行船。他欠你娘一个人情——当年他被渔夫用‘锁魂网’困住,是你娘用还魂草汁溶了网眼,放他回了江里。”
念念抱着土行精魄珠子,小跑着跟在后面,小靴子踩在落叶上沙沙响:“船妖会像故事里那样,有鱼鳞吗?他会唱船歌吗?”
“他原是条白鳝,修成人形时没褪干净尾鳍,所以总穿长筒靴。”青婆婆被她问得笑了,眼角皱纹里盛着暖意,“他唱的船歌能安神,就是跑调跑得厉害,当年你娘坐他的船,回来笑了三天,说比驴叫还难听。”
叶青羽跟在苏砚身侧,剑鞘上的火星还没熄,偶尔蹭到衣袖,留下点淡金色的痕迹。他低头看了眼苏砚掌心的五行镇符,轻声说:“火行之气能克水,但江里水汽重,若真遇水妖,我这剑未必能撑太久。”
“我娘日志里写过‘木能生水,亦能固水’。”苏砚指尖在龟甲的青色珠子上轻轻一点,还魂草的淡青光晕顺着指尖爬上镇符,“还魂草的根须能扎进水里,只要我能引木行之气缠住水脉,就能给你争取时间。”
两人对视一眼,山风卷着还魂草的清香掠过鼻尖,像无声的默契。念念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小手塞进两人中间,把土行精魄珠子递到中间:“这个给你们!青婆婆说它能稳地气,要是掉进水里,它会变成小船载我们!”
叶青羽弯腰捏了捏她的脸颊,指尖沾到点泥土——是早上种还魂草时蹭的,还带着息壤的暖意:“那你可要拿好,别被水精抢了去。”
老渡口藏在终南山脚的一片芦苇荡里。当他们走到渡口时,正撞见一条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头站着个穿蓝布短褂的老汉,脚蹬黑布长靴,靴筒确实比寻常人高些,露出的脚踝上隐约有层银白的鳞纹。他手里正编着渔网,网眼里塞着几朵刚摘的蒲公英,风一吹,绒毛飘得满船都是。
“青丫头,可算来了。”老汉抬头看见青婆婆,把渔网往船板上一扔,笑声像洪钟,“你娘当年放我时说,‘若有天五行乱了,让老陈载苏家后人去姑苏’,这话我记了二十年。”他目光落在苏砚身上,又扫过叶青羽的剑,突然“咦”了一声,“你这剑里有火狐的气?当年叶沧那小子救的狐狸,现在怕是成了青丘山的王吧?”
“老陈叔认得我祖父?”叶青羽愣了愣。
“何止认得。”老陈蹲下身解开船绳,芦苇叶扫过他的靴筒,露出更清晰的鳞纹,“五百年前我还只是条小鳝鱼,躲在船底看叶沧用断尘剑劈水怪——那水怪吞了三个孩子,叶沧追了它三天三夜,最后剑插进它七寸时,剑尖冒的火星跟你这剑一模一样。”
船缓缓驶离渡口时,念念趴在船舷边,小手伸进水里拨弄。水很清,能看见水底游过的小鱼,鱼背上都带着点淡蓝的光——是水精的幼崽,还没被怨鬼缠上,怯生生地绕着船底游。
“它们怕我。”念念有点委屈,把土行精魄珠子放在船边,珠子泛着的黄光落在水里,小鱼突然不躲了,反而凑过来用嘴碰珠子,像在撒娇。
“土能克水,也能生水。”青婆婆坐在船头剥莲子,莲子壳扔在水里,立刻被小鱼衔走,“地脉龟的精魄是土行本源,水精天生亲近它。等去了姑苏,江里的水精要是作乱,说不定还得靠它镇着。”
船行到半夜,水面突然起了雾。雾是灰黑色的,带着股腥气,呛得人喉咙发紧。老陈突然把船桨一收,从船底摸出个铜铃摇了摇,铃声清亮,雾竟退开了些。
“到‘阴阳渡’了。”他压低声音,长靴往船板上一跺,船身突然往下沉了半寸,像是压进了另一层水面,“下面就是五百年前商队沉船的地方,别说话,别回头。”
苏砚低头看向水面,原本清澈的水变成了墨黑色,水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双惨白的手在挥舞,指甲缝里还夹着水草。有个模糊的身影贴着船底游过,穿着褪色的锦袍,领口绣着“沈”字——是当年的商队掌柜。
念念突然攥紧了苏砚的衣角,小声音发颤:“砚砚姐,水里有人在唱歌……”
苏砚侧耳细听,雾里果然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调子哀怨,像是在哭:“江水凉,船儿晃,魂儿沉在三尺浪……”歌声越来越近,船板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像是有东西在水下撞船。
“别应声!”青婆婆猛地把竹杖插进水里,杖头的枫叶瞬间展开,绿光顺着杖身蔓延,在水面凝成道绿色的网,“那是怨鬼在勾魂!你一应声,它们就知道你能听见,会缠上来!”
话音刚落,船尾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水里探出头,头发上滴着黑水,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直勾勾地盯着念念怀里的土行精魄珠子。
“给我……珠子……”她的声音像指甲刮过船板,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伸手就往船上抓。
叶青羽拔剑出鞘,剑尖的火星“噌”地窜起半尺高,劈向女人的手臂。火星落在水上,发出“滋啦”的响,女人惨叫一声,手臂瞬间冒起黑烟,缩回水里。但更多的怨鬼从水里涌出来,黑压压的一片,把船围得密不透风。
“用五行镇符!”青婆婆大喊,竹杖在水里搅动,绿色的网被怨鬼撞得摇摇欲坠,“引木行之气缠水脉,我用医谷秘术镇魂!”
苏砚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五行镇符的青色珠子上。珠子瞬间亮起刺眼的光,无数根淡绿色的藤蔓从镇符里钻出来,像活蛇似的扎进水里,缠住怨鬼的身体。藤蔓上开出细小的还魂草花,花香散在雾里,怨鬼们动作一滞,脸上的凶气竟淡了些。
“它们不是恶魂,只是想回家。”苏砚看着怨鬼们茫然的眼神,心里突然发酸,“五百年了,他们还记着要把货物运到姑苏。”
老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旧账本,账本封面写着“沈记商队”,纸页都泡得发皱。他把账本扔进水里,大喊:“沈掌柜!你要的丝绸、茶叶,我给你运到姑苏码头了!货栈老板收了,给你立了牌位!”
水里的怨鬼们听到这话,动作突然停了。那个穿锦袍的身影从水里浮起来,接过账本,手指在纸页上摸索,像是在确认字迹。过了半晌,他突然对着船拜了拜,带着其他怨鬼缓缓沉入水里,墨黑色的水面渐渐恢复清澈。
雾散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老陈撑着船,哼起了跑调的船歌,歌声穿过芦苇荡,竟有种笨拙的温柔。念念趴在船舷边,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水精幼崽,土行精魄珠子在她手里泛着暖光,映得水面金灿灿的。
“前面就是姑苏城了。”青婆婆指着远处的白墙黛瓦,竹杖头的枫叶轻轻晃动,“水行精魄的源头在寒山寺的古井里——那口井通着地下暗河,五百年前苏晚封印水行时,把精魄锁在了井底,现在封印松了,精魄顺着暗河跑了出来。”
船靠岸时,寒山寺的钟声正好响起,“咚——咚——”的声音穿过晨雾,落在青石板路上。苏砚抬头望去,寺庙门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红衣的少女,手里拎着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采的艾草。她看见叶青羽,眼睛突然亮了,朝这边挥了挥手。
“是火狐!”念念跳上岸,指着少女的耳朵——那耳朵尖尖的,藏在红发里,动了动,“她变成人了!”
少女走到近前,弯腰对念念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赤影,当年叶沧救我的时候,我还没修出人形,只能给他叼来半只野兔当谢礼。”她转向叶青羽,递过篮子里的艾草,“这草能驱水邪,寒山寺的井里有只‘水蜃’,是水行精魄凝的怪,喜欢幻化成人心底最想见的人,你可得当心。”
叶青羽接过艾草,指尖碰到赤影的手,突然觉得掌心发烫——是剑里的火行之气在呼应。赤影笑了笑,转身往寺庙走:“我在井边等你们,那蜃气怕火,你的剑正好能克制它。”
寒山寺的古井藏在后院,井口用青石盖着,上面刻着“敕令水安”四个大字,是五百年前苏晚亲笔写的。青石板上布满裂纹,缝隙里长出些幽蓝的水草,一碰就冒起白烟,是水行精魄外泄的征兆。
“封印就在井底。”青婆婆掀开石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井壁上结着冰,冰里冻着无数细小的水精,像被冻住的星星,“苏晚当年用自己的血画了符,现在血符快化了,得用五行镇符重新镇住。”
苏砚刚要往下放镇符,井里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温柔得像母亲的手:“砚砚,是娘。”
她浑身一僵,低头往井里看——井水里映出母亲的脸,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还魂草,笑盈盈地看着她:“娘没走,娘就在井底等你,快下来陪娘。”
“别信!是蜃气!”青婆婆猛地拽住苏砚的胳膊,竹杖往井里一戳,井水突然翻涌起来,母亲的身影瞬间碎了,变成无数个扭曲的鬼脸,“它在幻化成你最想见的人!”
苏砚闭紧眼睛,掌心的五行镇符烫得像火。她想起母亲日志最后一页的话:“若见我于水中,勿回头,那是水鬼借我形。”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镇符扔进井里。
镇符落入水中的瞬间,五颗珠子同时亮起,五行光晕在井底炸开。井壁上的冰瞬间融化,水精们顺着水流游进镇符的光里,发出细碎的欢鸣。井底传来声凄厉的尖叫,一只半透明的怪鱼从水里窜出来,长着人的脸,正是水蜃,它刚要扑向念念,赤影突然抬手一挥,一团火焰从她掌心飞出,砸在水蜃身上。
“嗷——”水蜃惨叫着缩回井里,被五行镇符的光彻底吞噬。
井水渐渐平静,水面映出清晰的天空。青婆婆弯腰从井边捡起片掉落的血符,符纸上的字迹已模糊,只隐约能看清“苏晚”二字。她轻轻叹了口气:“五百年了,总算了结了。”
赤影走到叶青羽身边,拍了拍他的剑鞘:“火行之气稳了,以后阴雨天剑尖不会再发烫了。”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些不舍,“青丘山还有事,我得走了。若以后五行再乱,你对着东南方喊三声‘赤影’,我就来。”
念念突然跑过去,把土行精魄珠子塞进赤影手里:“这个给你!它暖乎乎的,你在山里冷了就抱着它。”
赤影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把珠子还回来:“你留着吧,等还魂草开花了,用这珠子的光照它,花会变成金色的。”她转身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寺庙的红墙后。
离开姑苏时,老陈的乌篷船正泊在码头,船上放着他刚摘的莲蓬,绿莹莹的。念念趴在船边,把土行精魄珠子放进水里,看着水精幼崽们围着珠子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苏砚靠在叶青羽肩上,手里的五行镇符已恢复温润,五颗珠子安静地嵌在龟甲上,像五颗凝固的星。寒山寺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里没有了怨气,只有平和的暖意。
“接下来去哪?”她轻声问。
“爹说,西边的沙漠里有金行精魄的动静。”叶青羽握住她的手,指尖划过镇符上的白色珠子,“有个部落的人突然开始‘噬金’,把铁器往嘴里塞,说是能长生。”
老陈突然大笑起来,船桨拍打着水面:“那是‘沙蝎妖’搞的鬼!它修了千年,想借金行之气化形,却不知金气太烈,会烧坏心脉。我载你们去!正好看看沙漠的日落,比终南山的好看!”
念念举起小铁铲,对着远处的天空喊:“沙蝎妖!我们来啦!”
船缓缓驶离码头,水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像条银色的线,连接着过去与未来。苏砚看着手里的五行镇符,突然明白母亲当年的用意——五行不是用来毁灭的,是用来守护的。就像木能生水,火能暖土,金能固气,人心的暖,终能平衡天地的乱。
风穿过船篷,带着江南的水汽和还魂草的清香。远处的白墙黛瓦渐渐缩成小点,寒山寺的钟声还在隐约回荡,像在说:路还长,但只要一起走,再远的路,也会有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