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墙血影
嘉靖二十三年的深秋,雨丝像淬了冰的针,斜斜扎在养心殿外的青砖上。阿鸾跪在冰凉的砖石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只有一股寒气顺着骨头缝往上钻,冻得她牙齿打颤。
三个月前,她还是江南织造府里跟着母亲学绣活的姑娘,因一手出神入化的苏绣被选入宫。那时她总以为,皇宫该是画里的模样——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宫女们穿着绫罗绸缎,连风里都飘着脂粉香。可真正踏进宫门才知道,这朱红宫墙里,最不缺的是规矩,最常见的是眼泪。
哗啦一声,殿门被内侍猛地推开,暖黄的烛火裹着浓重的龙涎香涌出来,在雨幕里晕开一片朦胧的光晕。阿鸾眯起眼,看见明黄色的袍角扫过门槛,绣着的金龙在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鳞片闪着冷光。
皇上,这便是司计司新来的阿鸾,前日打碎了您的和田玉杯。李公公的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琉璃,每个字都往阿鸾心上扎。
阿鸾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那玉杯根本不是她打碎的。前日掌事姑姑清点库房时手滑摔了杯子,转头就指着她说是这小蹄子笨手笨脚。她辩解过,可在这宫里,谁会听一个新来的宫女说话掌事姑姑的兄长在御膳房当差,宫里人看她的眼神,早就带着三分忌惮。
抬起头来。
皇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进深潭,在阿鸾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她缓缓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皇上比画像上更瘦削,颧骨微微凸起,眼底泛着青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熬干了精气神。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带着审视,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倒是个标致的丫头。皇上忽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没半分暖意,既然打碎了朕的东西,便去坤宁宫偏殿伺候吧。那里缺个守夜的,正好让你长长记性。
阿鸾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了。坤宁宫偏殿!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入宫时教引姑姑特意叮嘱过,宫里有三个地方万万去不得——冷宫的西北角、御花园的假山水潭,还有就是坤宁宫偏殿。
三年前,先皇后就是在那偏殿里没的。听说那日夜里,先是打雷又是闪电,偏殿里传出凄厉的哭喊,等内侍撞开门时,先皇后已经倒在血泊里,七窍流血,死状极惨。更邪门的是,从那以后,每到雨夜,偏殿里就会传出女人的哭声,有时还能看见白影在窗纸上晃动。去年有个小太监不信邪,趁夜溜进去想偷些值钱的东西,第二天被人发现吊死在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吓破胆的东西。
皇上,奴婢……奴婢不敢……阿鸾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皇上却没再看她,转身往殿内走去,明黄的袍角在雨里划出一道残影。李公公在她身后踹了一脚,厉声呵斥:皇上的旨意也敢违抗拖下去!
两个小太监架起阿鸾的胳膊就往外走,她的鞋在湿滑的青砖上拖出两道水痕。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她回头望了一眼养心殿,那扇门已经关上了,将所有的温暖都锁在里面,只留下她,独自走向那片吞噬了无数性命的黑暗。
经过御花园时,她看见假山后面影影绰绰站着个人,穿着青绿色的宫装,正偷偷往养心殿的方向看。阿鸾认得她,是司计司的晚晴,比她早入宫半年,平日里总爱对她嘘寒问暖。可此刻晚晴的眼神里没有半分关切,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阿鸾的心沉了下去。她忽然想起,那日掌事姑姑摔碎玉杯时,晚晴也在库房里。
2
夜哭兰香
坤宁宫偏殿的门是用阴沉木做的,黑沉沉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阿鸾被推搡着进门时,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怪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后磨牙。
记住了,戌时锁门,卯时才能开。领路的老太监枯瘦的手指着墙角的铜钟,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夜里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许出声,更不许点灯。要是坏了规矩,丢了小命可没人管。
阿鸾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老太监已经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跑了,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里越来越远,最后被雨声吞没。
殿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淡淡的脂粉香,闻着让人头晕。阿鸾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靠墙摆着一排落满灰尘的妆奁,朱红色的漆皮剥落下来,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地上铺着的红毯早已褪色发黑,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腐叶上。角落里结着厚厚的蛛网,蛛网上挂着些细碎的布料,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最显眼的是那张宽大的拔步床,床架上雕刻着缠枝莲纹,只是木头已经发黑,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青苔。床顶上挂着厚重的锦帐,帐子上绣着的凤凰原本该是五彩斑斓的,如今却褪成了黑灰色,两只凤凰的眼睛用金线绣成,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像是在盯着她看。
阿鸾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平安符,那是母亲送她入宫时塞给她的,说是用庙里求来的香灰做的,能保平安。可此刻平安符在手里冷冰冰的,一点也让人安心不下来。
夜越来越深,雨也越下越大,风穿过窗缝,发出呜呜的声响,真的像是有人在哭。有时风声里还夹杂着细碎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空盆里,又像是……血滴在地上。
阿鸾把脸埋在膝盖里,不敢抬头。她想起晚晴白天说过的话:阿鸾,你别怕,坤宁宫偏殿里的哭声,说不定是先皇后在找她掉的耳环呢。当时她只当是玩笑,现在想来,那话里藏着说不出的阴冷。
忽然,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阿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忘了。她借着月光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那拔步床的锦帐,轻轻晃动了一下。
是老鼠吗她这样安慰自己,可后颈的汗毛却根根竖起。这殿里阴森寒冷,连蟑螂都不会来,怎么会有老鼠
紧接着,帐子又动了一下,这次幅度更大,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了个身。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了过来,不是殿里原有的霉味,而是一种清冷的兰花香,幽幽的,带着一丝甜意。阿鸾猛地想起,教引姑姑说过,先皇后生前最喜欢用凝露香,那香里就有兰草的味道。
她的牙齿开始打颤,上下牙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她想捂住嘴,可手抖得不听使唤。
谁……谁在那里她终于忍不住,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听起来格外诡异。
话音刚落,拔步床的锦帐猛地被掀开了!
阿鸾吓得尖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死死闭上眼,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
她壮着胆子,慢慢睁开一条缝——
拔步床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锦帐垂在床边,安安静静的,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她的幻觉。
阿鸾松了口气,正要放下心来,却看见床前的地上多了一支玉簪。那玉簪通体莹白,簪头雕着一朵盛开的兰花,花瓣上还坠着两颗细小的珍珠,正是先皇后生前最常戴的那支兰心簪。去年先皇后的生辰,皇上还特意让人用南海进贡的暖玉重新打磨过,宫里的人都见过。
阿鸾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明明记得,先皇后的所有遗物,都在她病逝后被皇上下令封存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阵幽幽的叹息声,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说不出的哀怨。
我的簪子……掉了……
3
旧事残妆
阿鸾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那声音就在耳边,清冷婉转,像是深秋的露水落在兰花上,可每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她缓缓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宫装的女子,正站在她身后。那女子身形窈窕,裙摆拖在地上,却没沾半点灰尘。她的脸藏在朦胧的光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清一双眼睛,像是含着泪,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阿鸾终于发出一声尖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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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驱散了殿里的阴森。阿鸾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还缩在墙角,平安符掉在了地上。她慌忙捡起平安符,又往拔步床那边看去——
地上空空的,哪有什么玉簪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阿鸾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却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青一块紫一块的,那是昨晚跪得太久留下的痕迹。
可那兰花香,那叹息声,还有那支玉簪……都真实得不像梦。
她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拔步床边仔细查看。床板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却在靠近床沿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有人刚刚坐过。阿鸾的心又开始往下沉,她蹲下身,鼻子凑近床板闻了闻,果然闻到一丝淡淡的兰花香,和昨晚闻到的一模一样。
吱呀——
殿门被推开了,老太监端着一碗稀粥走进来,看见阿鸾站在床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公公,我昨晚……阿鸾想把昨晚的事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在这宫里,疯癫的宫女下场往往比死更惨。
老太监没再追问,只是把稀粥往桌上一放,匆匆说了句卯时到了,你可以出去了,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连门都忘了关。
阿鸾端起那碗稀粥,粥里只有几粒米,清汤寡水的,还带着一股馊味。她皱了皱眉,实在难以下咽,便把粥倒在了墙角。就在她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妆奁的抽屉好像动了一下。
她心里一惊,慢慢走过去。那是个紫檀木的妆奁,上面雕刻着百子千孙图,只是有些地方的漆皮已经剥落。阿鸾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着些零散的珠钗,还有一面黄铜镜子。镜子上布满了铜锈,模糊不清。阿鸾拿起镜子,用袖子擦了擦,想看看里面的自己,可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一张苍白的脸——不是她的脸!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眉如远黛,眸若秋水,只是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刺眼。阿鸾吓得手一抖,镜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碎片里,那张脸对着她笑了。
阿鸾尖叫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妆奁,哗啦啦一阵响,里面的珠钗散落一地。她顾不上这些,跌跌撞撞地跑出偏殿,直到站在阳光下,感觉浑身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才敢大口喘气。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跑出殿门后,偏殿里散落的珠钗自动归位,摔碎的镜子重新拼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那拔步床的锦帐里,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殿门,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夜夜都是如此。
第二夜,她听见有人在梳头,沙沙的,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壮着胆子往妆奁那边看,只见一把桃木梳子悬空着,正在空中不停地梳着,地上散落着几缕乌黑的长发。
第三夜,妆奁里的胭脂自己打开了,一抹嫣红的胭脂在空中飘着,最后落在拔步床的锦帐上,晕开一朵像血一样的花。
第四夜,她闻到了浓烈的酒气,接着是瓷器破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摔杯子。她吓得用被子蒙住头,却感觉有冰冷的液体滴在她的手上,闻起来带着一股腥甜。
阿鸾越来越憔悴,眼圈黑得像熊猫,颧骨也凸了出来。司计司的宫女们见了她,都躲得远远的,像是怕被她染上什么晦气。只有晚晴,还像以前一样凑过来,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阿鸾,你这几天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晚晴递过来一块桂花糕,笑得一脸关切,是不是在偏殿没睡好
阿鸾看着她手里的桂花糕,想起那晚落在手上的腥甜液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没事。她推开晚晴的手,转身想走。
哎,你等等!晚晴拉住她的胳膊,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先皇后死的那天,也有人看见她在偏殿里摔杯子呢。
阿鸾猛地回头看她,晚晴的脸上还带着笑,可眼睛里却没半分笑意。你怎么知道
晚晴挑了挑眉,甩开她的手:宫里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我劝你还是别在偏殿待了,小心落得跟先皇后一样的下场。说完,她转身扭着腰走了,青绿色的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香气,和偏殿里的兰花香,有几分相似。
4
画后秘盒
第七夜,雨下得比往常都大。风卷着雨丝拍打窗棂,发出啪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窗户。
阿鸾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拔步床。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今晚再发生什么,她都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戌时刚过,殿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那股熟悉的兰花香又飘了过来。阿鸾屏住呼吸,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拔步床里飘了出来。
是先皇后。
这次,她的脸清晰了许多。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鼻梁挺直,嘴唇小巧,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只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嘴唇红得像是涂了血,身上的白色宫装也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别怕。先皇后的声音很轻,带着水汽,我不会害你。
阿鸾的牙齿还在打颤,但这次,她没有闭上眼睛。您……您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先皇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出手,指向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寒江独钓图》,画的是一个老翁在雪地里钓鱼,笔法苍劲,只是和这偏殿的华丽格格不入。
帮我……把画摘下来。先皇后的手指穿过画框,却没有碰到画布,原来她的手是透明的。
阿鸾犹豫了一下,还是搬来一张凳子,站上去,小心翼翼地将画取了下来。画后面的墙壁是空心的,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先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
阿鸾伸手进洞里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她慢慢把那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个紫檀木的锦盒,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巧的铜锁,锁上已经生了锈。
打开它。先皇后说。
阿鸾找了根发簪,小心翼翼地插进锁眼里,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她打开锦盒,里面装着一叠泛黄的信纸,还有一支小小的狼毫笔。
你读。先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阿鸾拿起信纸,借着月光慢慢读了起来。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笔画间却透着一股英气。
沈郎亲启:昨日见御花园的菊花开了,想起你说过最爱墨菊,便摘了几朵压成干花,托人带给你……
沈郎:听闻你近日在边关打了胜仗,我在宫里为你高兴。只是刀剑无眼,你定要保重自己……
沈郎:太后近日总找我的麻烦,宫里的日子越发难捱了。我常常想起小时候,你爬树给我摘果子,摔得满身是泥,却还傻笑着把果子递给我……
阿鸾越读心越沉,这些信分明是先皇后写给宫外男子的情书。她早就听说先皇后出身将门,入宫前是京城里有名的侠女,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更让她心惊的是信里提到的沈郎,看描述像是镇守边关的将领,可三年前被冠上通敌叛国罪名满门抄斩的,正是镇国将军沈策!
他没有通敌叛国。先皇后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是太后!是太后和她的外戚们陷害他!他们怕沈郎功高盖主,怕他支持皇上亲政,就捏造证据,说他私通敌国!
阿鸾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那……那皇上为什么不查清楚
先皇后惨笑一声,笑声里满是绝望:查皇上那时根基未稳,朝堂上全是太后的人,他怎么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郎被定罪,看着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头落地!
阿鸾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九五之尊的皇上,竟然也有如此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去找过皇上,求他救沈郎,哪怕只救他一个人也好。先皇后的声音哽咽着,可皇上只是抱着我,说他没用,说他保护不了我,也保护不了沈郎。我那时恨他,恨他懦弱,恨他眼睁睁看着忠良蒙冤……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是随时会散开。阿鸾急忙问道:那您是怎么死的真的是……病逝吗
先皇后的目光落在拔步床上,眼神变得极其痛苦:沈郎被斩的那天,我穿着嫁衣去了刑场。我想告诉他,我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可我刚到刑场,就被太后的人抓了回来,关在这偏殿里。
她给我灌了毒酒。先皇后抬起手,露出手腕上一道青紫色的痕迹,她说我既然这么想跟沈郎走,就成全我。那酒好苦啊,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像裂开了一样……我到死都记得,她站在我面前,笑着说‘你和你那通敌叛国的野男人,正好做对亡命鸳鸯’……
阿鸾听得浑身发冷,原来先皇后不是病逝,也不是皇上所杀,而是被太后害死的!
可皇上为什么对外说您是病逝的
因为他要保护我。先皇后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暖意,太后说,如果皇上敢追查我的死因,就把我和沈郎的书信公之于众,让我死后还要背负‘秽乱宫闱’的骂名。皇上没办法,只能忍了下来,把我的遗物封存,把这偏殿封了,让我能清静些……
她飘到阿鸾面前,眼神恳切:这些信,是沈郎清白的证据。信里提到了很多他和太后外戚势力抗衡的事,提到了他们克扣军饷、私通敌国的罪证。求你,帮我把这些信交给大理寺卿陈大人,他是沈郎的恩师,也是少数敢跟太后抗衡的忠臣。
阿鸾看着先皇后含泪的眼睛,又想起那些信里的字字句句,心里涌起一股勇气。她点了点头:我答应您。
先皇后笑了,那笑容凄美而解脱。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殿里的兰花香也随之散去,只留下那叠信纸,在月光下泛着微黄的光。
阿鸾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藏在贴身的衣袋里。她知道,从她答应先皇后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和这深宫的阴谋紧紧绑在了一起。
5
亭中杀机
第二天一早,阿鸾揣着锦盒,趁着洒扫的机会溜出了坤宁宫。她打听好了,大理寺卿陈大人每周三会入宫,在御花园的沁芳亭等候皇上召见,今天正好是周三。
御花园里繁花似锦,红的、黄的、紫的菊花争奇斗艳,可阿鸾却没心思欣赏。她低着头,快步穿过花丛,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昨晚她想了一夜,总觉得晚晴知道些什么,说不定会坏事。
果然,走到假山附近时,她看见晚晴正和一个小太监说话,两人的目光时不时往沁芳亭的方向瞟。阿鸾心里一紧,悄悄绕到假山后面,屏住呼吸听着。
……你确定陈大人今天会来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
放心吧,李公公都安排好了。小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只要那小丫头敢把东西交给陈大人,咱们就人赃并获,到时候不仅能除掉陈大人这个眼中钉,还能让皇上彻底死心,不再追查先皇后的事。
阿鸾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原来晚晴是太后的人!她一直在监视自己!
她悄悄退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陈大人单独的时候再把信交给他。可刚退了两步,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哎哟!阿鸾惊呼一声,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是李公公!
李公公正阴沉着脸看着她,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她的衣袋: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怀里揣了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阿鸾下意识地捂住衣袋,转身就跑。
抓住她!李公公厉声喊道。
假山后面立刻冲出来两个太监,一把抓住了阿鸾的胳膊。阿鸾拼命挣扎,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敌得过两个常年习武的太监锦盒从衣袋里掉了出来,里面的信纸散落一地。
晚晴和那个小太监也走了过来,晚晴捡起一张信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阿鸾妹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废后的秽物!
这些不是秽物!是证据!阿鸾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沈将军是被冤枉的!先皇后是被太后害死的!
胡说八道!李公公一脚踹在阿鸾的腿弯,让她跪在地上,废后与人私通,沈策通敌叛国,都是铁证如山的事!你竟敢在这里妖言惑众,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他说着就要动手,阿鸾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完了。可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巴掌落下。她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绯色官服的老者正挡在她面前,正是大理寺卿陈大人。
李公公,在御花园里对一个宫女动粗,不太合规矩吧陈大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
李公公脸色一变,随即换上谄媚的笑容:原来是陈大人,您怎么来了这小丫头私藏废后遗物,还敢污蔑太后,老奴正想拿她去见皇上呢。
哦污蔑太后陈大人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他把信纸收好,对李公公说,这件事我已经清楚了,这宫女我带走,稍后我会亲自向皇上禀明。
陈大人,这不合规矩……李公公还想说什么,却被陈大人凌厉的眼神打断。
规矩难道看着忠良蒙冤、宫闱污秽才是规矩陈大人冷哼一声,李公公要是再拦着,就别怪我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弹劾你!
李公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知道自己斗不过陈大人,只能恨恨地瞪了阿鸾一眼,带着人走了。晚晴也想跟着走,却被陈大人叫住了。
这位宫女,你也跟我来一趟吧。陈大人的目光落在晚晴身上,带着审视,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6
龙椅泣血
养心殿里,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皇上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阿鸾和瑟瑟发抖的晚晴。陈大人站在一旁,手里捧着那叠信纸。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阿鸾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在坤宁宫偏殿的经历,还有先皇后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她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陈述,可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众人的心上。
晚晴吓得浑身发抖,不等皇上问话,就哭喊着招了: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都是太后让我做的!她让我监视先皇后,后来又让我监视阿鸾,只要发现她有异动就立刻报告……先皇后的死,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那天太后让人把她关进了偏殿,第二天就传出了她病逝的消息……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手指敲击扶手的速度越来越快。陈大人把信纸递上去:皇上,这些信里提到了很多沈策将军与外戚势力抗衡的事,还有他们克扣军饷、私通敌国的证据,足以证明沈将军是被冤枉的。
皇上拿起信纸,一行一行地看着,手微微颤抖。看到最后,他猛地把信纸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岂有此理!
殿里的人都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皇上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想起沈策当年在边关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先皇后入宫前笑靥如花的样子,想起他们三人年少时一起在御花园里放风筝的时光……那些记忆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太后……皇上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恨意,她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她以为朕真的会任由她摆布吗
陈大人壮着胆子说:皇上,沈将军一案,臣恳请重新审理,为先皇后和沈将军平反昭雪!
皇上沉默了许久,缓缓点了点头:准了。陈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不管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臣遵旨!
至于你……皇上看向阿鸾,眼神柔和了许多,你不畏艰险,为忠良洗刷冤屈,有功。朕封你为才人,留在养心殿伺候吧。
阿鸾愣了一下,连忙磕头谢恩:谢皇上恩典。
晚晴也连忙磕头:皇上饶命啊!臣女只是一时糊涂,求皇上开恩……
皇上看都没看她一眼,对李公公说:把她拖下去,交给慎刑司,好好查查她还知道些什么。
晚晴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殿外。
皇上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金光。他知道,这深宫的黑暗,该被驱散了。
7
尘埃落定
沈策一案的重审,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后和外戚势力百般阻挠,可皇上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决,陈大人也铁面无私,硬是顶住了压力,把所有证据都摆在了朝堂上。
当沈策通敌的密信被证实是伪造的,当克扣军饷、私通敌国的外戚被一一揪出来,当当年参与陷害沈策的官员纷纷认罪……满朝文武无不震惊,百姓们更是拍手称快。
皇上颁布圣旨,为沈策平反昭雪,追封他为镇国公,厚葬其家人。对于参与陷害的外戚和官员,一律严惩不贷,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太后被查出多年来干预朝政、结党营私,被皇上软禁在慈安宫,终身不得出宫。
朝堂终于清净了,宫里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许多。阿鸾成了养心殿的才人,虽然位份不高,却深得皇上信任。她常常陪皇上说话,听他讲年轻时的事,讲他对先皇后和沈策的愧疚。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俩情投意合。一天晚上,皇上喝了些酒,眼神迷离地对阿鸾说,当年把她选入宫,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沈策。
阿鸾递给他一杯醒酒汤:皇上也是身不由己。那时太后势力太大,您需要将门的支持才能坐稳皇位。
皇上苦笑一声:是啊,身不由己。可这不能成为我伤害他们的理由。他看着窗外,不知道他们在天有灵,会不会原谅我。
阿鸾想起先皇后那双含泪的眼睛,轻声说:先皇后心里是有您的,她只是恨您当时没有救沈将军。现在沈将军沉冤得雪,她应该也能安息了。
皇上点了点头,眼里泛起泪光。
从那以后,坤宁宫偏殿再也没有传出过哭声,那股阴森的气息也消失了。有人说,先皇后和沈将军的魂魄终于得以相见,一起投胎去了。也有人说,他们是化作了天上的星星,永远守护着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阿鸾偶尔还是会去坤宁宫偏殿看看。那里已经被重新修缮过,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温暖而明亮。拔步床还在,只是锦帐换成了新的,绣着的凤凰栩栩如生,像是在展翅高飞。
她知道,这深宫的恐怖,不仅来自于鬼怪,更来自于人心。但只要还有像先皇后、沈将军、陈大人这样心怀正义的人,只要还有像皇上这样愿意改过自新的人,这深宫就不会永远被黑暗笼罩。
深秋的雨又开始下了,可这次,阿鸾听着雨声,心里不再害怕。她知道,雨过天晴后,总会有阳光照进来。而那些深埋在朱墙下的秘密和冤屈,也终将随着雨水,冲刷干净,重见天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