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她穿绿衣,沈烬却扯坏我衣领:东施效颦。
>他心上人落水那晚,我拼死将人托出冰湖,自己沉入黑暗。
>醒来时听见他抱着瑟瑟发抖的她低语:别怕,我在。
>后来敌军围城,我替他挡下毒箭。
>他赤红着眼吼军医:救不活她,你们陪葬!
>我疼得意识模糊,指尖勾住他染血的袖角:沈烬…当年冰湖……
>他猛地攥紧我手腕,声音淬冰:宋清漪!这种时候还想着和薇薇争
---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眼下两抹青黑。
像褪色的旧绢上洇开的墨。
我拿起螺黛。
细细描摹早已熟悉的眉形。
指尖冰凉。
黛粉落在眉骨。
却勾勒不出半分鲜活气。
像描一具没有生气的偶。
梳妆匣最底层。
压着一件从未上过身的衣裳。
烟雨般的绿。
薄如蝉翼的杭绸。
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
是她最爱的颜色和纹样。
沈烬书房里那幅小像。
画中人便穿着这样的绿。
倚在芍药栏边。
巧笑倩兮。
指尖抚过冰凉的绸面。
胃里熟悉的绞痛又泛上来。
细细密密。
啃噬着早已千疮百孔的神经。
我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将那抹刺目的绿。
缓缓披上身。
铜镜里。
绿衣裹着单薄的身躯。
空空荡荡。
像套在竹竿上的戏服。
滑稽。
又可怜。
我挺直脊背。
努力弯起唇角。
镜中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比哭还难看。
推开沉重的雕花门。
穿过回廊。
风带着初冬的凛冽。
卷起单薄的绿绸。
寒意刺骨。
沈烬在书房。
临窗的紫檀书案后。
他执笔的手骨节分明。
日光透过窗棂。
在他低垂的侧脸投下明暗的光影。
下颌线冷硬如刀裁。
听见脚步声。
他并未抬头。
笔尖在宣纸上划过。
沙沙作响。
我停在书案前。
隔着一步之遥。
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
属于另一个女子的甜香。
袖中的手攥紧。
指甲陷进掌心。
尖锐的疼。
沈烬。
我开口。
声音干涩。
像砂砾摩擦。
他笔尖一顿。
终于抬起眼。
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
初时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随即。
在看到我身上那抹烟绿的瞬间。
骤然凝滞!
像冰湖瞬间冻结!
深不见底的寒眸里。
翻涌起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错愕。
震惊。
难以置信。
最终。
统统化为一种刺骨的。
带着浓重厌弃的冰冷!
他猛地搁下笔!
墨汁溅在雪白的宣纸上。
晕开一团狰狞的污迹。
高大的身影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瞬间逼近!
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带着松墨和寒气的指尖。
毫无预兆地!
狠狠攫住我的衣领!
用力一扯!
嘶啦——!
布帛碎裂的声响!
尖锐地刺破死寂!
冰凉的空气瞬间灌入!
脖颈处大片肌肤暴露在寒意里!
激起一片战栗!
我踉跄一步。
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门框!
钝痛袭来!
眼前阵阵发黑!
他捏着那片撕裂的绿色衣领。
指节用力到泛白。
像捏着什么肮脏的垃圾。
薄唇紧抿。
下颚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那双淬了寒冰的眸子。
死死钉在我狼狈不堪的脸上。
每一个字。
都像淬了毒的冰棱。
狠狠砸下!
宋清漪!
东施效颦!
你也配穿这个颜色!
---
夜。
黑得像泼了浓墨。
寒风卷着雪粒子。
砸在脸上。
刀割似的疼。
后花园的冰湖。
像一块巨大的、死气沉沉的墨玉。
嵌在浓重的黑暗里。
湖边。
人影憧憧。
惊呼。
哭喊。
乱作一团。
薇薇小姐落水了——!
快来人啊——!
天啊!这冰面怎么突然裂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跳!
沈烬!
沈烬在哪里!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
瞬间缠紧四肢百骸!
我拨开慌乱的人群。
不顾一切地冲向湖边!
借着远处廊下摇晃的微弱灯火。
看清了!
冰面中央!
一个巨大的窟窿!
幽暗的湖水泛着死亡的寒光!
窟窿边缘!
一只纤细的、戴着翡翠镯子的手!
正死死扒着脆弱的冰缘!
水面上浮着几缕散乱的黑发!
是柳薇薇!
沈烬的心尖肉!
而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正疯了一样试图冲过去!
却被几个侍卫死死抱住腰!
放开我——!
他嘶吼着!
声音破碎!
像濒死的野兽!
薇薇——!
侍卫的哀求淹没在风雪里。
侯爷!冰太薄了!您不能过去啊!
再等等!已经有人去找长竿和绳索了!

怎么等!
柳薇薇那只扒着冰缘的手。
正在剧烈的挣扎中!
一点点滑脱!
冰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口鼻!
她发不出声音!
只有绝望的、无声的扑腾!
搅动着那片吞噬生命的黑暗!
沈烬目眦欲裂!
疯狂地挣扎!
眼看就要挣脱侍卫的束缚!
扑向那个死亡冰窟!
那一瞬间。
脑子一片空白。
所有的权衡。
所有的恐惧。
所有的爱恨。
都被那片翻涌着死亡寒气的冰窟吞噬!
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去!
不能!
身体比意识更快。
像一支离弦的箭!
裹挟着凛冽的风雪!
狠狠撞开了挡路的侍卫!
也撞开了沈烬伸向冰窟的手!
冰冷刺骨的湖水!
瞬间没顶!
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
狠狠扎进每一寸肌肤!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骨髓!
冻结了血液!
冻结了呼吸!
眼前是翻涌的、浑浊的黑暗!
带着浓重的腥气!
肺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挤压!
撕裂般的剧痛!
我拼命划水!
在刺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窒息感中!
凭着最后一点本能!
朝着那只还在无力扑腾的手!
奋力游去!
指尖终于触碰到一片冰冷的衣料!
是柳薇薇!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
死死缠住了我的手臂!
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
带着濒死的绝望力量!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
用尽全身力气!
托着她沉重的身体!
拼命向上!
向着头顶那片破碎的光亮!
冰水呛入鼻腔!
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每一次划动都耗尽生命!
冰冷的湖水像无数把钝刀。
切割着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
旧伤在肋下隐隐作痛。
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柳薇薇死死缠着我的手臂。
像一条冰冷的水蛇。
她的重量。
拖拽着我。
一起沉向更深的黑暗。
不行……
沈烬……
不能……
意识在极致的寒冷和剧痛中浮沉。
眼前阵阵发黑。
只有头顶那片破碎的冰窟。
透下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
像地狱的入口。
我咬紧牙关。
舌尖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猛地将缠在身上的柳薇薇!
狠狠向上!
一推!
她的身体借着这股力量!
终于!
破开了水面!
哗啦——!
水声和岸上骤然爆发的惊呼混合在一起!
出来了!出来了!
快!拉住薇薇小姐的手!
那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
被无数双伸过来的手死死抓住!
拖了上去!
水花四溅。
模糊了我的视线。
身体最后的力气被彻底抽干。
冰冷的湖水瞬间倒灌进口鼻!
沉重的、无尽的黑暗。
温柔地包裹上来。
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意识沉入深渊的最后一瞬。
似乎听到岸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薇薇——!
---
疼。
无休无止的疼。
像无数根烧红的针。
密密麻麻扎在四肢百骸。
每一次呼吸。
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
喉咙里堵着浓重的血腥气。
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刀片。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我用尽全身力气。
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进来。
勾勒出熟悉的帐顶。
是我在侯府西苑那间偏僻的屋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苦涩得令人作呕。
窗外。
天色是灰蒙蒙的。
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死寂中。
有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断断续续。
像受伤的小猫。
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惊惧。
烬哥哥……我好怕……
水……好冷……好黑……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柳薇薇的声音。
娇弱。
可怜。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
我艰难地偏过头。
视线穿过半开的门缝。
落在外面小厅的软榻上。
沈烬背对着我。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娇小的柳薇薇完全笼罩。
他坐在榻边。
手臂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
环着她单薄的、犹在微微颤抖的肩膀。
柳薇薇整个身体都依偎在他怀里。
苍白的小脸埋在他胸前。
泪水浸湿了他深色的衣襟。
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沈烬低着头。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和那只落在柳薇薇背上。
极其轻柔。
一下。
一下。
拍抚的手。
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
近乎虔诚的温柔。
他的声音很低。
沉沉的。
透过门缝传进来。
像裹着暖意的春风。
驱散了她所有的恐惧。
别怕。
我在。
薇薇乖,没事了。
都过去了。
我在这里。
谁也伤不了你。
每一个字。
都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早已麻木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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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一阵尖锐的、迟来的剧痛。
比肋下的伤更甚。
比冰湖的寒水更刺骨。
喉咙里的血腥味猛地翻涌上来!
我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铁锈的咸腥。
才压下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
原来。
这就是他所有的温柔。
原来。
这就是他在的意义。
只是从来。
吝啬于我。
我闭上眼。
滚烫的东西终于冲破禁锢。
顺着冰凉的鬓角。
无声地滑落。
没入散乱的发间。
消失不见。
---
城破了。
喊杀声震天动地。
像汹涌的潮水。
从四面八方涌来!
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腐朽的城门在巨大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最终。
轰然倒塌!
激起漫天烟尘!
叛军的铁骑如同黑色的洪流!
裹挟着死亡的呼啸!
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
碾过残缺的尸骸!
踏着粘稠的血浆!
向着城中心!
向着这座象征着最后尊严的侯府!
疯狂涌来!
保护侯爷——!
残存的亲卫嘶吼着!
组成摇摇欲坠的人墙!
刀光剑影!
血肉横飞!
不断有人倒下!
又不断有人补上!
用血肉之躯拖延着死亡的脚步!
沈烬站在侯府最高的望楼上。
玄铁重甲早已被血污浸透。
凝成暗沉的褐色。
他手中长剑滴着血。
俊美如铸的脸上溅满血污。
唯有那双眼睛。
亮得惊人。
燃烧着困兽般的绝望和疯狂!
死死盯着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像一尊浴血的杀神。
侯爷!挡不住了!撤吧!
副将满脸是血,声音嘶哑绝望!
援军呢!北营的援军呢!
沈烬一把揪住副将的衣领!目眦欲裂!
被……被叛军截杀在半路了……全军……覆没……
副将的声音带着哭腔。
最后一丝希望。
彻底湮灭。
沈烬猛地松开手。
踉跄一步。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
扶着冰冷的箭垛才稳住。
他望向皇城的方向。
眼神空洞了一瞬。
随即。
被更深的、近乎疯狂的戾气取代!
死战!
他举起染血的长剑!
声音嘶哑!
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侯府在!
我沈烬在!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咻——!
一道极其尖锐!
带着死亡破空声的厉啸!
撕裂了混乱的战场!
从叛军后方!
一支通体漆黑的弩箭!
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
以肉眼难辨的速度!
精准无比地!
射向望楼上那个显眼的目标!
沈烬!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前方溃败的防线上!
对身后这致命的一箭!
毫无察觉!
侯爷小心——!
撕心裂肺的惊呼在身侧炸响!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慢得能看清箭簇上幽蓝的淬毒冷芒。
看清它撕裂空气的轨迹。
看清它带着狞笑。
射向沈烬毫无防备的后心。
身体。
比脑子更快。
像无数次在梦里演练过的那样。
像飞蛾扑向注定焚身的火焰。
我猛地扑了过去!
用尽全身的力气!
狠狠撞在他侧后方的背甲上!
沉重的玄铁铠甲撞得我骨头生疼!
也成功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向旁边歪斜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
救了他的命!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清晰地响起!
代替了预想中穿透铠甲的脆响!
剧痛!
瞬间从肩胛处炸开!
像被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
带着毁灭性的力量!
撕裂血肉!
搅碎筋骨!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
狠狠向前扑倒!
撞在冰冷的箭垛上!
喉头一甜!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
呃——!
压抑不住的痛哼从齿缝里逸出!
眼前阵阵发黑!
世界天旋地转!
耳边所有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都变得遥远模糊。
只有肩胛处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真实得可怕。
清漪——!!!
一声撕心裂肺、几乎变了调的嘶吼!
猛地炸响在耳边!
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恐惧!
是沈烬!
他猛地转身!
一把接住我软倒的身体!
那双总是盛满冰冷和疏离的寒眸。
此刻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填满!
猩红一片!
他看着我肩膀上那支兀自颤抖的、通体漆黑的弩箭!
看着箭尾幽蓝的翎羽!
看着迅速从伤口周围蔓延开的、诡异的青黑色!
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军医——!!!
他抱着我滑坐在地!
手臂死死箍着我不断颤抖的身体!
声音嘶哑破裂!
像濒死的野兽发出最绝望的咆哮!
滚过来!救她——!!
救不活她!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最后那声陪葬!
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毁天灭地的疯狂!
震得整个望楼都在嗡嗡作响!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军医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手抖得不成样子!
试图查看我的伤口。
滚开!轻点!
沈烬猛地挥开他们试图触碰的手!
像护着易碎的珍宝!
他死死抱着我。
手臂收得那么紧。
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冰冷的玄铁铠甲硌着我肩胛的伤处。
带来更尖锐的剧痛。
可这痛。
却奇异地让我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我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
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和额角暴起的青筋。
他低头看我。
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恐慌。
悔恨。
还有某种浓烈到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情绪。
宋清漪!看着我!不准睡!
他低吼着。
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撑住!听到没有!
他染血的手掌。
带着滚烫的温度。
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拍打着我的脸颊。
试图唤回我涣散的神智。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
肩胛处的伤口像是有无数毒虫在啃噬。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锥心的痛。
沈烬的脸在眼前晃动。
焦急。
恐慌。
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
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微弱的光。
照了进来。
当年……
冰湖……
那个拼死将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小姑娘……
是不是……
也能换来他这样片刻的……
动容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指尖冰凉。
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轻轻。
勾住了他染血的袖角。
玄色的布料浸透了粘稠的暗红。
冰冷。
滑腻。
我看着他猩红的眼。
嘴唇翕动。
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沈……烬……
每吐出一个字。
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痛。
喉头腥甜翻涌。
当……年……
冰……湖……
断断续续。
气若游丝。
却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沈烬的身体!
猛地一僵!
抱着我的手臂瞬间收紧!
勒得我眼前发黑!
几乎窒息!
他猩红的瞳孔死死盯着我!
里面翻涌的恐慌和那些浓烈复杂的情绪!
在听到冰湖二字的瞬间!
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
嗤啦一声!
骤然凝固!
随即!
被一种更深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戾气!
瞬间覆盖!
他猛地攥住我勾着他袖角的手腕!
力道之大!
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剧痛让我瞬间清醒!
他俯下身!
俊美却扭曲的脸逼近!
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
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怒火!
和一种被冒犯领地的、极致的厌弃!
他的声音。
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
一字一顿。
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也扎穿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宋清漪!
这种时候!
你还想着和薇薇争!
---
西苑的梧桐叶落尽了。
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
像绝望伸向虚空的手。
风卷着残叶。
打着旋儿。
撞在糊着高丽纸的窗棂上。
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屋里很冷。
炭盆早已熄灭。
只剩下一点惨白的灰烬。
我蜷在窗边的软榻上。
裹着厚厚的旧毯子。
依旧挡不住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肩胛处的伤口结了痂。
丑陋的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
盘踞在皮肉上。
但里面的毒。
早已深入骨髓。
像无数细小的冰针。
日夜不停地游走。
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生机。
咯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每次都是一小口。
暗红的。
带着浓重的腥甜气。
像生命在无声地流逝。
桌上。
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
黑漆漆的。
映不出半点光。
也映不出我此刻灰败的脸色。
一个朱漆描金的托盘。
静静放在药碗旁。
托盘上。
叠放着一套嫁衣。
正红色的云锦。
用金线绣着繁复华丽的凤凰于飞图案。
凤眼用细小的珍珠点缀。
流光溢彩。
华美得灼人眼。
这是当年沈老夫人亲自为我备下的。
盼着她唯一的儿子能回头。
盼着侯府能有嫡孙承欢膝下。
如今。
凤凰依旧。
只是羽毛早已黯淡。
我伸出手。
指尖冰凉。
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轻轻抚过那冰凉滑腻的锦缎。
抚过那凸起的、精致的金线刺绣。
最后。
停留在凤凰的眼睛上。
那颗小小的。
圆润的珍珠。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像一滴凝固的泪。
胃里熟悉的绞痛又泛上来。
细细密密。
提醒着这具躯壳的苟延残喘。
我收回手。
拢了拢身上的旧毯子。
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
蒙着薄尘的黄铜炭盆。
青萝。
我开口。
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侍立在角落的小丫鬟猛地抬头。
眼睛红红的。
小姐
把炭盆点上。
青萝愣了一下。
随即慌忙点头。
是!小姐冷了吧奴婢这就……
不必添炭。
我打断她。
声音很轻。
没什么起伏。
把……这个。
我指了指托盘里那件华美的嫁衣。
烧了。
两个字。
轻飘飘。
落在死寂的空气里。
却像两块巨石。
狠狠砸在青萝心上!
她猛地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又看看那件价值连城的嫁衣!
小……小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惶,这……这是您的嫁衣啊!是……
烧了。
我重复道。
目光平静地落在她惨白的脸上。
现在。
青萝的嘴唇哆嗦着。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看着我平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
最终。
颤抖着。
捧起那个沉重的托盘。
像捧着一个滚烫的烙铁。
一步。
一步。
挪到冰冷的炭盆边。
她蹲下身。
将托盘放在地上。
手指颤抖着。
拿起那件火红的嫁衣。
华丽的锦缎在她手中滑落。
铺开一地刺目的红。
像泼洒开的血。
她哆嗦着。
将嫁衣一点一点。
投入冰冷的炭盆。
然后。
拿起火折子。
吹亮。
幽蓝的火苗跳跃着。
映着她泪流满面的脸。
也映着我毫无波澜的眼。
火苗触碰到冰凉的锦缎。
发出轻微的嗤声。
挣扎了一下。
熄灭了。
青萝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再次吹亮火折子。
凑近。
火苗舔舐着云锦的边缘。
这一次。
贪婪的火舌终于捕捉到了猎物!
呼——!
火焰猛地窜起!
瞬间吞噬了那抹刺目的红!
金线在烈焰中扭曲!
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珍珠被熏得焦黑!
凤凰的图案在火光中狰狞地舞动!
像垂死的挣扎!
浓烟带着布料和丝线燃烧的焦糊味。
弥漫开来。
有些呛人。
我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象征着所有痴心妄想和屈辱过往的华服。
在火焰中一点点蜷缩。
变形。
化为焦黑的灰烬。
火光跳跃。
映在我空洞的瞳孔里。
却点不燃一丝温度。
就在那件嫁衣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西苑那扇单薄的木门!
被人从外面!
狠狠踹开!
门板砸在墙壁上!
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木屑纷飞!
一道裹挟着凛冽寒风和滔天怒火的身影!
如同失控的凶兽!
猛地冲了进来!
沈烬!
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
玄色大氅上沾满泥泞和雪水!
头发凌乱!
双眼布满骇人的红血丝!
死死地盯着炭盆里熊熊燃烧的火焰!
和那件正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嫁衣!
宋清漪——!!!
他嘶吼着我的名字!
声音破碎!
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怒和……恐慌!
他像疯了一样扑过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带起的风几乎掀翻了角落里的矮几!
他冲到炭盆前!
想也没想!
竟徒手伸进那跳跃的、滚烫的火焰里!
去抓那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嫁衣!
嗤啦——!
皮肉烧焦的可怕声响!
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瞬间弥漫开来!
侯爷——!
青萝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
沈烬却像是感觉不到痛!
他赤红着眼!
用那只被灼烧得皮开肉绽的手!
死死地从炭盆里!
抓出一团焦黑扭曲的、还在冒着青烟和火星的残骸!
那是嫁衣上被烧得最狠的凤凰头部。
那颗小小的珍珠。
早已被熏得乌黑。
嵌在焦糊的金线残骸里。
像一颗死去的眼珠。
沈烬攥着那团滚烫的、散发着焦糊味的残骸。
如同攥着什么稀世珍宝。
又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猛地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
死死地钉在我平静无波的脸上!
那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恐慌。
愤怒。
难以置信。
还有一种……灭顶般的绝望
你……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染血的薄唇剧烈地颤抖着。
像是想质问。
想咆哮。
最终。
却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团焦黑的、还带着火星的残骸。
目光死死锁在那颗烧得乌黑的珍珠上。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整个人瞬间僵直!
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死灰一片!
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他死死盯着那颗珍珠。
瞳孔剧烈地收缩!
又猛地放大!
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骇!
和一种迟来的、足以将他彻底击垮的顿悟!
这…这是……
他破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浓重的、无法置信的颤音。
那只被灼烧得皮开肉绽的手。
却小心翼翼地。
近乎虔诚地。
试图拂去珍珠表面的焦黑。
指尖的鲜血混着炭灰。
将那小小的珠子染得更加污浊不堪。
他猛地抬起头!
再次看向我!
猩红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和崩溃!
像一座瞬间坍塌的雪山!
当年……救我的人……
冰湖边上……
那个小丫头……
她束发的簪子上……
就……就嵌着这样一颗珍珠……!
他死死盯着我散乱鬓发下空无一物的发髻。
声音嘶哑破裂。
每一个字都像从血泊里捞出来。
带着灭顶的绝望。
宋清漪……!
是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让我飞蛾扑火的男人。
看着他此刻为了一个早已昭然的真相而崩溃的模样。
看着他手中那团可笑的、冒着青烟的焦黑残骸。
看着他被烈焰灼伤、鲜血淋漓却浑然不觉的手。
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
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有一种深沉的。
深沉的疲惫。
像跋涉了千山万水。
终于抵达终点。
却发现。
终点只是一片虚无。
我缓缓地。
扯动干裂的唇角。
在沈烬濒临崩溃的、死死锁住我的目光中。
在炭盆里残余火焰跳跃的光影里。
极其缓慢地。
清晰地。
吐出了那句盘旋在心底太久太久的话。
声音很轻。
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狠狠扎进他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里。
沈烬。
原来你真的……
从未喜欢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