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夏夜晚风里的遇见
林晓语把那部旧手机攥在手心时,图书馆的吊扇正吱呀转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她总觉得那屏幕亮得扎眼——不是智能手机的冷光,是老式翻盖机特有的暖黄,映着张被设成屏保的星空照。银河像被谁揉碎的碎钻,懒洋洋铺在墨色天鹅绒上,边角还有道浅浅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同学,麻烦让一下。
头顶突然罩下片阴影,她抬头的瞬间,撞上双沾着水汽的眼睛。男生背着半湿的运动包,额前碎发往下滴水,在锁骨处洇出小水痕。他校服领口别着枚铜色徽章,刻着天文社三个字,边缘被磨得发亮,倒像是戴了许多年。
你捡着部手机吗黑色的,有点掉漆。他说话时喉结动了动,林晓语这才发现他右手腕上缠着圈纱布,渗着点淡红。
她把手机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掌心,像碰着块浸了冰的玉。男生突然嘶了声,飞快缩回手,低头按亮屏幕时,她看见屏保上的星空颤了颤——原来那不是照片,是张手绘的星图,用银粉笔描过的星轨闪着细光。
谢了,我叫陈宇。他把手机揣进裤袋,指节敲了敲她摊开的笔记本,《时间简史》你也喜欢这个
林晓语的脸腾地热了。那本封面卷边的书是她从旧书市淘的,扉页还留着前主人的字迹:宇宙太大,先爱眼前人。她正想说话,陈宇已经扛起包往门口走,校服后襟沾着片梧桐叶,被风一吹,悠悠落在她的笔记本上。
那天晚自习,林晓语总走神。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满页的星星,有大有小,歪歪扭扭,像谁把银河撒在了数学公式里。后排的张淼用胳膊肘撞她:发什么呆呢刚看你跟陈宇说话了他可是咱们年级的‘星疯子’,据说为了拍流星雨,在山顶蹲了整整两夜。
她把那片梧桐叶夹进书里,叶片的脉络在灯光下像极了星轨。
往后的日子像被谁调慢了钟。林晓语发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落,操场看台最高处总会多出个身影。陈宇总蹲在那里,背对着教学楼,肩膀上架着台旧望远镜——镜身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铜色,一看就是用了许多年的老物件。
有次她抱着作业本经过,听见他对着电话说:妈,今晚云少,能看见仙后座……嗯,药按时吃了。声音压得很低,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她脚步顿了顿,刚想绕开,就被他喊住了。
林晓语。
他转过头时,月光正落在他眉骨上,映出道浅浅的疤。陈宇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蓝白相间的糖纸在风里晃:刚看到流星,许了愿。
什么愿她鬼使神差地问。
他突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说出来就不灵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蹿下看台,白球鞋踩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啪地打在她的帆布鞋上。林晓语低头看那片湿痕时,手里的薄荷糖慢慢化了,凉丝丝的甜从舌尖漫到心口。
第二天早自习,张淼扒着她的课桌看八卦:欸,你见着陈宇没他昨天在操场跟人打架了!听说为了抢天文台的观测位,跟高三的学长吵起来了。
林晓语捏着笔的手紧了紧。她想起昨晚他电话里的声音,还有手腕上那圈没换的纱布。课间操时,她绕到天文社活动室,门没锁,虚掩着条缝。里面飘出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陈宇正背对着门贴星图,校服袖子卷到胳膊肘,小臂上赫然几道新的擦伤。
需要帮忙吗她推开门时,他猛地转过身,像被抓包的小孩。
活动室的墙上贴满了星图,从北斗七星到猎户座,每张图的角落都标着日期。最显眼的是张手绘的银河,旁边写着行小字:2018.8.13,英仙座流星雨,和妈一起看的。
陈宇慌忙放下手里的胶带:没事,就贴歪了点。他的手指在星图边缘蹭了蹭,那里有块水渍,晕开了半颗星星,你……你怎么来了
张淼说你打架了。林晓语盯着他的胳膊,伤口没处理吧
他突然挠了挠头,耳尖红了:不是打架,就是推搡了几下。说着从抽屉里翻出碘伏,往胳膊上倒时,疼得嘶了声。林晓语没说话,抢过棉签蘸了药水,轻轻往他伤口上涂。他的胳膊在发抖,她的手也在抖,棉签碰着皮肤的瞬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响,阳光穿过树叶,在他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你很喜欢星星吗她小声问。
嗯,陈宇的声音有点闷,我妈以前是天文老师,她教我认的第一颗星是天狼星。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她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在乎的人。
那天下午,林晓语的书包里多了本《星图手册》。是陈宇塞给她的,扉页上用钢笔写着:每晚9点,猎户座会出现在东南方。
他们的聊天记录开始被星星填满。
今天看到金星了吗特别亮,像你昨天掉在操场的发绳。——陈宇
你骗人,我的发绳是粉色的。——林晓语
那就是粉色的星星,被我看见啦。——陈宇
张淼总趁她不注意抢手机看:啧啧,你们俩这对话,酸得我牙都要掉了。说真的,陈宇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上次我借他的星图,他说‘自己买去’,转头就把珍藏的手册给你了。
林晓语把手机藏进抽屉时,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想起上周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时摔了跤,陈宇突然从观众席冲下来,背着她往医务室跑。他的后背很结实,校服上有淡淡的肥皂味,跑过主席台时,她听见广播里在念高三(2)班陈宇,天文竞赛省一等奖。
你跑得真快。她趴在他背上说。
那是,他喘着气笑,追星星练出来的。
夏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林晓语抱着刚领的新书往教学楼跑,突然被人拽进伞下。陈宇举着把大伞,半个肩膀露在雨里,怀里抱着个纸筒。
给你的。他把纸筒塞给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昨天拍的银河,洗出来了。
纸筒里是张照片,深蓝色的天幕上,银河像条发光的河。照片背面写着:摄于2020.8.13,英仙座流星雨。今年的流星,许了两个愿。
雨越下越大,伞沿的水珠连成线。陈宇突然往她这边靠了靠,伞往她头顶倾斜的瞬间,他的肩膀全湿了。林晓语想把伞往他那边推,却被他按住手。
别动,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有点模糊,淋着你,我的星星就不亮了。
教学楼门口,几个女生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张淼挤眉弄眼地朝林晓语摆手,口型在说嗑到了。陈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走了,再不去晚自习,老班要抓人了。
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带着雨水的凉意。林晓语跟着他往教室走,踩着他留在水洼里的脚印,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变得很长,长到能装下所有的星星和秘密。
data-fanqie-type=pay_tag>
晚自习的灯光亮起来时,林晓语翻开陈宇给的照片,突然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用铅笔写的,很轻,像怕被人看见:
第一个愿望,想和你一起看遍所有星星。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谁在轻轻哼着歌。她把照片夹进《星图手册》里,刚好夹在猎户座那页,图上的三颗亮星并排躺着,像他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
后排的张淼递来张纸条:他是不是喜欢你啊我赌一包辣条!
林晓语捏着纸条,指尖有点抖。她抬头望向窗外,雨幕里的夜空黑漆漆的,看不到一颗星星。可她总觉得,有颗特别亮的星,正透过云层,悄悄看着她。
第二章:雪落时的真相
九月摸底考的成绩贴在公告栏那天,秋风卷着银杏叶打在林晓语脸上。她盯着排名表上自己的名字,手指在陈宇那栏顿了顿——他的名字比上次退了二十名,红笔圈着的数字刺得人眼睛疼。
发什么愣
陈宇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卫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跟我走,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却比平时低,带你去个地方。
校门口的公交摇摇晃晃开了四十分钟,停在城郊的山脚下。陈宇背着她的书包往上爬,步子却有些沉,爬到半山腰时,他停下来弯腰喘气,卫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处,沁出层细密的冷汗。
我自己背吧。林晓语想抢过书包,却被他按住手。
没事,他直起身时,脸色有点白,快到了。
天文台就藏在松树林里,白色的圆顶在阳光下闪着光。守台的老爷爷看见陈宇,笑着朝他挥手:小宇来了你妈上周还打电话问你呢。
林晓语跟着他走进观测室,圆顶缓缓打开的瞬间,她倒吸了口气——整个天空像块倒扣的蓝宝石,云被风吹得飞快,远处的城市灯光在山脚连成条金河。陈宇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桶,打开时冒出白白的热气,是红豆汤,甜香混着松木的气息漫开来。
我妈熬的,他挠挠头,耳尖红了,她说看星星会着凉,让我给你带点热的。
林晓语舀了勺汤,红豆煮得糯糯的,甜里带着点焦香。她想起张淼说过,陈宇的妈妈去年查出了胃癌,一直在化疗。阿姨还好吗她小声问。
陈宇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挺好的,昨天还跟我视频,说等她好点,带我们去拍银河。他仰头看天,望远镜的镜头正对着猎户座,你看,那颗最亮的是参宿四,我妈说像颗会发光的橘子。
那天他们在天文台待到黄昏。陈宇教她调望远镜,手指覆在她的手上,帮她稳住晃动的镜筒。他的指尖很凉,指腹有层薄茧,像是常年握笔或按快门磨出来的。下山时,林晓语发现他总往路边的草丛里躲,后来才看见,是校医院的王医生骑着电动车从山下经过。
你不舒服吗她拽住他的卫衣袖子。
没有,他眼神有点慌,就是不想让王医生看见我逃课。
可他往校医院跑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早读课,他趴在桌上睡觉,后颈的汗把校服洇出片深色,林晓语碰他的肩膀时,能感觉到他在发抖。有次她去送作业,撞见他从医务室出来,手里攥着个白色药盒,看见她时慌忙塞进裤袋,药盒的棱角硌得裤子微微鼓起。
拿的什么药她拦住他。
感冒药,他低头踢着石子,声音有点哑,秋天容易着凉。
可那天下午的体育课,他又请假了。林晓语站在操场边,看见他独自坐在看台上,背对着人群,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她跑上去时,他慌忙抹了把脸,眼眶红得吓人
怎么了她蹲在他面前。
没事,他扯出个笑,眼角却有泪珠滚下来,风太大,迷眼睛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递给她时,手在抖,给,比昨天的甜。
林晓语把糖纸剥开,塞进他嘴里。薄荷的清凉漫开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攥得很紧,像是怕她跑掉。晓语,他声音发颤,如果……如果有天我不见了,你会记得我吗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你胡说什么呢她想骂他,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十月末的家长会,林晓语的妈妈没来,陈宇的妈妈却来了。那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坐在教室里,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化疗留下的疤痕在脖颈处若隐隐现。她拉着林晓语的手,眼睛亮得像星星:晓语是吧小宇总提起你,说你比参宿四还亮。
林晓语的鼻子突然酸了。阿姨,陈宇最近总去医院,他是不是……
他就是肠胃不好,阿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男孩子嘛,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从包里掏出本相册,里面全是星空的照片,你看,这是去年拍的英仙座流星雨,小宇为了让我看清楚,把望远镜架在病房的窗台上,举了整整一夜。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张陈宇的照片。十七岁的少年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边,正给睡着的妈妈盖被子,窗外的月光落在他脸上,温柔得像层纱。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陈宇突然消失了。三天没来上课,微信不回,电话关机,天文社的活动室锁着,连他常去的看台都空着。林晓语把学校翻了个遍,最后在天文台的后门找到了他。
他坐在雪地里,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头发上落满了雪花,像个雪人。身边放着个相机包,拉链敞开着,里面露出半卷未用完的胶卷。林晓语跑过去时,他缓缓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嘴角却带着点笑。
你来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了空气里的雪。
你去哪了林晓语蹲下来,想把他拉起来,却发现他的手冰得像块铁。
陈宇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眼睛亮得吓人。晓语,他吸了吸鼻子,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化成水珠,我得了白血病,高二就查出来了,一直在化疗。
林晓语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过。她想起他总穿长袖,把胳膊上的针孔遮得严严实实;想起他避开体育课,怕剧烈运动诱发头晕;想起那晚他说流星许愿很灵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红——那哪里是迷了眼,分明是疼得忍不住。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在抖,眼泪砸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冰粒。
怕你难过,他笑了,伸手想帮她擦眼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也怕你觉得我麻烦。他从口袋里掏出个药瓶,递给她看,这是化疗药,副作用挺大的,掉头发,还恶心,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像个外星人
林晓语突然扑进他怀里,把他死死抱住。他的背很硌人,隔着薄薄的卫衣,能摸到突出的肩胛骨。才不麻烦,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眼泪打湿了他的衣领,一点都不麻烦。
雪越下越大,把天文台的白顶盖得更厚了。陈宇的手慢慢抬起,迟疑了很久,才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像怕碰碎一件珍宝。晓语,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哽咽,我妈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可我不想变成星星,我想一直陪着你。
林晓语把他抱得更紧了。她想起那个在天文台喝红豆汤的下午,他说阿姨想带我们去拍银河;想起他把薄荷糖塞进她嘴里时,眼里的光比参宿四还亮;想起他攥着药盒躲着她时,那故作坚强的样子。
原来他不是不怕疼,只是不想让她看见他疼。原来他说如果我不见了,不是随口说说,是怕自己真的会离开。
那我们就不让你变成星星,她抹了把眼泪,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去治病,治好了,你陪我去拍银河,拍一辈子,好不好
陈宇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像决堤的河。他重重地点头,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闷闷的,却带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好。
雪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撒了把碎钻。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天文台的圆顶在雪地里闪着光,仿佛一颗落在人间的星星。林晓语知道,未来的路会很难,化疗的痛苦,病情的反复,可能还有许多她现在无法想象的磨难,但只要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就一定能走到春天。
她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他嘴里。清凉的甜漫开时,她听见陈宇在她耳边说:晓语,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转身离开。
谢谢你,让我觉得,哪怕身处寒冬,也能看见春天的光。
第三章:永远的晴空
陈宇住院的第一天,林晓语搬了半箱书去病房。《时间简史》《星图手册》,还有她抄了三年的笔记,堆在床头柜上,像座小小的山。他刚做完化疗,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张纸,头发掉得只剩薄薄一层,却还是笑着朝她招手: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个手机,屏幕上是张星空照——是他们在天文台拍的猎户座,参宿四亮得像颗橘子。我让护士帮我调的,他说话时有点喘,以后你想我了,就看看天,我就在那上面看着你。
林晓语没说话,坐在床边帮他掖了掖被角。他的手露在外面,指节因为化疗变得肿大,却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像怕她跑掉。别担心,他捏了捏她的手心,我妈说,白血病没那么可怕,就像一场重感冒,养养就好了。
她知道这是安慰。前几天去问医生,那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叹了口气:化疗效果不太好,你们……多陪陪他吧。
从那天起,林晓语的生活被分成了两半。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就往医院跑。她给陈宇读笔记,从函数公式读到英语范文,读到他犯困时,就换成读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她刚念完,手腕就被轻轻捏住了。
陈宇睁着眼睛看她,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晓语,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颗星星。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背,像在描摹什么,图书馆那天,你蹲在地上捡书,阳光落在你头发上,亮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林晓语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你才是星星,她哽咽着说,是最亮的那颗。
他笑了,伸手帮她擦眼泪,掌心的温度烫得像夏天的阳光:等我好了,我们去青海拍银河好不好我妈说那里的星星低得能摘到,到时候我给你摘颗最亮的,串成项链。
好。她用力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手背上,你一定要好起来。
病房的墙很快被星图贴满了。从北斗七星到仙后座,每张图的角落都有陈宇写的小字:晓语说这颗像我新买的球鞋今天她带了红豆汤,比我妈熬的甜。有次护士进来换药,笑着说:你们这病房,比天文馆还热闹。
陈宇的头发彻底掉光那天,林晓语带了顶毛线帽去。藏青色的,上面绣着颗小星星,是她熬夜织的。她帮他戴上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是枚星星形状的银戒指,边缘有点毛糙,像是自己打磨的。
我托护工去银店打的,他耳朵红了,本来想等你生日送的,现在……提前给你。戒指有点大,在她手指上晃晃悠悠的,等我好了,再给你换个合手的。
林晓语把戒指摘下来,套在他的小指上,刚好合适。这样就不会丢了,她笑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戴。
冬天过去的时候,陈宇的精神好了很多。有时天气好,他会坐在轮椅上,让林晓语推他去医院的花园。迎春花刚开,嫩黄的花瓣落在他的膝盖上,像撒了把碎金。他指着天上的云:你看那朵像不像猎户座
像参宿七。林晓语蹲在他面前,帮他理了理帽子。
才不是,他捏了捏她的脸,像你昨天吃的奶油蛋糕。
他们就这样坐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数云朵,数到太阳落山。有次林晓语问他:你怕吗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点头:怕,怕以后没人陪你看星星,怕你忘了我长什么样。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但我更怕你难过。晓语,要是我真的走了,你别哭,就当我去了个很远的地方拍星空,好不好
林晓语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声音闷闷的:不好,我就要你在这里陪我。
春天来得猝不及防。林晓语去医院时,发现陈宇的病房换了新的窗帘,淡蓝色的,上面印着星星图案。他坐在床上,脸色比平时红润些,看见她就招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走过去,被他一把拽进怀里。他的力气突然变得很大,抱得她喘不过气。晓语,我爱你。他在她耳边说,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从在图书馆捡到你开始,不,从看见你趴在桌上睡觉开始,就爱了。
林晓语的眼泪汹涌而出,她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我也爱你,陈宇,爱得要命。
他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我知道。他松开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相机,塞进她手里,这是我攒钱买的,镜头是专门拍星空的。以后你想我了,就用它拍星星,拍下来的都是我。
相机很沉,林晓语握着它,像握着整个宇宙。
可春天的阳光没能留住他。三天后,林晓语去医院时,病房里挤满了人。陈宇的妈妈坐在床边,手里攥着件洗得发白的卫衣,那是他常穿的那件,领口别着天文社的徽章。
他走了,阿姨的声音很轻,凌晨三点走的,走的时候还握着你的照片。
林晓语走到床边,陈宇躺在床上,眼睛闭着,脸上很平静,像睡着了。他的小指上,还套着那枚星星戒指。她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吻一颗即将升起的星星。
葬礼那天,林晓语穿了件白衬衫,胸前别着那枚天文社徽章。天文社的同学来了很多,张淼抱着她哭:他昨天还跟我发消息,说让我帮你记着猎户座的位置,怕你忘了。
有个男生递给她个盒子:陈宇让我交给你的,说等你想他的时候再打开。
盒子里是那部旧手机,还有封信。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晓语,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变成星星了吧。别难过,我在天上看得很清楚,你笑的时候,比参宿四还亮。
我知道你会想我,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天,猎户座最亮的那颗就是我。我会看着你上课,看着你考试,看着你毕业,看着你找到喜欢的人——不行,不能找别人,只能想我一个。
相机要记得用,拍的星星都是我写给你的信。还有,别总熬夜,早上要吃早饭,就像我在你身边时一样。
晓语,我爱你。以前没说够,现在在天上说,你应该能听见吧。
永远属于你的星星:陈宇
手机里存着几百张照片,全是她。趴在桌上睡觉的,在操场跑步的,举着望远镜看星星的……最后一张是她的侧脸,背景是去年夏天的星空,备注写着:我的整个宇宙。
后来每个晴朗的夜晚,林晓语都会去操场看台。她带着陈宇的相机,对着天空拍星星,拍猎户座,拍银河,拍每一颗亮得耀眼的星。张淼陪她去过一次,指着天上最亮的那颗问:那是陈宇吗
林晓语笑着点头:是,他在跟我打招呼呢。
她学会了用他留下的望远镜,能准确说出每颗亮星的名字,就像他还在身边教她一样。有次她对着镜头调焦,突然在取景器里看到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
陈宇,是你吗她对着天空轻声问。
风穿过操场,带来晚樱的香气,像是他在回答。林晓语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把这颗流星装进镜头里。照片洗出来时,她发现流星的轨迹刚好绕过猎户座,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她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是陈宇的字迹,歪歪扭扭却用力:晓语,要永远看着天空,像我看着你一样。
抬头时,猎户座正悬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亮得像从未熄灭过的光。林晓语笑了,对着天空挥了挥手。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在最亮的那颗星星上,眨着眼睛看她,像他们初遇时那样,眼里盛满了整个宇宙的星光。
而她会带着他的爱,带着那部相机,带着满天的星星,好好地活下去,活成他希望的样子——永远向着晴空,永远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