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手滑全剧终
热气蒸腾,红油翻滚,辣椒与花椒在滚烫的汤底里载沉载浮,活像一锅沸腾的岩浆。牛油的浓香混着毛肚、鸭肠刚烫熟的鲜气,霸道地塞满了整个包间。笑声、劝酒声、碗碟碰撞的脆响,嗡嗡地糊在耳朵上。
李想,发什么愣啊赶紧的,这盘千层肚就剩你了!坐我对面的赵姐嗓门洪亮,隔着氤氲的热气把一碟晶莹的肚片推到我面前。
我嘿嘿一笑,刚想伸筷子去夹,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嗡嗡声贴着大腿肌肉,一阵麻痒。肯定是老张,下午那个项目方案还有两个数据没最终确认。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掏。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手机壳边缘,旁边正激动地比划着讲段子的胖子刘,胳膊肘猛地向后一抡,结结实实撞在我胳膊上!一股大力袭来,我身体一晃,捏着的手机瞬间脱手。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部黑色的、存着我熬了无数个通宵才搞定的最终版方案、所有客户通讯录、还有……一堆见不得人沙雕表情包的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又绝望的弧线。它翻滚着,屏幕朝下,像一块投入炼狱的顽石,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我面前那口翻滚着红油泡泡的九宫格火锅正中央。
噗嗤!
一声沉闷又油腻的轻响。暗红的滚烫油汤猛地溅开几滴,落在洁白的桌布上,迅速洇开几朵狰狞的小红花。手机屏幕在浑浊滚烫的汤底闪了一下微弱的光,随即被翻滚的辣椒、花椒和浮油彻底吞没,只留下锅中心一个小小的漩涡,很快又被新的食材覆盖。
空气凝固了。
胖子刘挥舞的胳膊僵在半空,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鹌鹑蛋。赵姐夹着毛肚的筷子啪嗒掉在调料碟里。喧闹的包间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声音,只剩下火锅汤底咕嘟咕嘟持续沸腾的单调声响,一下下敲打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我——靠——!
坐在我斜对面的孙宇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珠子瞪得溜圆,指着那口还在吞噬我手机的锅,声音都劈了叉,李想!你手机!掉……掉锅里了!
死寂被打破。包间瞬间炸开了锅,比那口九宫格沸腾得还要猛烈十倍。
天哪天哪!快捞出来啊!赵姐猛地站起来,带得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捞怎么捞这油温能烫掉一层皮!旁边的林哥还算冷静,但语气也变了调,飞快地扫视桌面想找工具。
胖子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比我还慌:我……我不是故意的!李想!资料!你那些资料全在里面啊!快想办法!筷子!用筷子夹!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桌上的长筷子就往锅里捅。
别用筷子!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盖过了包厢里蒸腾的热浪。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那里面,是我两个月不眠不休的心血,是明天就要提交给甲方爸爸的救命稻草!我猛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比脑子更快一步行动。
也顾不上烫不烫了!我抄起手边捞浮沫的长柄不锈钢漏勺,胳膊有些发颤,猛地伸进那锅翻滚的、吞噬了我全部身家性命的红油里,凭着记忆手机落下去的位置,狠狠一舀!
勺底传来硬物碰撞的触感。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哗啦!
漏勺带着淋漓的红油被提出汤面。几片煮烂的豆皮、几颗花椒、几截断掉的辣椒……以及我那部黑色的手机,像一条刚从油锅里炸透的鱼,浑身裹满了黏稠、滚烫、红得发亮的牛油,滴滴答答地淌着汤汁,狼狈不堪地躺在漏勺的铁网里。屏幕漆黑一片,听筒和充电口糊满了深红的油垢和细碎的辣椒籽,惨不忍睹。
快快快!关电源!把电磁炉关了!赵姐尖叫着指挥。
拿湿毛巾!不,先别碰!烫手!林哥还算有条理,赶紧把旁边冰镇酸梅汤的玻璃壶推过来,倒点冰的!先降温!
我的老天爷……孙宇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又带着点看热闹的表情,这……还能活吗
胖子刘则完全傻了,只会一个劲儿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握着滚烫的漏勺柄,指尖被金属传导的热度烫得生疼,却麻木地感觉不到。眼睛死死盯着勺里那坨还在冒着热气、散发着奇异麻辣电子味的油浸手机,耳朵里嗡嗡作响,同事们的惊呼和七嘴八舌的建议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
完了。
2
抢救室在洗手间
手机像块刚从炼狱捞出来的烙铁,裹着厚厚一层黏腻滚烫的红油。漏勺的金属柄烫得我手指发麻,却比不上心里那股冰火交织的恐慌。资料!资料还在里面!
让让!让让!我哑着嗓子吼了一声,也顾不上漏勺里滴滴答答淌下的红油汤会不会溅到谁,端着这个灾难现场,跌跌撞撞地冲出包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身后是胖子刘带着哭腔的对不起和其他同事混杂着惊愕和同情的议论。
洗手间!右边!还是林哥反应快,在后面喊了一嗓子。
我猛地刹住脚步,扭身扑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地面、消毒水的气味、明亮的白炽灯,和刚才那锅沸腾的红油麻辣形成刺眼的对比。我冲到一个空着的洗手台前,哐当一声把漏勺连同里面的油浸手机一起扔进巨大的陶瓷洗手盆里。金属撞击陶瓷的脆响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回荡。
冷水!大量的冷水!
我几乎是扑到水龙头上,手指哆嗦着拧到最大。冰凉的自来水哗地冲泻而下,狠狠地浇在那部惨不忍睹的手机上。红油遇冷凝结,形成一层更加恶心的、橘红色的油膜,包裹着手机,随着水流徒劳地冲刷着。
这样不行!油冲不干净!林哥跟着冲了进来,喘着气,得用纸!先把油吸掉!
他一把扯下旁边墙上挂着的擦手纸卷筒,哗啦啦撕下厚厚一叠,塞到我手里。我的手抖得厉害,湿透的纸巾触碰到滚烫粘腻的手机表面,立刻被染成一片污糟的红色,吸油效果微乎其微。
用湿巾!湿巾去油好点!赵姐也挤了进来,从她精致的链条小包里飞快地掏出一包独立包装的酒精湿巾,拆开递给我。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点决断。
我接过带着薄荷清凉气味的湿巾,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定了定神。我用力地、反复地擦拭着手机。屏幕、边框、每一个接口缝隙……粘稠的牛油和辣椒籽被一点点刮下来,混着酒精湿巾的水分,在洗手盆里流成一小滩浑浊的红褐色污水。手机渐渐露出了原本的黑色外壳,但依旧湿漉漉的,缝隙里还顽强地残留着油渍的痕迹。
吹风机!对!烘手机!胖子刘不知何时也挤进了狭窄的空间,指着墙上的烘手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对对对!赵姐眼睛一亮。
我抓起那部冰冷的、湿漉漉的手机,冲到墙边的烘手机下,把出风口对准它,用力按下按钮。
呼——!
强劲的热风瞬间喷涌而出,发出巨大的轰鸣,充斥了整个洗手间。热风猛烈地吹拂着手机外壳和我的手指。我死死地捏着手机,把它翻来覆去,让每一个角度都承受热风的洗礼。水汽在热风下蒸腾,手机表面的水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热风吹得我手指发烫,耳朵里全是机器单调的轰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开机!快开机!
就在我几乎被这噪音和焦灼烤得麻木时,手心里紧握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震动!
嗡……
像垂死病人的最后一下心跳。
紧接着,漆黑的屏幕中央,猛地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那光芒极其短暂,如同黑夜中一道转瞬即逝的惨白闪电,却清晰地映亮了周围几张同样紧张的脸——林哥紧锁的眉头,赵姐担忧的眼神,胖子刘煞白的脸,还有……站在洗手间门口阴影里的小吴。
小吴没挤进来,一直靠在门框上,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戏般的弧度。他那只最新款的手机,屏幕正对着我们这边,角度……似乎有点刻意
刚才那道闪光亮起时,他好像……飞快地动了一下手指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压过了手机可能存活的微小希望。但没等我细想,手心里那部刚刚诈尸了一下的手机,屏幕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任凭热风如何吹拂,它都像一块冰冷的、沉默的金属疙瘩。
所有的侥幸,被这最后的死寂彻底浇灭。
3
甲方爸爸在咆哮
烘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着,吹出的热风扑在脸上,带着一股橡胶和尘埃的焦糊味。我盯着手心里那部彻底黑屏、冰冷死寂的手机,仿佛捧着一块墓碑。刚才那一下震动和闪光,如同回光返照的嘲弄。
没……没戏了胖子刘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那毫无生气的黑色方块。
林哥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沉重:节哀吧李想,这油汤里泡,热水冲,热风吹……神仙也难救。赶紧想想资料怎么办。
资料!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我猛地抬头,看向赵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赵姐……备份!我……我好像有云同步!
赵姐眉头紧锁,立刻掏出她那部套着粉色凯蒂猫壳的手机:账号!快说账号密码!我帮你登上去看看!
我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极其刺耳、极其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如同丧钟般骤然在狭窄的洗手间里炸响!不是我的手机,是林哥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在疯狂震动,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张总(腾跃科技)。
腾跃科技!正是我那个明天就要提交最终方案的甲方!张总,那个要求苛刻、脾气火爆的甲方爸爸!
洗手间里瞬间死寂,只剩下那催命般的铃声在瓷砖墙壁间来回撞击。林哥的脸唰地白了,他看看疯狂叫嚣的手机,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声的恐慌和询问。
接还是不接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开……开免提。
林哥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划过屏幕,按下了免提键。
喂林工啊!一个洪亮、急躁、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男高音瞬间冲了出来,背景音里还能听到隐约的键盘敲击声和模糊的讨论声,显然对方正在加班开会,打李想电话怎么一直关机搞什么名堂!明天一早就要上会演示的方案呢定稿的PPT和最终数据模型,还有你们承诺补充的市场分析模块,赶紧发过来!我们技术总监等着看呢!现在!立刻!马上!
连珠炮似的诘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林哥额头瞬间冒汗,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张总……您稍等,李想他……他就在我旁边。方案……
他看向我,眼神里是无声的催促和恳求。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喉咙发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洗手间惨白的灯光照着我惨白的脸。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又干又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
张……张总……是我,李想。我顿了一下,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让我几乎想笑,那个……方案……资料……都在我手机里……
手机里张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躁,我管你在哪里!发过来!现在!邮件!微信!随便什么方式!立刻!我这边整个团队都在等!
不是……张总……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脚下流,指尖冰凉,手机……它……它……
那难以启齿的事实卡在喉咙里,说出来都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它怎么了没电了还是你想告诉我你手机丢了!张总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语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呛人。
掉……我闭上眼,破釜沉舟,用尽全身力气挤出那几个字,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掉……掉火锅里了……刚捞出来……彻底……彻底坏了……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不是挂断的忙音,是一种被极度震惊噎住后、连呼吸都停滞的真空般的死寂。连背景的键盘声都消失了。
几秒钟后,死寂被打破。张总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咆哮,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流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
李、想。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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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群消息999+
张总那淬着冰渣子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顺着电话线扎进我的耳膜,冻僵了洗手间里所有人的表情。
李、想。你、再、说、一、遍。
我握着那部彻底宣告死亡的油浸机,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解释任何解释在甲方爸爸那里都只会是苍白无力的推诿和愚蠢透顶的笑话。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哥脸色铁青,猛地一把抓起洗手台上的手机,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调:张总!张总您息怒!情况特殊!李想的手机确实出了意外!我们……我们正在全力抢救数据!备份!对,我们马上去找备份!一定尽快!最迟今晚!一定给您一个交代!他语无伦次,额角的青筋都突突跳着。
电话那头,回应林哥的,是长达十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沉默比刚才的咆哮更可怕,像暴风雨前令人心悸的宁静。
然后,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极致的轻蔑和放弃。张总直接挂断了电话。
洗手间里死一样的寂静。烘手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水龙头没关紧,一滴水珠缓慢地凝聚、坠落,砸在洗手盆残留的油污水渍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的一声。
胖子刘吓得大气不敢出。赵姐扶着洗手台,脸色灰败。林哥握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发抖,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上的通话结束字样。
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后背一片冰凉。完了。不仅仅是资料。项目,奖金,甚至这份工作……都随着那通被挂断的电话,一起滑向了深渊。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
叮咚!叮咚!叮咚!
林哥、赵姐,甚至胖子刘口袋里的手机,像约好了一样,此起彼伏地疯狂震动起来!密集的消息提示音如同爆豆子般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带着一种不祥的喧嚣。
林哥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只一眼,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褪尽,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荒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僵硬地把手机屏幕转向我。
屏幕上是我们那个几十号人的乘风破浪打工人大群。
消息数量显示:999+。
最顶上一条新信息,是小吴发的。
没有文字。
只有一条视频。封面是一个极其狼狈的侧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神绝望,正捧着一个漏勺,漏勺里赫然是一团裹满红油、还在滴汤的黑色物体!背景是餐厅包间那熟悉的热闹景象。
封面上方,是小吴特意加的一行醒目红字标题:【年度最佳!火锅抢救手机.gif】
我的手猛地攥紧了那部冰冷的废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痛。指尖颤抖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点开了那个视频。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显然是偷拍视角。镜头从包间的某个角落对准了慌乱的中心——我。画面里清晰记录了我端着漏勺冲出包间时那失魂落魄的背影,拍到了我在洗手台前用水猛冲、用湿巾狂擦、最后举着手机在烘手机热风下徒劳挣扎的全过程。视频的焦点,始终牢牢锁在我那张因为恐慌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上,还有我手中那部不断淌着红油、如同怪物般的手机。
视频拍得极其刁钻,把我每一个狼狈不堪的瞬间都捕捉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当烘手机巨大的噪音轰鸣时,我手心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闪光的瞬间,画面被特意放大了!那道惨白的光映亮了我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可笑的希望,以及随即陷入的更深沉的死寂和绝望。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却精准地记录了一场灾难性的社死现场。
视频下面,是瞬间爆炸的群聊消息,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刷屏:
卧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年度沙雕新闻预定!
这油光锃亮,是做了个SPA吗
心疼李想三秒,然后哈哈哈哈对不起忍不住了!
表情包!快!谁截个李想那个‘我裂开了’的表情!绝了!
@李想
哥,你是我滴神!这波操作太秀了!
手机:我承受了这个价位不该承受的洗礼……
所以资料还在吗【吃瓜】【吃瓜】
盲猜一个无了。默哀。【蜡烛】【蜡烛】
@小吴
干得漂亮!一手新鲜猛料!
满屏的哈哈哈和各种夸张的表情符号,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眼睛。同事们看戏般的调侃、肆无忌惮的哄笑,隔着冰冷的屏幕汹涌而来,将我彻底淹没。刚才还一同抢救的赵姐、林哥、胖子刘,此刻都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没人说话,也没人再看那疯狂滚动的群消息。
洗手间惨白的灯光下,我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中央的小丑。工作群变成了我的公开处刑场。职业尊严专业形象在年度最佳表情包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资料……对,资料!云同步!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反而暂时压下了恐慌。我猛地低头,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几乎是抢过赵姐一直拿着的、登录了我云盘账号的手机。
屏幕还停留在云服务的界面。
我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戳着那个同步记录的按钮。
刷新啊!快刷新!我心里嘶吼着。
页面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一条刺眼的提示信息弹了出来:
【同步状态:失败】
【最后成功同步时间:2025年6月11日
17:32】
2025年6月11日那是一个多月前!那时项目才刚启动,只有几页粗糙的框架草稿!
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全靠冰冷的瓷砖墙支撑着才没倒下。那两个月里熬过的每一个通宵,修改过的每一版文档,收集整理的每一条数据,构建的每一个模型……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救命稻草,都随着那口该死的红油火锅,还有这该死的云同步故障,彻底灰飞烟灭了。
绝望,冰冷的、彻底的绝望,像一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工作群的消息还在疯狂地刷着屏,哈哈哈和表情包的字眼不断跳动,像一场永不停歇的、针对我的凌迟。
5
旧手机闪着光
群消息的震动和提示音还在嗡嗡作响,像一群围着腐肉打转的苍蝇,执着地提醒着我刚才那场公开处刑的每一个细节。那些哈哈哈和表情包的字眼在我眼前模糊地跳动,混合着云盘界面上那条冰冷的【最后成功同步时间:2025年6月11日】,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我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
两个月的命,熬干了,蒸发了,连点渣都没剩下。手机死了,资料没了,甲方飞了,工作悬了,还在全公司面前成了个天大的笑话。胖子刘那小心翼翼的李想,你……你还好吧听起来遥远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还好好个屁!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烧得我眼睛发红。去他妈的!去他妈的火锅!去他妈的手机!去他妈的小吴!去他妈的云同步!
我猛地站直身体,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洗手台上一个空的洗手液瓶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了几圈。巨大的声响让旁边的赵姐和林哥都惊得一跳。
李想!你冷静点!林哥试图按住我的胳膊。
滚开!我低吼一声,甩开他的手。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毁灭!把这该死的、带来一切厄运的源头彻底毁灭!
我高高举起手里那部冰冷、沉重、裹着顽固油渍的油浸机,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坚硬冰冷的瓷砖地面,狠狠地掼了下去!
不要——!赵姐的尖叫刺破了空气。
砰!!!
一声极其沉闷又刺耳的爆裂声在洗手间里炸开!
手机外壳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崩裂!碎片四溅!黑色的后盖、碎裂的屏幕玻璃、细小的零件……像被炸开的烟花残骸,飞溅到洗手台、地面、甚至镜子上。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擦着我的裤脚飞过。
核心的主板部分,像一块扭曲变形的黑色饼干,裹着凝固的油污,可怜地躺在瓷砖地面的碎片中央,还在微微颤动。
世界安静了。
群消息的提示音似乎也停了。胖子刘吓得捂住了嘴。赵姐和林哥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堆狼藉,又看看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墙大口喘气的我,眼神里充满了骇然。
毁灭的快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寒冷取代。我做了什么除了发泄,这有什么用资料能回来吗甲方能原谅吗工作群里的嘲笑能消失吗
我缓缓地、脱力地蹲了下去,手指颤抖着,徒劳地在那一地冰冷的、油腻的碎片中拨弄着。屏幕的碎玻璃划破了我的指尖,渗出血珠,混着黑色的油污,我却感觉不到疼。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金属片。
是SIM卡槽。在刚才那毁灭性的一摔中,它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碎裂,只是从主板边缘微微弹开了。
一线微弱的、几乎不可能的希望,像风中残烛般挣扎着亮起。SIM卡!如果卡没坏……如果……如果里面还有一丝残存的联系人信息虽然杯水车薪,但总好过彻底抓瞎!
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开那变形的卡槽盖。里面那张小小的、金色的SIM卡,静静地躺着。它没有泡在油里太久,卡身还算干净,只有边缘沾了一点凝固的暗红油渍。
我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用指尖将它拈了出来。小小的金属卡片,带着冰冷的触感,边缘硌着我的指腹。
卡……SIM卡……我抬起头,声音嘶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修!我要修卡!找地方读卡!立刻!马上!
我知道!楼下!马路对面!一直缩在角落的胖子刘突然像打了鸡血,猛地跳起来,就那家‘老陈精修’!开了好多年了!那老板技术贼牛!上次我手机进水开不了机,他愣是给我把照片导出来了!快走!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我,力气大得出奇。
走!李想!我陪你去!林哥也反应过来,立刻跟上。
赵姐看着我们,用力点点头:快去!这边……我收拾一下。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碎片,又补充了一句,有消息……群里说一声!
胖子刘拽着我,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洗手间,冲过还在飘着火锅余香的走廊,冲下楼梯。林哥紧跟在后面。餐厅里投射过来的目光,或同情或好奇或带着未散的笑意,都被我们抛在身后。我们冲出餐厅大门,夜晚微凉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里。
马路对面,老陈精修那块褪了色的蓝色灯牌,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光。
红灯!长长的车流!
等不了了!胖子刘吼了一嗓子,拉着我就往车流里冲。刺耳的汽车喇叭声瞬间响起,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地刮着耳膜。林哥在后面焦急地大喊:小心车!
我们几乎是连滚爬地冲过了马路,带着一身冷汗和尘土,一头撞进了那家狭小、堆满各种电子元件和废旧手机的小店。
老板!救命!胖子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嘶哑,把正在柜台后埋头焊电路板的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松香和焊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的老头吓了一跳。
老陈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胶布缠着一条腿的老花镜,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向我们仨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我——头发被汗湿贴在额前,衣服上沾着油点和灰,手里死死攥着那张小小的SIM卡,指尖还带着凝固的血污和黑油,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怎么了这是打仗去了老陈慢悠悠地问,放下手里的烙铁。
老板!读卡!快!看看这张SIM卡还能不能读!里面的联系人!有没有救我把沾着血和油污的SIM卡急切地、几乎是拍在柜台的玻璃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陈拿起那张小小的卡片,凑到台灯下,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甲刮了刮边缘的油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忧。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时间一分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林哥和胖子刘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老陈的动作。
卡嘛……看着损伤不大,触点没明显腐蚀。老陈慢条斯理地说着,拉开抽屉翻找着什么,试试看吧。不过SIM卡主要存号码和短信,你那些方案资料……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火苗又浇下去大半。是啊,SIM卡……能有什么指望
老陈翻出一个布满划痕的旧读卡器,又拿出一部外壳磨损严重、型号至少是五年前的旧款安卓手机。他熟练地把SIM卡插进卡槽,再把卡槽塞进那部旧手机的侧边插口。
我们仨的脑袋都凑了过去,六只眼睛死死盯着那部旧手机的屏幕。
老陈按下开机键。
旧手机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带着尘土的震动声,屏幕吃力地亮了起来,显示出早已过时的品牌Logo,然后慢悠悠地进入了系统桌面。壁纸是一个俗气的风景画。
老陈点开通讯录。
屏幕空白了几秒。
然后,一行行熟悉的名字、号码,开始缓慢地、一条一条地加载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胖子刘激动地拍着柜台,差点跳起来。
林哥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有用!至少联系人还在!这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虽然细弱,但终究是点东西!我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几乎虚脱。
老陈看着屏幕,手指划拉着通讯录,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似乎闪过一丝异样。他滑动了几下,又点开了信息收件箱,里面只有几条很久以前的垃圾短信。
号码是能读出来,老陈放下旧手机,抬头看向我,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你要的那些工作资料,这卡里可没有。
这点希望的光芒,终究还是太微弱了。我眼中的光黯淡下去,疲惫和绝望再次涌上。是啊,指望一张SIM卡,我真是昏了头。
不过……老陈慢悠悠地拉长了调子,转身在他身后那堆满各种废旧电子元件的架子底层摸索起来。那架子像个电子垃圾坟场,堆满了各种年代久远、缺胳膊少腿的手机、充电器、数据线。
我们仨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见老陈费力地从最底下抽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硬纸盒。他吹了吹上面的灰,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袋子里装着一部手机。
一部黑色的、款式老旧、边角磨损掉漆的手机。那是我刚毕业时买的,用了好几年,后来电池实在不行了,半年前就彻底报废,被我扔进了抽屉深处。搬家时嫌累赘,好像随手……扔掉了
这……我完全懵了。
老陈把塑料袋递给我,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笑:小伙子,急昏头了吧前天晚上你喝多了还是搬家太乱这破玩意儿,你扔在我店门口那个‘可回收电子垃圾’的绿桶里了。我早上收拾东西,看它外壳还行,想着拆点零件备用,就捡回来了。
他拿起那部我早已遗忘的旧手机,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后壳上抹了抹,露出一个不起眼的、曾经被摔过的小凹痕——那是我某次喝醉的杰作,绝不会错。
刚插上电源想试试还能不能开机,老陈把那部旧手机也放到柜台上,就在那部读SIM卡的旧手机旁边,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它同样布满灰尘的屏幕,嘿,你猜怎么着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我们仨瞬间瞪大的、充满难以置信光芒的眼睛,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说:
屏幕……闪了一下。
里面的存储芯片……好像没泡透。
资料……兴许能读出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