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楼魁首,用全部积蓄供秦曜卿高中状元。
他却在孕晚期罚我跪碎前妻诗稿,任我血染祠堂石阶。
妓子也配碰慕慕的东西他冷笑甩开我求救的手。
………
01
冰冷的石砖透过薄薄的裙料,狠狠咬进我的膝盖骨缝里。
祠堂里弥漫着陈旧木头和香灰混合的沉闷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厚重的灰尘。
正前方,那个描金的牌位——‘爱妻慕慕之灵位’——
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在摇曳的烛光里幽幽地盯着我,带着无声的审判。
呃……
小腹深处又是一阵凶猛的抽紧,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攥了一把,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我本能地用手死死抵住高高隆起的肚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孩子在里面不安地躁动、踢打,像是在无声地呼救。
祠堂的门窗被秦曜卿从外面牢牢锁死,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也隔绝了我所有的生机。
他临走时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比这冬夜的寒风更甚。
他说我不敬主母,他说我矫情做作,他说我猪狗不如……
只因为我烧了那些压在枕下、早已积满灰尘的诗稿取暖。
慕慕……
他扑在炭盆边,徒手从灰烬里抢出几片焦黄纸页时,那声悲恸的低唤,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无论我如何掏心掏肺,付出所有。
在他秦曜卿心里,我苏柳儿,永远只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妓子。
一个连触碰他前妻遗物都算亵渎的下贱胚子。
而那个早已化为黄土的慕慕,才是他心尖上永远皎洁的白月光。
嘶……
又一阵更剧烈的宫缩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尖锐的疼痛让我短暂地清醒。
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从腿间涌出,迅速濡湿了裙摆,在浅色的布料上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血!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孩子!我的孩子!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我忘记了膝盖碎裂般的疼痛;
忘记了秦曜卿的绝情;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笨重麻木的身体,拼命地向祠堂那扇紧闭的门爬去。
指甲在冰冷光滑的石地上徒劳地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肚子沉得像坠了一块巨大的寒冰,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更汹涌的温热流淌。
开门!开门啊!救命……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在空旷死寂的祠堂里回荡,微弱得如同蚊蚋。
外面寒风呜咽,没有任何回应。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上来,几乎将我溺毙。
我爬到门边,用肩膀、用头,疯狂地撞击着那厚重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放我出去……求求你……孩子……
泪水混合着冷汗,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流进嘴里。
不知撞了多久,就在我意识即将涣散,力气彻底耗尽之际,门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沉重的门被猛地拉开,外面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灌了进来。
我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猝不及防地顺着敞开的门缝滚了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冰冷的雪片贴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
视线艰难地向上抬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着雪泥的官靴,再往上,是绣着精致云纹的青色官袍下摆。
秦曜卿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同新雪覆盖的青松。
他怀里,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锦盒,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装着他从那炭火盆里抢救出来的、慕慕的残稿。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摔在雪地泥泞中的我。
眼神里没有半分惊愕,更没有一丝怜悯。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和冰冷的嘲讽。
雪落在他乌黑的官帽和肩头,衬得他那张俊脸愈发冷酷。
阿曜……
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伸出沾满泥雪和血污的手,颤抖着去够他的袍角,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孩子……救救孩子……我的肚子……好疼……血……
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锦缎。
呵。
一声短促而刻薄的冷笑,像冰锥一样刺破寒风。
秦曜卿抱着锦盒,极其嫌恶地、迅疾地后退了一步。
仿佛我是什么肮脏至极的秽物,连碰一下他的衣角都是莫大的玷污。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和飘落的雪花。
不过是跪了几个时辰,这就受不住了
他的声音比这腊月的风雪更寒,字字清晰,带着淬毒的利刃。
苏柳儿,收起你这套下作的把戏!
装腔作势,博取同情,不是你最拿手的么
他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我身下那片在雪地上缓缓洇开的、刺目的暗红,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血是朱砂汁吧还是你从哪个戏班子里弄来的玩意儿
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一些,那眼神里淬着的寒冰几乎要将我的血液都冻僵。
妓子出身,便以为凭着几分姿色,一个野种,就能取代慕慕在我心里的位置
痴心妄想!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腹中孩子绝望的踢打。
即便你生下这个孩子又如何
他直起身,抱着锦盒的姿态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宣判的意味。
我已金榜题名,高中榜首!
待我授官进爵,第一件事,便是将你这等卑贱之人,连同你的野种,一并逐出府门!
永世不得踏入!
野种两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腹中那阵剧烈的翻搅和绞痛瞬间攀升到顶点,像有无数把钢刀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切割。
一股更汹涌的热流猛地涌出,几乎冲垮了我所有的意志。
呃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身体在冰冷的雪地里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濒死的虾米。
娘子!
我的贴身婢女妙英凄厉的哭喊声刺破了风雪。
郎君您快看啊!
娘子她流了好多血!
是真的血啊!郎君!
妙英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身边,试图用她单薄的身体为我遮挡一点风雪。
她的手颤抖着想要扶我,却沾满了粘稠温热的液体。
秦曜卿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然而,也仅仅是一下。
下贱东西,滚开!
他厉声斥责妙英,声音里只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和更深的厌恶。
主仆沆瀣一气,惯会做戏!
还不把这腌臜东西拖走
别脏了我的地方,更别污了慕慕的诗稿!
风雪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疯狂地砸落,覆盖着我的身体,试图掩埋那刺目的鲜红。
也试图冻结我残存的最后一点体温。
秦曜卿的身影,抱着他的宝贝锦盒,在漫天风雪中决绝地转身。
青色官袍的下摆,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划出一道冰冷无情的弧线。
然后彻底消失在回廊的暗影深处,没有一丝留恋。
那扇象征着生机的门,在我眼前,被他亲手,重重地关上。
砰!
那一声闷响,不仅隔绝了屋内的最后一点暖意,也彻底击碎了我心中仅存的所有微末幻想。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瞬间抽离,只剩下寒风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如同无数厉鬼的哭嚎。
娘子!娘子您撑住啊!妙英的哭喊撕心裂肺。
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试图将我从冰冷刺骨的雪地里拖起来。
她的手滚烫,带着绝望的颤抖,一遍遍徒劳地擦拭着我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汗水和融化的雪水。
腹中那撕扯天地的剧痛,像永不停歇的滔天巨浪,一波比一波更猛烈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堤坝。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带着我全部的生命力,正在疯狂地、无法挽回地向下坠去。
热流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我的双腿,浸透了厚厚的衣裙。
在身下的雪地上晕开一片不断扩大的、粘稠而温热的猩红,在纯白的底色上显得狰狞而绝望。
孩子……我的孩子……
我徒劳地伸手,想护住那高高隆起的、此刻正剧烈痉挛的腹部。
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冰冷濡湿的布料和粘腻的液体。
每一次剧烈的宫缩,都伴随着尖锐的窒息感,眼前阵阵发黑,无数金星乱冒。
来人啊!救命!快来人救救我家娘子!
妙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她对着那紧闭的院门,对着空寂无人的风雪回廊,一遍又一遍地哭喊、哀求。
声音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最终消散在无边的死寂里。
偌大的秦府,如同一个巨大的冰窖,除了风声,再无其他活物的气息。
那些平日里毕恭毕敬的下人,此刻都像被这寒冬和男主人的冷酷一同冻结了。
秦曜卿……他真的走了。
他把我锁在祠堂,明知我即将临盆,却任由我爬出来摔在雪地里流血呼救。
他听到了,看到了,却选择了最彻底的漠视和遗弃。
为了他前妻那几页烧焦的诗稿,
为了他那所谓的深情和清高,
他要我死在这里,连带着我肚子里这个他口中的野种!
一股冰冷的恨意,比这腊月的雪更刺骨,从心脏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这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却又奇迹般地给了我一丝支撑,让我没有在下一波灭顶的剧痛中彻底昏死过去。
啊——!
又一阵毁天灭地的疼痛袭来,我猛地仰起头,脖颈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啸。
身体本能地向下用力,仿佛所有的骨骼和血肉都要在这一刻被硬生生地撕裂、扯碎!
有什么东西,伴随着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温热粘腻的滑脱感,脱离了我的身体。
剧痛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冰冷。
那是一种生命被硬生生掏空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孩子……孩子啊!
妙英带着哭腔的惊呼,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偏过头,目光投向身下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
一个小小的、青紫色的、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那么小,那么安静。
没有啼哭,没有一丝生命的悸动。
他(她)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泥和刺目的血污里,小小的身体沾满了污秽,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
我的孩子。
我耗尽所有心血,忍受无数白眼和辛酸,怀胎十月,最终在冰天雪地里、在亲生父亲的漠视中,生下的孩子。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冰冷无情的世界。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我死死地咬住下唇,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
没有眼泪了,眼眶干涩得如同龟裂的河床。
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被那滔天的恨意瞬间冻结、压缩成一块坚硬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心头。
妙英抖得不成样子,她脱下自己破旧的棉袄,颤抖着想要包裹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和车辕碾压积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如同惊雷般打破了这死寂的雪夜!
声音停在秦府紧闭的大门外。
紧接着,是砰砰砰!急促而有力的拍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开门!快开门!
秦府的下人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动了,门内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低语。
谁……谁啊这么晚了……守门老仆战战兢兢的声音。
大胤国使臣!有要事寻人!速开府门!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却极具穿透力的男声,威严冷肃。
大胤敌国!
这个名号如同惊雷,炸得我残存的意识一阵恍惚。
秦曜卿刚中状元,敌国使臣竟在深夜闯入新科状元府邸
他们要做什么寻谁
府门沉重地吱呀一声,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风雪呼啸着涌入。
门外,数盏风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晃。
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几匹高大骏马的轮廓,还有一辆式样古朴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的黑色马车。
马车旁,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裹在厚重的玄色大氅里,风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气息沉凝的护卫,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冰冷的雪光映着他们腰间的弯刀,折射出幽冷的寒芒。
那玄氅男子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风雪和洞开的府门,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倒在雪地里、血污满身的我。
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下移,落在我身边那个被妙英的破袄勉强盖住的小小襁褓上。
隔着风雪的帘幕,隔着生与死的距离,我仿佛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震惊疑虑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带走。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风雪,落入我的耳中。
什么带走谁我还是……
两个护卫立刻大步上前,动作迅捷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谨慎。
一人俯身,小心地用一张厚实的、看起来异常洁净的绒毯,将地上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包裹起来。
另一人则走到我身边,动作虽快,却避开了我身上骇人的血污,试图将我抬起。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妙英惊惧交加,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许碰我家娘子!
姑娘莫怕,一个护卫开口,声音沉稳,我家主子……或许能救她性命。
救我在这大雪纷飞的深夜,在这敌国使臣的车上
荒谬!绝望!
但……腹中残留的剧痛和身下不断涌出的温热,以及那彻骨的寒冷,都在疯狂地吞噬着我最后一点生机。
死亡的黑影,已经清晰无比地笼罩下来。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涌出一股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腥气。
视线迅速模糊、变暗。
秦府那高高挂起的、象征着新贵荣耀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的光晕,妙英惊惶绝望的脸,还有那玄氅男子模糊的身影……
一切都像浸了水的墨画,迅速晕开、褪色。
最后一丝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我似乎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起,离开了那冰冷刺骨的雪地。
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脱离了沉重的躯壳,向着无尽的虚空坠落。
黑暗,温柔又冰冷地彻底吞噬了我。
……
意识像是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偶尔被剧烈的颠簸和深入骨髓的疼痛撕扯着,短暂地浮上水面。
……失血过多……寒气入骨……胎死腹中……母体亦危殆……
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传来,带着凝重和忧虑。
……尽力!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
一个年轻却极其沉稳有力的声音命令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是那个玄氅男子吗
身体时而滚烫如同被投入熔炉,五脏六腑都在焚烧;
时而又冰冷得如同坠入万丈冰窟,连血液都要冻结。
剧痛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更钝重、更折磨人的方式啃噬着我。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一种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空洞感。
我的孩子……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天
还是几个时辰
当一种持续的、撕裂般的剧痛再次将我强行从昏沉的深渊中拖拽出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身下是柔软的、带着阳光气息的锦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还有一种淡淡的、清冽的冷香,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
光线有些暗,但能看出这是一个陈设极其简单却异常洁净的房间。
墙壁是厚重的石砌,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狰狞的狼首弓。
呃……
我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引来全身骨头散架般的剧痛。
尤其是下腹,那空荡荡的、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血肉的地方。
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让我瞬间冷汗淋漓,眼前发黑。
别动。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
床边不远处的炭火盆旁,坐着一个男子。
正是那个玄氅男子。
他此刻只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雪夜时的肃杀,却依旧身姿笔挺如松。
火光跳跃着,映亮了他半边侧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冷硬而清晰。
他手中正拿着一件东西,在火光下仔细端详着。
那是我从不离身的玉佩!
青楼里的妈妈在我被赎身那日所给,说是当年捡到我时挂在襁褓上的唯一物件。
玉质温润,雕工却有些古怪,像半轮残缺的弯月,又像某种猛禽的利爪。
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微蹙,薄唇紧抿,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震惊、疑虑、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激动
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明灭不定。
我的喉咙干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剧痛。
我费力地张开嘴,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孩子……
他闻声,猛地抬起了头。
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我。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反而站起身,拿着那块玉佩,一步步走到床边。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俯视着我,眼神复杂难辨。
他死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酷,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碎裂成齑粉。
尽管早有预感,但这冰冷的宣判,依旧让我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巨大的悲恸和恨意,如同海啸般再次席卷而来,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牵扯着下腹的伤口,痛得我蜷缩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沉默地看着我痛苦地蜷缩、颤抖,眼神幽深如寒潭,却没有丝毫要安慰的意思。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告诉我,这块玉佩,你从何得来
玉佩他为何执着于这个
我艰难地喘息着,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身……身世……之物……
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身世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骤然变得更加锐利,像淬了火的刀锋,直直刺向我。
谁给你的何时何地
……不……知……
我摇头,意识又开始模糊。
……襁褓……中……便有……
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完,黑暗再次汹涌地漫上来。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似乎听到他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他似乎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震动。
……小……月儿
那声音太轻,太模糊,很快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再次醒来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刺痛。
但意识却比之前清醒了许多。
房间里弥漫着更浓的药味,炭火盆烧得很旺,驱散了石屋的阴寒。
那个玄氅男子不在。
床边站着一个陌生的侍女,穿着样式简洁却质地精良的窄袖胡服,眉眼沉静。
见我睁开眼,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恭敬地行了一礼,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军旅之人的干练。
姑娘醒了
她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您昏睡了三日。药一直温着,奴婢这就去端来。
她转身从旁边小炉子上端来一碗漆黑的药汁,小心地试了试温度。
然后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扶起我,将药碗送到我唇边。
苦涩刺鼻的味道直冲脑门。
我本能地抗拒,偏过头。
姑娘,请用药。侍女的声音温和却坚定。
殿下吩咐,您的身子必须尽快调养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
殿下还说,您若想活下去,想……想有朝一日亲眼看着某些人付出代价,就先把这药喝了。
某些人……付出代价!
这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瞬间激起一片冰冷的恨意。
秦曜卿那张冷酷绝情的脸,祠堂冰冷的牌位,雪地上刺目的鲜血和那个小小的身体……
一幕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眼前疯狂闪回。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一股混杂着仇恨与求生欲的力量猛地涌了上来。
我转过头,不再犹豫。
忍着那令人作呕的苦涩,大口大口地将那碗浓黑的药汁灌了下去。
滚烫的药液滑过喉咙,灼烧着食道。
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牵扯着下腹的伤口,疼得我浑身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衣。
侍女默默地递过一杯温水,又拿温热的帕子替我擦拭额头的冷汗和嘴角的药渍。
动作依旧利落,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殿下……是谁
我喘息稍定,嘶哑地问。
那个玄氅男子,敌国使臣
他口中的殿下又是谁
侍女垂着眼,没有回答,只是道:
姑娘安心养伤便是。待您身体好些,殿下自会来见您。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无边的苦海里挣扎。
身体的伤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折磨着我。
每一次换药,每一次艰难的起身,每一次感受到下腹那空荡荡的、象征着我失去一切的虚无感,都像是在提醒我那个雪夜发生的一切。
恨意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心脏,汲取着我残存的生命力。
却也诡异地支撑着我,让我没有在伤痛中彻底崩溃。
那个被称为殿下的玄氅男子,再未露面。
只有那个叫阿夏的侍女,沉默而高效地照料着我的一切。
她话很少,但动作细致,药总是按时送来,饮食也安排得清淡而滋补。
日子在药香和疼痛中缓慢流逝。
直到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狭小的石窗,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道昏黄的光带。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那个玄氅男子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孤峰。
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底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手中,紧紧攥着我那块残缺的弯月玉佩。
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阴影笼罩着我。
你叫苏柳儿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虚弱地点点头,警惕地看着他。
玉佩在他手中,被夕阳映照得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凝视着玉佩,又抬眼看向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剖析开来。
你说这玉佩是你襁褓中便有之物
是。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他沉默了片刻,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缓缓移动,那深邃的眉眼在光影中显得更加幽深难测。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慎重地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也是一块玉佩。
当他把两块玉佩并排放在我眼前粗糙的锦被上时,我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两块玉佩,大小、玉质、温润的光泽,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我那块,是半轮残缺的弯月;
而他手中那块,则是另一半!
那凌厉的弧度,那缺失的部分,与我手中的玉佩边缘,严丝合缝地——契合在一起!
两块玉,完美地拼成了一个完整的、狰狞的狼首图腾!
这……我震惊得说不出话,呼吸都停滞了。
这玉佩……竟是一对
而且另一半……在这个敌国殿下的手中!
他拿起那块完整的狼首玉佩,指尖轻轻抚过那冰冷的玉身,眼神变得遥远而沉痛。
这是我大胤皇室,每一位嫡系血脉降生时,由大祭司亲自雕琢、开光,一分为二的信物。
一半随婴孩佩戴,另一半由皇室密藏,作为他日相认的唯一凭证。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我的心上。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死死地锁住我的眼睛,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证火焰:
十八年前,我大胤最受宠爱的九公主——云曦月,在襁褓之中,于两国边境的混乱中……
被歹人所劫,从此下落不明,音讯全无。
父皇母后倾尽国力,搜寻多年,一无所获……
母后因此郁郁而终,父皇亦抱憾终身……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悲怆和愤怒。
他死死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看穿:
苏柳儿,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
我是苏柳儿,曾经倚翠楼里以色侍人的魁首,
后来是秦曜卿身边低入尘埃的妾室,
一个被他弃如敝履、在雪地里流尽鲜血产下死胎的卑贱女人……
可眼前这完美契合的玉佩,这惊心动魄的身世……
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雷,在我早已枯死的心湖上,炸开滔天巨浪!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
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滚动着无数混乱的念头和尖锐的嘶喊。
巨大的震惊、荒谬、茫然,还有一丝被命运嘲弄后的疯狂,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备。
我……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
我不知道……我是谁……
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屈辱和这突如其来的、颠覆一切的荒谬感,汹涌而出。
我只知道……我的孩子死了……死在雪地里……死在他亲生父亲的漠视里……
强烈的情绪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吞没了我残存的力气。
眼前一黑,那狰狞的狼首图腾在视线中旋转、模糊,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再次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石屋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那个男人——大胤国的皇子,萧珩,依旧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
昏黄的灯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沉默地望着跳动的火苗,侧影显得异常疲惫而孤寂。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玉佩的秘密,九公主的身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
这突如其来的身世翻转,太过惊悚,太过不真实,像一个巨大而荒诞的梦魇。
我宁愿自己只是苏柳儿,一个被辜负、被抛弃的可怜虫,而不是什么敌国失踪的公主。
这身份带来的,绝非荣耀,而是更深的漩涡和无法预知的凶险。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那块玉……或许……是巧合……我艰难地试图否定。
这身份太烫手了,我本能地想逃。
萧珩的目光锐利如刀,瞬间看穿了我的怯懦和逃避。
巧合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锋利,苏柳儿,或者,我该叫你……云曦月
这陌生的名字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你以为,仅凭一块玉佩,本王就会轻信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幽深。
本王已命人快马加鞭,将另一块玉佩送回大胤,交予宗室长老与当年的老宫人辨认。
同时,也派人去了你所说的青楼,暗查你的来历。
他顿了顿,声音冷硬:在你昏睡的这几日,消息已经传回。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经宗室长老与当年侍奉母后、照看过小九的老宫人反复确认,此玉,确为我大胤九公主云曦月襁褓中所佩信物无疑!
其形制、玉料、雕工,乃至内里一丝极细微的天然云纹走向,都分毫不差!
我的心猛地一沉。
至于你,
他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
青楼鸨母证实,当年是在两国边境的商道旁捡到你,襁褓华贵,唯此玉佩随身。
时间,地点,皆与九妹失踪吻合。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我闭上眼,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
命运像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地将我从一个泥潭,抛向了另一个更深的、布满荆棘的漩涡。
所以,萧珩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就是我大胤失踪十八年的九公主,云曦月。
九公主……云曦月……
这六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萧珩。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失而复得的震动,有审视评估的锐利,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告诉我,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个雪夜,那个男人……秦曜卿,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是否……知晓你的身份
他的眼神紧紧锁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身份秦曜卿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恨意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震惊和茫然。
我扯动嘴角,想笑,却比哭更难看:
身份呵……在他眼里,我苏柳儿,永远只是一个低贱的妓子,一个供他驱使、供他发泄、最后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罢了!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刻骨的怨毒。
他怎会知道他怎配知道!
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他那个死去的、清高才女前妻!
为了她几页烧焦的破诗稿,他可以在我临盆之际,将我锁在冰冷的祠堂罚跪!
任我流血哀嚎,弃我于漫天风雪之中,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胎死腹中!
我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恨意都捏碎在掌心。
他甚至……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说那是野种……
最后几个字,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萧珩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昏暗的灯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攥成了拳头。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让整个石屋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正在凝聚,那是属于上位者的、睥睨生死的冷酷怒意。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油灯的火焰都开始不安地跳跃。
终于,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很好。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的风暴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和某种决断。
从今日起,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世间再无青楼妓子苏柳儿。
你是云曦月,我大胤国失踪十八年、流落民间受尽苦难的九公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这个新的身份烙印进我的骨髓里:
更是我大胤太子——萧珩,失而复得的亲妹!
好好养伤,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一丝……奇异的期许
待你痊愈,随我归国。
属于你的身份,属于你的……公道,本王自会替你,一一讨回!
他说完,不再看我,转身大步离去。
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石屋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
我躺在那里,望着冰冷的石屋顶。
苏柳儿死了。
死在那个大雪纷飞、血染庭阶的夜晚。
活下来的,是云曦月。
一个带着滔天恨意和冰冷皇族血脉归来的……幽灵。
我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平坦冰冷的小腹。
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丑陋的伤疤和永世无法愈合的痛楚。
秦曜卿……
血债,必须血偿。
冰冷的誓言,无声地在心底最深处,刻下最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