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县城相亲 > 第一章

1
我妈说那姑娘是老师,贤惠
青川县入夏的午后,空气里浮着一层黏糊糊的热气,混着行道树上不知疲倦的蝉鸣,一股脑儿往人耳朵里钻。周屿刚把车在老街狭窄的停车位里艰难地挪停好,驾驶座的车窗就被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梆梆敲响了。
小屿!哎哟,磨蹭什么呢!车窗降下,他妈周桂芬那张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脸就探了进来,鬓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快点儿快点儿!人家王姨和林老师都到‘转角’了!头一回见面你就迟到,像什么话!我跟你说,林老师可是王姨拍胸脯保证的,在县一中教语文,文文静静的,一看就是贤惠会持家的好姑娘!你待会儿可给我好好表现,听见没
周屿解开安全带,手指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电话里那套工作稳定、知书达理、宜室宜家的说辞,从他被老妈一个接一个催命电话从省城叫回来相亲开始,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金融圈里打拼几年练就的冷静面具,在老妈这连珠炮似的轰炸下,裂开了一丝缝隙,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和一种被赶上架的烦躁。贤惠他扯了扯嘴角,眼底没什么温度。
知道了妈,这就去。他推开车门,长腿跨出,熨帖的衬衫袖子被周桂芬一把拽住。
还有啊,周桂芬压低声音,眼神瞟了瞟几步外树荫下正跟另一个胖乎乎阿姨热切聊天的女人——那是媒人王姨,王姨提了,人家林老师听说你在省城金融公司,那个…收入挺高你稍微…低调点,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显摆,但也别太藏着掖着,明白吧
周屿只觉得一股更深的无力感涌上来。这相亲,还没开始,倒像是在菜市场估摸着猪肉的斤两谈价了。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挣脱老妈的手,率先朝街角那家叫转角的咖啡馆走去。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冷气裹挟着咖啡豆的焦香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周身的黏腻。
靠窗最显眼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身影。
和预想中刻板的老师形象不太一样。乌黑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身上是一条素雅的米白色碎花连衣裙,裙摆柔顺地垂落。她微微侧头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细腻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睫毛很长,安静得像一幅画。
周屿脚步顿了一下。周桂芬和王姨已经热络地迎了上去,声音瞬间拔高了几度。
哎呀林老师!等久了吧真是对不住,路上堵车!周桂芬抢先开口,脸上堆满笑意。
没有没有,阿姨,我也刚到一会儿。女孩闻声转过头,站起身,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
王姨立刻充当起桥梁,一张胖脸笑成了弥勒佛:来来来,介绍一下!小屿,这就是林薇林老师!林老师,这是周屿,在省城大公司,可有出息了!
你好,周屿。周屿伸出手,目光落在林薇脸上。近看,她五官很精致,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然而,就在他礼貌性地准备客套两句时,林薇伸出手,指尖微凉,轻轻与他握了一下,迅速收回。
她抬眼,目光不再是刚才看窗外时的柔和宁静,而是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起一层清晰的、带着审视的微澜。她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依旧清亮,可吐出的字句却像裹了层薄冰:
你好。听王姨说,周先生年薪百万她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周屿,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探究,真厉害。不过,我们青川县城小地方,工资低,消费水平也有限,恐怕……养不起金丝雀。
空气瞬间凝滞。
周桂芬和王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活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王姨张着嘴,似乎想打圆场,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周桂芬则是一脸错愕加难以置信,看看林薇,又看看自己儿子,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周屿眼底最后一丝客气的温度彻底褪尽。他看着眼前这张清丽却带着明显防御和试探的脸,心头那点被强行拉来相亲的烦躁,瞬间被这句话点燃,烧成了冰冷的怒意。他扯动嘴角,一个带着明显讽刺的弧度浮现出来,低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安静的桌面上:
彼此彼此。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锁住林薇,林老师放心,我对‘提款机’这个角色,也没半点兴趣。
2
订亲宴上杀出个白月光
咖啡馆里那场不欢而散的初遇,像颗硌牙的石子,噎在周屿和林薇之间。然而,这颗石子非但没被消化,反而在两家父母和王姨那股子认定了的热情撮合下,被强行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合适的糖衣。
哎呀小屿,林老师那是心直口快!女孩子嘛,有点小性子正常,说明人家有主见!周桂芬在电话里苦口婆心,你看人家长相、工作,哪样不是拔尖的跟你多般配!
薇薇啊,周屿那孩子就是说话冲了点,省城大公司压力大嘛!人家那条件,在咱们县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妈可说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王姨的嗓门穿透力十足,在电话那头嗡嗡作响。
于是,在双方父母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先定下来再说的强力推进下,周屿和林薇这两个只见过一两次面、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被架到了订婚宴的席面上。
青川县最好的酒店包厢,水晶吊灯洒下过分璀璨的光。巨大的圆桌坐满了双方至亲,推杯换盏,笑语喧哗。周屿穿着崭新的西装,像个提线木偶,脸上挂着应酬式的微笑,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带着审视和祝福的目光。他旁边的林薇,一身浅杏色的小礼服裙,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她微微低着头,偶尔抬眼回应长辈的问话,嘴角也噙着笑,但那笑意浮在表面,未达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疏离。
好!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周屿的大舅举着酒杯站起来,满面红光,来,小屿,薇薇,交换戒指!这就算正式定下了!
气氛被推向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侍者托着丝绒盒子走上前。周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荒谬感,伸手去取盒子里那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钻戒。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环,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林薇。
就在这时,包厢厚重的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一声突兀的闷响。
喧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一身惹眼的酒红色长裙,衬得肤白如雪,波浪卷发风情万种。她微微喘着气,精心描画过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周屿,眼神里有震惊,有委屈,更有一种灼人的控诉。
是秦瑶。周屿大学时的女友,那个在他最艰难时提出分手、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前任。
周屿!秦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包厢,你订婚和谁为什么!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周桂芬的脸唰地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又惊惶地看向自己儿子。王姨手里的瓜子啪嗒掉在地上。林薇的父母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愕和难堪。
周屿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手里的戒指盒子差点没拿稳。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和被当众扒开旧伤的狼狈。他死死盯着秦瑶,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秦瑶你怎么在这里出去!
我出去秦瑶往前一步,眼圈瞬间红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周屿!当年你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这才分开多久,你转头就跟别人订婚了你把我当什么了!
包厢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每一道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周屿和林薇身上。
够了!周屿低吼一声,再也无法忍受这混乱的局面。他猛地放下戒指盒,甚至没顾上看旁边林薇一眼,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那个搅乱了一切的女人走去,一把攥住秦瑶的手腕,近乎粗暴地将她从门口拽离,拖进了灯光昏暗的走廊。
包厢的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凝固的空气和无数道目光,但隔绝不了那巨大的难堪和混乱。
主位上,只剩下林薇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所有的目光,震惊的、同情的、看好戏的、带着探究的,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她成了这场闹剧里最尴尬的注脚。订婚宴的主角之一,被另一个女人当众质问,而她的未婚夫,毫不犹豫地追着那个女人离开了。
周桂芬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薇的母亲脸色铁青,父亲则沉着脸,重重放下了酒杯。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林薇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冷下去,指尖冰凉。她微微低着头,看着桌上那对孤零零的戒指盒,丝绒的质地映着水晶灯冰冷的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数道目光的炙烤中,林薇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投向还僵在原地的司仪。然后,她伸出了手,不是去拿戒指,而是轻轻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个属于周屿的戒指盒。
纤细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打开了盒盖。璀璨的钻戒躺在里面,光芒刺眼。
在一片死寂中,林薇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静和倔强:
司仪,她开口,目光扫过全场,仪式,继续。
3
暴雨夜的耳光
包厢里那场强撑的继续,终究没能持续多久。在一种极度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中草草走完了流程,林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离开了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周屿后来有没有回来秦瑶到底怎么回事她一个字都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问。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浸透冰水的巨石,又冷又沉,坠得她喘不过气。
一连几天,周屿的电话和信息如同石沉大海。林薇把自己关在学校宿舍里,备课,改作业,用近乎自虐的工作量填满所有清醒的时间,试图把那晚的难堪和心口不断蔓延的冰冷麻木压下去。只是夜深人静时,那个男人毫不犹豫追出去的背影,还有秦瑶那张带着委屈控诉的艳丽脸庞,总会在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反复撕扯着她强装的镇定。
这天傍晚,天阴沉得厉害,黑压压的云层低垂,空气闷得没有一丝风。林薇被年级组长硬拉着参加一个推脱不掉的饭局,说是为了学校新建图书馆项目争取县里一位企业家的赞助。饭桌上推杯换盏,油腻的奉承话和烟酒气混杂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阵翻涌。那位姓刘的老板,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带着令人不适的打量。
林老师年轻漂亮,又是才女,前途无量啊!来,我再敬你一杯!刘老板端着酒杯,绕过半张桌子,喷着酒气凑到林薇面前。
林薇强忍着恶心,端起茶杯:刘总,真不好意思,我以茶代酒,敬您。
诶!林老师不给面子刘老板脸色一沉,旁边立刻有人起哄,就是就是,林老师,这可是刘总一片心意!喝一杯嘛!
年级组长在一旁拼命使眼色。林薇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立刻掏出来,看也没看就接通:喂……哦,好的好的,我马上出来!
她几乎是逃离般地站起身,对着脸色不豫的刘老板和错愕的众人匆匆道:实在抱歉,家里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一步,失陪了!不等回应,她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快步冲出了包间。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冷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吹散了些许包厢里带来的浊气。林薇站在酒店门廊下,看着眼前密集的雨帘,一时有些茫然。刚才的电话,其实是她自己设的闹钟。
林老师这么大雨,没带伞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是同校教物理的赵老师,刚结束另一场饭局出来,手里撑着一把伞。
赵老师。林薇有些意外地点点头,嗯,出来得急,忘了。
我送你一段吧正好顺路去取车。赵老师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一些,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林薇犹豫了一下,看着这倾盆大雨,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赵老师。
两人共撑一把伞,刚走下酒店台阶,步入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林薇的鞋面和裤脚。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光柱猛地撕裂雨幕,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的轿车几乎是横着停在了他们面前,溅起大片水花。
副驾驶的车门被猛地推开。
周屿浑身湿透地冲下车,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敞着,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或者找了很久,脸上带着焦灼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戾气。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薇,在看到她身旁撑着伞、距离颇近的赵老师时,那戾气瞬间暴涨,几乎要喷薄而出。
林薇!他几步跨到近前,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沙哑和愤怒,你电话为什么不接信息为什么不回你知不知道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薇抬起了头。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她的眼神不再是订婚宴上那种强装的平静,也没有咖啡馆初遇时的针锋相对。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一种被彻底伤透后凝固的绝望。
她没看赵老师,只是盯着周屿,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雨幕,狠狠扎进周屿的耳膜:
周先生,她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眼神锐利如刀锋,你那位情深义重的‘白月光’,安抚好了
周屿脸上的焦灼瞬间被巨大的难堪和怒火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解释:林薇!你听我说,那天是……
说什么林薇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尖锐和痛苦,说你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她抛下你的未婚妻还是说你现在跑来,是想看看我这个‘未婚妻’,是不是也像她一样需要你追出来安抚!
她往前逼近一步,完全不顾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半个身子淋透。赵老师想给她撑伞,被她猛地甩开手臂挡开。她仰着脸,雨水冲刷着她的眼睛,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只是那双眼睛,红得惊人,死死盯着周屿:
还是说,周先生觉得我今晚‘表现’得不够好她嘴角勾起一个无比讽刺的弧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没能像你那位‘白月光’一样,搅得你的世界天翻地覆所以,你就跑来质问,你的‘未婚妻’在饭局上‘陪酒’是不是让你丢脸了!
陪酒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恨意和自嘲。
周屿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他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只剩下被误解的震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林薇!他低吼,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臂,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别碰我!林薇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她通红的眼睛死死剜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是彻底的心灰意冷和决绝。她不再看他,猛地转身,一头扎进倾盆大雨之中,单薄的身影瞬间被密集的雨帘吞没。
赵老师愣了一下,赶紧撑着伞追了上去:林老师!等等!伞!
周屿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冰冷的空气里,指尖被雨水打得生疼。林薇最后那个眼神,冰冷、绝望、带着刻骨的恨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那个被撕裂的洞,正被这冰冷的雨水和更深的绝望,一点点灌满、冻结。那声陪酒,如同魔咒,反复在他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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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掀翻的桌子和迟到的病历
林薇病了。高烧,来势汹汹。那场冰冷的暴雨和几天来积压的情绪,彻底击垮了她。她向学校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角落。世界只剩下昏沉、滚烫的混沌,还有偶尔清醒时,心口那尖锐而绵密的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中,她被一阵急促又持续的敲门声惊醒。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她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挪到门边,哑着嗓子问:谁
薇薇!是我!开门!门外传来好友兼同事方晓焦急的声音。
林薇打开门。方晓看到她烧得通红的脸和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我的天!你怎么烧成这样了电话也不接!快,吃药了没
方晓冲进来,手忙脚乱地倒水找药,嘴里噼里啪啦地说着:你是不知道,学校都炸锅了!有人往教育局匿名举报,说你师德有亏,在酒局上陪老板喝酒,还跟学生家长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校长顶不住压力,刚才在行政会上宣布,让你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停职
林薇靠在门框上,身体晃了晃,高烧带来的眩晕感更重了。举报陪酒不清不楚这些污秽的词语像冰锥一样扎进她混沌的脑海。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涌上来,堵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嗬嗬的声响。眼前一阵发黑,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下倒去。
薇薇!方晓惊叫着扑过来扶住她。
就在林薇陷入昏迷前,她模糊的视野里,似乎看到走廊尽头,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正飞快地冲上楼道,带着一身骇人的戾气。是周屿他来做什么看笑话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彻底被黑暗吞没。
……
周屿是接到方晓偷偷打来的电话才赶来的。电话里方晓语速飞快又气愤地说了两件事:林薇高烧病倒,以及被匿名举报停职。
那一刻,周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几天来因为林薇拒接电话、拉黑信息而累积的焦躁和担忧,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怒火取代。举报停职在他被秦瑶突然出现搞得焦头烂额、还没来得及处理和林薇的烂摊子时,她竟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承受着这样的污蔑和打击
他一路油门踩到底冲到了林薇租住的老旧小区。刚冲到楼道口,就听到方晓那声惊叫。他看到林薇像一片凋零的叶子般软倒下去,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窒息般的疼痛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步冲过去,一把将失去意识的林薇打横抱起。怀里的身体滚烫又轻飘,像一捧随时会熄灭的火。他下颌绷紧,眼神冷得像冰,对方晓丢下一句:麻烦你,开车门!
一路飞车到了县医院。急诊,挂号,打针,输液。周屿全程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但动作却异常利落小心。他守在病床边,看着林薇烧得通红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听着她偶尔难受的呓语,心口那团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那封匿名的举报信,像毒蛇一样缠绕在他心头。
直到林薇的体温在药物作用下稍稍降下来,呼吸趋于平稳,沉沉睡去。周屿才轻轻松开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即使在昏睡中也下意识地微微蜷缩着。他替她掖好被角,站起身,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李秘书,给你二十分钟,我要青川县一中林薇老师那份匿名举报信的所有信息,包括是哪个部门受理,哪个王八蛋签的停职通知。还有,立刻查清楚,前天晚上‘福瑞楼’酒店牡丹厅的饭局监控,想办法给我弄一份出来。现在!立刻!
二十分钟后,周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青川县教育局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径直走向主管人事和师风的副局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副局长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翻着文件。看到门被猛地推开,周屿带着一身煞气闯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摆出官腔:哎,这位同志,你找谁怎么不敲门……
周屿根本没理会他,几步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双手猛地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地盯着副局长那张错愕的脸,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林薇的停职通知,谁签的字
副局长被他这气势慑了一下,随即有些恼怒:你是什么人停职是局里根据举报线索,按程序……
程序周屿冷笑一声,猛地直起身,双手抓住沉重的实木办公桌边缘,在副局长惊恐的目光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往上一掀!
哐当——哗啦——!
巨大的声响震动了整层楼!办公桌上的文件、笔筒、茶杯、电话机……所有东西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茶水四溅,一片狼藉。副局长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煞白,指着周屿:你!你反了天了!保安!叫保安!
周屿看都没看地上的狼藉,居高临下地盯着狼狈的副局长,眼神锐利如鹰隼,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薇是我未婚妻!那份举报信,纯属污蔑构陷!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刻撤销她的停职通知,公开澄清道歉;第二,我让你和那个写举报信的王八蛋,一起卷铺盖滚蛋!我周屿说到做到!你选!
副局长被他这不顾一切的狠厉和话里透露出的背景震慑得说不出话,嘴唇哆嗦着。
就在这时,周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扫了一眼,是李秘书发来的信息,内容很短:福瑞楼监控已获取。另,秦瑶小姐找到公司,说有重要东西必须亲自交给您,关于当年分手原因。
周屿眼神一沉。秦瑶当年分手原因他攥紧了手机,没再看惊魂未定的副局长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和呆若木鸡的副局长。
回到医院楼下,秦瑶果然等在那里。她撑着伞,脸色有些苍白,看到周屿,眼神复杂。
周屿……她递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周屿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秦瑶苦笑了一下,自己动手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东西——是一份有些年头的病历复印件。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觉得我搅了你的订婚宴。秦瑶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我那天去找你,真的只是……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和别人结婚了,一时冲动。这个,她把病历往前递了递,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周屿的目光落在病历上。患者姓名:秦瑶。诊断结果一栏,几个冰冷的印刷体字清晰地撞入他的眼帘:疑似恶性脑肿瘤,需进一步确诊及立即治疗(当年)。时间,正是他们分手前两个月。
周屿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秦瑶。
秦瑶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当年,拿到这份初步诊断的时候……我吓坏了,医生说得那么严重……我不敢告诉你,怕拖累你,你那时候创业刚起步,那么难……我只能用最烂的理由跟你分手,然后一个人去国外治疗……万幸,后来确诊是良性的,手术也很成功……我这次回来,本来只是想远远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没想到……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掉了下来。
周屿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死死盯着那份病历,又看看眼前流泪的秦瑶。那些积压多年的怨愤、不解,被背叛的痛苦,在这一刻,被这份迟到了太久的病历,冲击得支离破碎。真相竟是这样他一直恨着的、以为薄情背叛的前女友,当年承受着死亡的恐惧,选择独自离开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秦瑶把病历塞进他手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释然,有悲伤,也有一丝解脱。
对不起,周屿。还有,替我……跟林老师说声对不起。她说完,转身快步离开,身影消失在雨后的街道。
周屿捏着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病历复印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医院住院部那扇熟悉的窗户。林薇还在那里昏睡。
前女友的背叛原来是一场以爱为名的独自承受。而他真正的未婚妻呢被他当众抛下,被他误会中伤,现在又因为他(至少他认为是因他而起)的烂桃花而遭受无妄之灾,被污蔑举报,停职,病倒……
迟来的悔恨和铺天盖地的痛楚,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靠在冰冷的车门上,仰起头,闭上眼,雨水混合着别的什么,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5
老街灯下的十碗馄饨
停职风波在周屿那雷霆万钧的一掀桌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平息了。教育局的撤销通知和澄清声明第二天就贴到了县一中的公告栏,措辞诚恳,直指举报内容不实。至于始作俑者,那个因嫉妒林薇教学成绩和攀上高枝而匿名举报的同事,也被迅速查清,调离了教学岗位。一场闹剧,来得猛烈,去得也仓促,只留下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薇退了烧,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她沉默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她的教室,回到了那些熟悉的课本和孩子们单纯的目光里。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潭般的死寂。关于周屿,关于那场暴雨夜的争吵,关于他掀翻教育局桌子的传闻……她一概不问,不听,不想。心口那道被反复撕开的伤,结了痂,硬邦邦地硌着,碰一下都疼。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了。孩子们像小鸟一样欢快地涌出教室。林薇收拾好教案,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准备离开。当她走出教室门,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走廊斜对面的墙边,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是周屿。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小心翼翼。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带着逼人的气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大摞厚厚的、用牛皮绳捆扎好的学生作业本——那是林薇班上刚收上来的作文本。他显然已经站了很久,像一座沉默的、等待审判的雕像。夕阳金红的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过往的学生和老师都好奇地投来目光。林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她抿紧唇,视若无睹,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林薇!周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林薇的脚步没有停。
林老师!周屿提高了声音,抱着那摞沉重的作业本,几步追了上来,挡在了她的去路前。距离很近,林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恳切和……痛楚。
他怀里那摞高高的作业本显得有些笨拙,但他抱得很稳。
让开。林薇的声音很冷,没有任何波澜,目光落在他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墙壁上。
周屿没有让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锁住林薇,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
林薇,对不起。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用力挤出来的,为咖啡馆第一次见面时我的混账话道歉,为我妈和王姨那些让你不舒服的试探道歉……为订婚宴那天,我像个傻逼一样追出去,把你一个人丢在那种难堪里道歉……为那晚暴雨里,我没能控制住脾气,口不择言地让你误会,还说了那些混账话道歉……
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里的痛楚更深:还有秦瑶的事……我后来才知道,她当年分手是因为查出了脑瘤,很可能是恶性的……她怕拖累我,才用最烂的理由离开……我不是替她辩解什么,她突然出现搅局是她不对,但……至少,我欠你一个解释。也欠你一句,我从来没有,一刻也没有,把你和‘陪酒’那种肮脏的念头联系在一起过。那天晚上,我是疯了,是气昏了头,是怕你……
他顿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恐惧。他深吸一口气,抱着作业本的手臂紧了紧,姿态放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林薇,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混账,是我眼瞎心盲。我搞砸了所有开始的方式。现在……他看着她冰冷依旧的侧脸,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换我来追你,好不好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操场传来的隐约喧闹。夕阳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林薇依旧没有看他,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就在周屿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时,林薇终于动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了周屿脸上。那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冰冷的恨意或绝望的麻木,而是像深秋的湖面,平静无波,却又幽深得让人看不透底。
她没有回答他好不好的问题。
她的视线,越过周屿的肩膀,落在了窗外楼下。那里是学校后门对着的老街,暮色初降,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其中一盏老旧的、光线最温暖的路灯下,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馄饨摊。摊主阿婆的身影在热气中忙碌着。
林薇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指向窗外那个馄饨摊的方向。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周屿死寂的心湖里骤然漾开一圈圈带着生机的涟漪:
先请我吃十碗,她说,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像冰雪初融时露出的一线暖光,补上你欠我的……所有约会。
周屿愣住了。足足有三秒钟,他像是没听懂她的话。怀里的作业本沉甸甸的,夕阳的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他眼底从震惊、茫然到难以置信、再到狂喜的剧烈变化。那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绝望,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瞬间击碎。
他猛地回过神来,生怕她反悔似的,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怀里那摞沉重的作业本往旁边窗台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带倒自己。
好!十碗!二十碗都行!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眼睛亮得惊人,所有的疲惫和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和无比的珍视,轻轻握住了林薇垂在身侧、微凉的手。
这一次,林薇没有甩开。
她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楼下那盏温暖的路灯和热气腾腾的小摊,只是嘴角那抹极淡的、冰雪消融般的弧度,又加深了一点点。
周屿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侧过头,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喟叹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回家吃馄饨。
昏黄温暖的老街灯下,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简陋的桌凳,却清晰地映照着并排而坐的两个身影。晚风穿过老街,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暖意和食物朴实的香气。碗里清亮的汤,浮着碧绿的葱花和圆滚滚的小馄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