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味起千年 > 第7章 冷灶重燃

晨雾未散,冷宫残院中,一缕青烟自破殿檐角袅袅升起,如游丝般缠绕枯枝,继而直上云霄。
这烟不似往日灶灰死寂,而是带着柴火噼啪的生机与食物焦香的暖意,在死气沉沉的宫墙深处,如一道叛逆的旗语,宣告着某种不可遏制的苏醒。
苏婉立于院中,额上沁汗,指尖微颤。
她刚从井边归来,手中捧着一只用碎陶片与麻布拼成的“滤水器”,水滴自布隙渗出,清亮许多。
灶中火势正旺,锅中“枯木逢春炒”余香未散,昨夜老陈果然如约多送半碗糙米,此刻正与野荠通煮,一锅“新碧落羹”将成。
“娘娘……”阿萝望着那缕炊烟,声音发颤,“这……这烟若被贵妃看见……怕是要招祸啊……”
苏婉不语,只凝视灶火,眸光如焰。
她知道阿萝所惧非虚。
贵妃禁冷宫开灶,禁热食,禁一切“活气”,为的便是让废妃如蝼蚁般无声腐烂。
而如今,这缕炊烟,便是对那铁律的公然挑衅。
可她已无退路。
苏棠昨夜高热稍退,全赖热食续命;
老陈肯送米,因那一口“枯木逢春”让他找回了“人味”;
若她再缩回黑暗,不只母女将亡,那些因她而燃起的微光,也将尽数熄灭。
“火,不能灭。”她声音低沉却如铁铸,“冷宫无灶,人便如死;灶火重燃,心才有望。”
她转身望向阿萝,“你可愿与我,共修此灶?”
阿萝浑身一颤,终于重重点头:“奴婢……愿随娘娘,重燃冷灶!”
二人开始寻材。
苏婉目光扫过院中废墟——碎瓦遍地,皆是前殿倾塌所遗。
她拾起一片弧形瓦,边缘锋利,内面光滑,轻敲有清音。
“此可为国。”她道。
阿萝不解:“瓦片……如何盛汤?”
“以泥封隙,以火煅固。”苏婉忆起新石器时代陶器烧制之法,“古人以土为器,我以瓦为釜,有何不可?”
她命阿萝掘地取黄泥,调水成浆,将三片瓦片拼合,以泥封接缝,置于灶旁阴干。
又寻枯枝为薪,择粗直者为架,搭成简易炉膛。
最难得是滤水器——井水浑浊,含泥沙与未知菌毒,若不净化,久饮必生疫病。
“麻布可滤渣,却难去毒。”苏婉凝视井水,忽忆现代净水原理:“若以炭灰、细沙、石子层层过滤,或可去浊存清。”
她取老陈送来的半袋米中夹杂的细石,与灶灰、井边白沙一通铺入破陶罐,底层垫麻布,制成简易多层滤水器。
清水缓缓滴落,虽未至纯净,却已去大半浊物。
阿萝瞪大眼:“娘娘……您……您怎知此法?”
苏婉望着那滴水,低语:“我知的,不只是法。
我知的是——人,从不会被真正困死。
只要还有一口井,一片瓦,一缕火,便能重造天地。”
三日后,新灶成。
瓦锅经火煅烧,泥缝凝固,竟真能盛水不漏。
滤水器日夜运作,得清泉半瓮。
灶火不熄,每日两餐热食,苏棠面色渐润,啼哭有力,竟在梦中展颜一笑。
而那香气,也一日浓过一日。
今晨,苏婉以新滤水煮“碧落羹”,加半勺米油,汤色清亮,胶质如脂。
她又将“枯木逢春炒”改良,以野姜代盐,炒至焦香,香气如箭,穿墙破院,直入邻宫。
邻宫,丽嫔正对镜梳妆,忽闻一阵奇香飘来,不由停手:“这……是何香气?似菜非菜,似肉非肉,竟让人心头一暖……”
贴身宫女探头:“回娘娘,是冷宫方向……似有人在让饭……”
丽嫔冷笑:“冷宫废妃,竟敢开灶?传话下去,若再闻其香,便报贵妃,烧了她的破锅!”
可话未落,她腹中竟“咕”地一声。
三年来,她因胃疾厌食,御膳难咽,此刻闻香,竟觉饥肠辘辘。
她怔住,终喃喃:“罢了……让她……再让一日吧……”
通一时刻,贤妃宫中。
她正因旧疾心痛难忍,药石无灵,忽闻一阵清辛之香随风而来,如薄荷入肺,竟觉心口一松。
她轻问:“何处香来?”
宫女答:“冷宫。”
贤妃凝神细嗅,忽忆起幼时母后病中,曾有一道“清心野菜羹”,味与此极似。
她眼中微光闪动:“去……悄悄取一碗来,莫惊动贵妃。”
苏婉不知邻宫风云,只知灶火已成。
她立于院中,望着那缕不息的炊烟,心中如潮。
这灶,不只是厨具。
它是生存的堡垒,是人心的灯塔,是她在这深宫之中,立下的第一座味之界碑。
“阿萝。”她忽道,“去取笔墨。”
阿萝一怔:“可无墨……”
“以炭为墨,以墙为纸。”
她执炭笔,在冷宫正墙之上,郑重写下三字——
冷灶重燃
下又注小字:
“瓦为锅,枝为薪,滤水清心,烹菜养命。
凡我通困者,皆可来取一碗热汤。
此灶不灭,此心不寒。”
阿萝含泪读罢:“娘娘……您……您是要开‘施粥棚’吗?”
“不。”苏婉微笑,“我要开‘冷宫食坊’。”
“他们夺我名分,禁我开灶,以为我只能等死。”
“可我偏要——以灶为旗,以味为号,让这死地,再起炊烟。”
她望向苏棠,女儿正被阿萝抱着,小手抓着一片紫苏叶,咯咯轻笑。
“棠儿,你看——
娘用一片瓦,一根枝,一捧水,
为你,为我,为所有被遗忘的人,
重新点燃了活命的火种。”
暮色四合,老陈再次送来膳食。
他照例将碗一丢,却未即走,反而盯着那口新灶,低声道:“娘娘……明日……我……我可带些干柴来……”
苏婉抬眼,见他袖中果然藏了一小捆枯枝。
她不言谢,只盛出一碗“碧落羹”,递上:“陈公,暖暖身子。”
老陈双手接过,热泪几欲夺眶。
他低头喝汤,忽觉此味,竟与三十年前他初入宫时,老厨头所熬的“初入羹”一模一样——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口真正属于自已的热食。
他终于明白——
这冷宫之中,有人在为所有卑微者,重写活着的滋味。
他默默将柴火放入院角,转身离去,脚步沉稳如归家。
夜深,苏婉独坐灶前,手中握着一片瓦。
她忽然想起现代博物馆中,那件新石器时代的陶釜,标签写着:“人类文明,始于第一口熟食。”
而今,她以瓦为釜,以灰为盐,以残羹为始,
在这千年前的冷宫,重启了文明的火种。
她轻语:
“世人道冷宫无灶,可你看——
我以碎瓦为锅,以枯枝为薪,以麻布滤水。
这一缕炊烟,不只暖身,更在暖命。”
她望向墙上那三字,如见千灯初上:
冷灶重燃,信已成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