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味起千年 > 第5章 味引宫婢

冷宫残院,暮色如灰纱覆地。
灶火未熄,余烬微红,锅中尚存半碗“碧落羹”,香气如丝,缠绕在破殿梁柱之间,久久不散。
苏婉倚墙而坐,怀中苏棠沉睡,呼吸轻浅如蝶翼。三日来,以野菜续命,母女竟未倒下,连她自已都觉不可思议。
可她知道,这不过是一线喘息。
无粮、无援、无名分,贵妃只需一道密令,便可让她们“暴病而亡”,无人过问。
她凝视那锅残羹,心中盘算:
荠菜尚有少许,紫苏可再生,石耳却难再采。
若要长久,必须向外求生。
而冷宫之内,她唯一可倚仗的,只有阿萝与陈嬷。
可人心难测,尤其是这深宫之中,一个眼神、一句私语,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闭目养神,指尖轻抚女儿眉心。
忽然,一丝极轻的窸窣声自窗外传来——
不是风,不是鼠,是布料摩挲墙角的声响。
她不动声色,缓缓睁眼,目光如刀,斜斜扫向破窗。
窗外,一道瘦小身影猛地后缩——是阿萝。
她蹲在墙后,鼻尖几乎贴着窗纸,眼中记是渴望,死死盯着那口锅,喉头微微滚动,似在咽口水。
苏婉心头一动。
她早知阿萝会来。
香气,是这死寂冷宫中最致命的诱惑。
三年未尝热食的宫婢,如何能抵挡这一缕野菜之香?
她不揭穿,反而起身,取陶碗,将锅中残羹分作两半。
一半留予明日母女续命,另一半,她捧起,缓步走向门口。
“阿萝。”她轻唤,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进来吧。”
窗外身影一僵,良久,才悄悄推门而入。
阿萝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不敢看她:“奴……奴婢不是有意……只是……那香……”
“你饿了。”苏婉不问,只答。
她将半碗羹递出:“拿去。”
阿萝猛地抬头,眼中记是惊惶:“这……这是您和小姐的……奴婢不敢……”
“我分你,便是信你。”苏婉凝视她,“你若不吃,便是不信我。”
她顿了顿,声音微沉:“冷宫之中,不信,便不能活。”
阿萝浑身一颤,终于颤抖着接过碗。
她不敢用勺,直接捧起,轻轻啜了一口——
刹那,她浑身剧震,眼眶瞬间通红。
“这……这热的……”她哽咽,“三年了……我竟忘了……热食是这样的……”
她又喝一口,泪水滚落,滴入羹中,“暖……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口……”
苏婉静静看着她,心中却如潮涌。
这不止是一碗羹,
这是人心的开关。
阿萝的眼泪,不是为食物,是为被遗忘的温存。
在这座吃人的宫墙内,热食早已成为奢侈,而她,竟因一碗野菜羹,找回了“人”的感觉。
“你为何入冷宫?”苏婉忽问。
阿萝一怔,低声道:“奴婢……原是尚食局小婢,因打翻御膳,被责入冷宫……已三年……”
“可有家人?”
“父死于战,母病亡……奴婢……无依无靠。”
她抬头,眼中凄然,“娘娘,您……您为何在此?他们说……您是毒杀太子的废妃……可您……不像恶人……”
苏婉心头一震。
毒杀太子?
她脑中轰然——前夜陈嬷提及先皇后被妹所害,可如今宫中竟传她是“毒杀太子”的废妃?
这污名,是嫁祸,更是斩断她与先皇后关联的刀。
若她真是苏婉柔,怎会在此产女?怎会与先皇后通名?
这谎言,精心编织,只为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她凝视阿萝,缓缓道:“若我告诉你真相,你信吗?”
阿萝握紧陶碗,指节发白:“您……给了奴婢热食……奴婢……愿听您一言。”
苏婉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如诉:
“我不是废妃苏婉柔。
我是先皇后——苏氏的姐姐。
元三年,千秋宴上,我主持大典,却被亲妹下毒,魂魄不散,转世归来。
他们称我‘毒杀太子’,实为掩盖当年真相。”
阿萝瞪大眼,浑身发抖:“这……这等事……奴婢……”
“你不信?”苏婉不恼,只问,“那你告诉我——
为何我熬的‘碧落羹’,与先皇后幼时所制一模一样?
为何我知炭灰可代盐?
为何我能在难产时自救?”
她逼近一步,“若我只是个普通废妃,如何能活到今日?”
阿萝呼吸急促,终于,她“扑通”跪下,声音发颤:“奴婢……信您……”
她抬头,眼中竟有光,“娘娘……若您真是先皇后转世……奴婢……愿为您赴死!”
苏婉扶她起身,轻声道:“我不需你赴死。
我只需你——告诉我,宫中还有谁,记得先皇后?”
阿萝咬唇,良久,低语:“尚药局有个老太医,姓林,曾为先皇后诊脉……他常说,‘娘娘之毒,非寻常砒礵’……可贵妃封口,无人敢言。”
又道:“御膳房有个小厨,叫陈七,曾见您旧婢在冷宫外焚香,说‘娘娘爱吃野荠,每年春必采’……”
苏婉眼中精光一闪。
线索,开始浮现。
老太医知毒,小厨记味,陈嬷怀恩——
这宫中,并非铁板一块。
只要她能以“味”为引,便能织出一张暗网。
“从今日起,”她凝视阿萝,“你不再只是宫婢。”
“你是‘味使’。”
“替我传信,访旧人,记宫道。
每得一信,我便分你一碗羹。”
阿萝含泪叩首:“奴婢……阿萝,愿为味使,效死不悔!”
夜深,苏婉独坐灶前,手中握着一片紫苏。
她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中,科学家曾说:“‘千秋露’的毒性反应,与‘断肠草霜’高度相似。”
而阿萝所言“非寻常砒礵”,正与此吻合。
先皇后,果是被毒杀。
而那毒,极可能来自御膳——
她的领域。
她低头看锅,残羹已冷,可香气犹存。
她忽然笑出声。
多讽刺。
他们以“毒”毁她,
她却以“味”重生。
他们以为冷宫是坟墓,
她却在此,建起第一座味之军帐。
她取炭笔,在墙上刻下三人名:
林太医、陈七、陈嬷。
又画一条隐秘宫道,通向尚药局。
这是她的第一道情报网,以半碗羹为饵,以人心为线。
“阿萝。”她轻唤。
“奴在。”
“明日,你去尚药局外,假装采药。若见林太医出,便哼一支曲——‘春荠谣’。
若他停步,你便说:‘冷宫野荠,今年尤香。’”
“他若问‘可曾入羹’,你便答:‘有灰为盐,滋味不减。’”
阿萝瞪大眼:“这是……暗语?”
“是‘味语’。”苏婉微笑,“唯有懂味之人,才知其中深意。”
“‘春荠谣’是先皇后所创;‘灰为盐’是她独法;‘滋味不减’——是她临终前最后一句话。”
她眸光如刃,“若林太医真是忠仆,他必懂。”
阿萝重重点头,眼中竟有少年轻锐之光。
不再是那个畏缩的宫婢,而是一个被赋予使命的战士。
三更天,风起。
苏婉怀抱苏棠,轻语:
“世人道冷宫无信,可你看——
我以一碗羹,换一人忠。
以一道味,启一人心。”
她望向窗外,仿佛看见阿萝明日哼歌的身影,看见林太医震惊停步的瞬间。
“苦尽甘来——
甘,已成势。”
灶火微明,映着墙上那行新刻的字:
味引宫婢,信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