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凤冠压得我脑仁疼。
我抬手就把它薅了下来。
哐当一声。
砸在铺着厚绒毯的地上。
闷响。
旁边伺候的大宫女春桃眼皮都没抬。
显然习惯了。
她默不作声捡起来,掸掸灰,放回紫檀木托架上。
娘娘,今儿初一,按例得去慈宁宫给老佛爷请安。
我把自己重新摔回宽大的贵妃榻。
骨头缝里都透着懒。
就说我病了。
春桃叹气:娘娘,这个月您已经‘病’了八回。老佛爷昨儿还问起,说太医院的脉案瞧着,您这病甚是稀奇,时好时坏。
我扯过旁边绣着胖鲤鱼的锦被,蒙住头。
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那就说本宫病入膏肓,起不来身。需要静养。非常静的那种。
春桃没动。
我知道她在等我妥协。
毕竟我是太后。
新帝登基才半年,我这个先帝的皇后,就被供上了慈宁宫隔壁的寿康宫。
成了宫里最年轻的太后。
听起来尊贵无比。
实际上,就是个活靶子。
新帝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他亲娘,那位先帝宠冠六宫却福薄早逝的兰贵妃,要是活着,这位置轮不到我坐。
现在新帝根基不稳。
前朝盯着。
后宫那些太妃们,眼睛也毒着呢。
谁都想来试试我这新扎太后的斤两。
烦。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
更衣吧。
声音有气无力。
春桃如蒙大赦,赶紧招呼小宫女们过来。
一层又一层。
繁琐得要命。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满头珠翠、端庄得像个假人的自己。
扯了扯嘴角。
燕闲。
爹娘给我起这名字,大概是希望我安闲一生。
谁成想,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
先帝在时,我凭着家世和还算过得去的脸,混了个皇后。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熬到先帝驾崩。
以为能喘口气。
结果,更累。
慈宁宫的气氛,永远带着一股陈年的香灰味。
老佛爷,也就是先帝的亲娘,坐在上首。
眼皮耷拉着。
手里捻着佛珠。
下首两边,坐着几位太妃。
一个个打扮得比御花园的花还艳。
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钩子。
我进去,规规矩矩行礼。
给老佛爷请安。
老佛爷撩了下眼皮。
嗯。坐吧。瞧着气色还是不大好年轻人,身子骨这么弱可不行。
我垂着眼。
谢老佛爷关怀。许是夜里没睡安稳,老毛病了。
斜对面坐着的李太妃,用帕子掩着嘴。
声音不大不小。
太后娘娘可得仔细着身子。您如今可是咱们后宫的主心骨。您要是倒了,叫这满宫的人,心往哪儿放呢
这话听着像关心。
细品全是刺。
暗指我担不起事。
我没接茬。
端起手边的茶盏,吹了吹浮沫。
当没听见。
另一位王太妃笑着打圆场。
李姐姐也是关心则乱。太后娘娘年轻,将养些时日自然就好了。说起来,今儿怎么没见着贵妃她不是日日都来给老佛爷请安么
老佛爷手里的佛珠停了停。
皇帝昨儿歇在她那儿。许是……累着了。
语气平淡。
底下几个太妃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新帝的后宫,如今就一位贵妃,两位嫔。
贵妃柳氏,是皇帝当太子时的侧妃,家世显赫,性子也最傲。
皇帝登基后,迟迟未立后。
这后位空悬。
柳贵妃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我低头喝茶。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
就是喝在嘴里没滋没味。
我只想回去躺着。
听她们话里话外机锋不断,实在耗神。
熬到请安结束。
我几乎是第一个站起身告退的。
脚步虚浮地被春桃搀着。
刚走出慈宁宫没多远。
后面传来娇滴滴一声唤。
太后娘娘留步。
我头皮一麻。
是柳贵妃。
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云鬓高耸,插着赤金点翠的步摇。
走起路来环佩叮当。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快走几步到我面前,微微屈膝。
给太后娘娘请安。
我扯出个笑。
贵妃不必多礼。有事
柳贵妃直起身,亲亲热热地想来挽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侧身避开。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笑容不变。
瞧娘娘说的,没事就不能跟您说说话了嫔妾是看您方才在慈宁宫气色不佳,心里担忧得紧。
老毛病,不碍事。
那可不能大意。柳贵妃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的意味,嫔妾娘家前些日子寻了个民间的老神医,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尤其擅长调理妇人病。要不,请来给娘娘瞧瞧
我看着她那双漂亮眼睛里闪烁的光。
心里冷笑。
给我瞧病
怕是嫌我死得不够快。
不必劳烦。太医院的方子吃着就挺好。
我抬脚想走。
柳贵妃却又拦了一下。
娘娘!
她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焦虑。
嫔妾……嫔妾其实是有件难事,想求娘娘指点迷津。
来了。
我停下脚步。
哦
柳贵妃绞着帕子,眼圈说红就红。
皇上他……他最近总去张嫔那儿。那张嫔,仗着会弹几首曲子,就霸着皇上不放。嫔妾……嫔妾心里实在难受。
她抬起泪盈盈的眼看我。
娘娘,您是过来人,这后宫里的路该怎么走,您最清楚。您给嫔妾支个招吧
风有点凉。
吹得我脖子后面的汗毛立起来了。
这哪里是求支招。
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
我帮她,就是明着站队,得罪张嫔,甚至可能得罪皇帝。
我不帮她,她转头就能在皇帝面前说我这个太后不体恤嫔妃,刻薄寡恩。
左右不是人。
我抬手揉了揉额角。
哀家头疼得厉害。
声音更虚了。
身子也晃了晃。
春桃立刻用力扶住我,紧张道:娘娘!您怎么了可是又头晕了
我闭着眼,有气无力。
嗯……眼前发黑……快,扶哀家回去……
柳贵妃脸上的委屈瞬间凝固。
看着我真像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她准备好的那些话全堵在嗓子眼。
只能干巴巴地说:那……那娘娘快回去歇着。请太医要紧!
春桃半扶半抱着我。
贵妃娘娘恕罪,奴婢先送太后回宫了!
脚步匆匆。
走得飞快。
直到拐过长廊,彻底看不见慈宁宫和柳贵妃的影子。
我才慢慢直起腰。
长长吐出一口气。
春桃松开手,无奈地看着我。
娘娘,您这装晕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
我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那柳贵妃,段位不低。眼泪说来就来。
那您打算怎么办她这次没得着准话,怕是不会罢休。
我望着寿康宫的方向。
回去,睡觉。天塌下来,睡醒再说。
我的寿康宫,位置不错。
离老佛爷的慈宁宫不远不近。
既全了礼数,又没那么容易被时刻盯着。
最重要的是。
它后面有一片不小的空地。
原本是荒着的。
我住进来后。
某天对着那片长满杂草的荒地发呆。
忽然福至心灵。
春桃,去找点菜籽来。
春桃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娘,您要……菜籽
嗯。萝卜,白菜,小葱,茄子……有什么要什么。对了,再弄点花种,要那种泼辣的,好养活,能开一大片的。
于是。
寿康宫后面那片皇家御用的土地。
被我改造成了菜园子加半片花田。
此刻。
我换下那身沉重的太后行头。
穿了身半旧的浅青色棉布衣裙。
头发随便挽了个髻。
插根木簪。
蹲在菜畦边。
手里拿着把小锄头。
给刚冒出嫩芽的小白菜间苗。
泥土的味道混着青草香。
比慈宁宫的熏香好闻一万倍。
春桃在旁边递水壶。
一脸担忧。
娘娘,您好歹是太后,总这样……万一被人瞧见……
我头也不抬。
瞧见怎么了我种点菜,又不犯王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懂不懂
可是……
没什么可是。去,看看那边的月季花苞是不是又大了点。
春桃叹了口气。
认命地去查看花苞了。
我拔掉几棵长得太密的小苗。
心里琢磨着柳贵妃的事。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想要后位。
想拿我当枪使。
门都没有。
但硬顶着也不是办法。
得想个法子。
让她,还有那些暗地里盯着我的人知道。
我燕闲。
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想混吃等死。
对她们没有任何威胁。
更不想掺和任何争斗。
怎么才能显得更烂一点呢
机会很快就来了。
没过几天。
皇帝在御花园设了个小小的家宴。
说是赏新开的牡丹。
其实大家都明白。
前朝最近吵得厉害。
为的是立后和选秀的事。
皇帝大概是想在后宫这里找点清净。
或者,探探口风。
我这个名义上的母后,自然在被邀之列。
躲不掉。
宴席摆在牡丹园旁边的水榭。
我到的时候。
皇帝、柳贵妃、张嫔,还有另外两个低位的美人已经到了。
老佛爷推说身子乏,没来。
母后来了。
皇帝赵珩站起身。
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还带着点少年气,但穿着明黄常服,坐在主位,已经很有几分天子的威仪。
只是看我的眼神,总是淡淡的,带着审视。
我点点头,走到他左手边的位置坐下。
那是太后的专座。
柳贵妃和张嫔分别坐在皇帝右手下首。
两人今天都精心打扮过。
柳贵妃是雍容华贵的紫,张嫔是清新淡雅的绿。
像两朵争奇斗艳的花。
衬得我这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宫装,灰扑扑的。
母后近日身子可好些了皇帝开口,语气还算温和。
劳皇帝挂心,好多了。
那就好。
场面话说完。
气氛有点干。
柳贵妃适时地开口,声音甜美。
皇上您瞧,那株姚黄开得多好,真真是国色天香。
皇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
是不错。
张嫔也不甘示弱,指着另一丛。
臣妾倒觉得这赵粉更娇艳些,层层叠叠,看着就让人欢喜。
皇帝笑了笑,没说话。
柳贵妃瞥了张嫔一眼,端起酒杯。
皇上,今日良辰美景,臣妾敬您一杯。
皇帝举杯,饮了。
张嫔立刻也端起酒杯。
皇上,臣妾也敬您。
皇帝又饮了一杯。
我看得无聊。
低头研究面前碟子里的点心。
是豌豆黄。
做得挺精致。
我拿起一块,小口吃着。
甜糯适中,不错。
正吃着。
感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抬眼。
是皇帝。
他看着我,眼神有点……奇怪
像是探究,又像是有点无奈。
母后似乎……胃口不错
我咽下嘴里的点心。
嗯,这豌豆黄做得挺好。
柳贵妃立刻笑着接话。
太后娘娘喜欢就好。这是御膳房新来的江南厨子拿手的。娘娘若是喜欢,回头让他多做些送到寿康宫去。
那敢情好。我顺口应道。
张嫔抿嘴一笑。
太后娘娘性子真爽利。不像臣妾,吃块点心都怕胖呢。
这话听着像奉承。
细品又有点别的味道。
柳贵妃立刻飞过去一个眼刀。
眼看又要起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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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放下点心。
拿起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
你们聊,哀家去那边看看花。
站起身。
逃离战场。
水榭外,牡丹开得正好。
姹紫嫣红。
我对花没什么研究。
纯粹是觉得,比起里面的暗流涌动,看花安全多了。
沿着小径慢慢走。
春桃跟在我身后半步。
压低声音。
娘娘,您看柳贵妃和张嫔……
别管。我打断她,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们离远点。
走到一株开得特别大的魏紫旁边。
我停下脚步。
假装低头嗅花香。
心思却飘回了寿康宫的菜园子。
不知道早上撒下去的菠菜种子,出芽没有。
太后娘娘好雅兴。
一个柔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
是张嫔。
她一个人。
脸上带着温婉的笑。
张嫔也出来透气
里面闷得慌。张嫔走到我身边,也看着那朵魏紫,娘娘您说,这花开得再好,若无人欣赏,是不是也枉费了这番盛放
来了。
又一个来试探的。
我装傻。
花开花落,自有其道。它开它的,有没有人看,它不照样开么
张嫔愣了一下。
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
娘娘说的是。是嫔妾狭隘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娘娘,嫔妾知道您心善。在这宫里,想独善其身,实在不易。有些人,仗着家世,行事未免……太过张扬了些。
这是在说柳贵妃。
我望着花。
张扬有张扬的好,低调有低调的福。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张嫔被我堵得有点接不上话。
沉默了一会儿。
她像是下了决心。
娘娘,嫔妾人微言轻,只求在这深宫有一隅安身之地。若娘娘不弃,嫔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这话就说得直白了。
投靠。
寻求庇护。
或者,也是想找个靠山去斗柳贵妃。
我转过头,看着她年轻姣好的脸。
眼神很认真。
张嫔。
嫔妾在。
哀家这里,我指了指自己心口,地方小,只装得下吃饭睡觉两件事。装不下别的。
张嫔彻底怔住了。
她大概从没见过把不想管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还是太后。
我拍拍她的肩。
你还年轻,路还长。别总想着找谁靠。自己站稳了,比什么都强。
说完,也不看她什么反应。
径直朝水榭走去。
该回去继续当我的背景板了。
刚走到水榭入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柳贵妃拔高的声音。
带着哭腔。
……皇上明鉴!嫔妾就算再不懂事,也万万不敢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定是有人存心陷害!
我脚步一顿。
春桃紧张地看了我一眼。
我示意她别出声。
站在雕花隔断外面。
往里看。
只见柳贵妃跪在地上。
她面前的地上,摔碎了一个酒杯。
酒液洒了一地。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
张嫔不知何时已经回去了,站在一边,低着头。
另外两个美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一个穿着管事太监服色的中年人跪在皇帝面前。
回皇上,奴才方才查验过了,贵妃娘娘敬您的这杯酒里……确实……确实有东西。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
什么东西
太监头埋得更低。
是……是些催情的药物。
水榭里死一般寂静。
柳贵妃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
不!不是嫔妾!皇上!嫔妾冤枉!这酒……这酒是经了张嫔的手递过来的!是她!一定是她!
张嫔噗通一声也跪下了。
声音颤抖,却带着委屈。
皇上!贵妃娘娘怎能如此血口喷人!酒壶酒杯都是贵妃娘娘宫里带来的,嫔妾只是按照娘娘吩咐,替她为您斟了一杯酒而已!嫔妾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场面乱成一团。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浑水。
看来是避不开了。
果然。
皇帝凌厉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个女人。
最终,落在了刚走进来的我身上。
母后。
他声音沉沉。
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像针一样。
柳贵妃和张嫔都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着我。
希望我能站在她们那一边。
皇帝的眼神深不见底。
等着我的裁决。
或者说。
等着看我的态度。
我站在原地。
感觉寿康宫温暖的被窝在向我招手。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就是想吃块豌豆黄。
深吸一口气。
我缓缓走过去。
没有看地上跪着的两人。
径直走到皇帝面前。
然后。
身子晃了晃。
眼睛一闭。
直挺挺地朝旁边栽倒下去。
娘娘!
春桃的尖叫撕心裂肺。
她扑过来。
堪堪在我脑袋磕到桌角前抱住了我。
场面瞬间更乱了。
太医!快传太医!
母后!
太后娘娘!
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闭着眼。
感觉到有人把我扶起来。
似乎是皇帝。
他的手臂很有力。
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气。
我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一动不动。
心里默念:
我是咸鱼。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晕了。
我被皇帝亲自护送回了寿康宫。
太医署的院判带着两个太医,火烧屁股似的赶来了。
一阵兵荒马乱的诊脉。
我躺在床上。
闭着眼。
听着老院判捻着胡子,跟皇帝回话。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脉象虚浮,气血两亏,乃是忧思过度、心绪不宁所致。需得静心调养,万不可再受惊扰刺激……
我差点没憋住笑。
这院判老头。
挺上道。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
知道了。用最好的药,务必让母后早日康复。
臣遵旨。
一阵脚步声。
太医和宫人们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我和皇帝。
还有侍立在一旁的春桃。
他没走。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带着审视。
像要把我看穿。
我继续挺尸。
呼吸尽量放得平稳绵长。
装睡。
许久。
我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母后……
您这‘病’,来得可真是时候。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知道了
他在试探
我稳住呼吸。
纹丝不动。
他又站了一会儿。
终于转身。
脚步声远去。
门被轻轻带上。
我悄悄睁开一只眼。
确认人走了。
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大口浊气。
春桃凑过来,一脸后怕。
娘娘,您刚才吓死奴婢了!那一下摔得……
我坐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
不摔真点,怎么过关
皇上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春桃忧心忡忡。
看出就看出了。我无所谓,反正我‘晕’了。后面的事,就跟我没关系了。
那贵妃和张嫔……
让皇帝自己头疼去。我重新躺倒,拉高被子,天塌了,也等我睡醒再说。
那场闹剧的结果。
几天后传到了我耳朵里。
柳贵妃和张嫔各打五十大板。
都罚了禁足,抄经思过。
皇帝没找到确凿证据是谁下的药。
或者说。
找到了,但不想深究。
毕竟,牵涉到前朝。
柳贵妃的父亲是户部尚书。
张嫔的哥哥在兵部任职。
动谁都不好。
干脆和稀泥。
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
只是。
柳贵妃被解了禁足后。
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那种带着算计的亲热。
而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她大概觉得。
我那关键时候的一晕,是故意不帮她。
甚至可能怀疑我和张嫔联手坑她。
对此。
我表示无所谓。
恨就恨吧。
只要别来烦我就行。
我在寿康宫过起了更加深居简出的日子。
除了初一十五雷打不动去慈宁宫点卯。
其他时间。
一律养病。
老佛爷派人送过几次补品。
话里话外,暗示我作为太后,该多关心皇帝子嗣,多管管后宫。
我都让春桃原封不动地把话还回去了。
太后娘娘病体未愈,实在有心无力,辜负老佛爷厚望了。
我的菜园子事业蓬勃发展。
小白菜水灵灵。
萝卜缨子绿油油。
茄子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
月季也爬满了竹篱笆,开得热热闹闹。
这天。
我正蹲在地里,喜滋滋地摘第一批成熟的嫩黄瓜。
春桃急匆匆跑来。
娘娘!皇上……皇上往咱们这边来了!
我一惊。
差点把手里的小黄瓜捏断。
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銮驾已经过了御花园西角门了!
我当机立断。
快!把锄头篮子藏起来!打水给我洗手!
一阵手忙脚乱。
我刚把手上的泥巴洗干净。
换了身勉强算得上体面的家常衣服。
皇帝的銮驾就到了寿康宫门口。
皇上驾到——
我带着春桃迎出去。
心里七上八下。
这位爷。
无事不登三宝殿。
赵珩走了进来。
没穿龙袍。
一身天青色常服。
倒显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了。
只是脸色,似乎不太好。
母后。他微微颔首。
皇帝怎么有空过来快请坐。春桃,上茶。
我引他到正殿坐下。
春桃端上茶。
是普通的六安瓜片。
不是贡品。
赵珩端起茶盏,没喝。
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
陈设简单。
甚至有点朴素。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还没来得及完全藏好的一角衣襟上。
那里,沾了点新鲜的泥点子。
我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
母后宫里,倒是清雅。他开口,听不出情绪。
哀家喜欢清静。
清静好。他放下茶盏,看向我,前几日的事,让母后受惊了。
都过去了。皇帝处理得宜。我官方回答。
他沉默了一下。
朕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母后相助。
我的心猛地一沉。
来了。
我就知道没好事!
脸上还得保持平静。
皇帝请讲。
前朝大臣们,催促立后和选秀的折子,堆满了朕的御案。赵珩的声音透着疲惫和一丝烦躁,后宫如今……乌烟瘴气。柳氏和张氏,不堪大用。
我垂着眼。
盯着自己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一点泥。
立后乃国之大事,皇帝心中可有属意人选
没有。赵珩回答得干脆,所以,朕想请母后出面主持,操办选秀事宜,为朕……也为这后宫,择一位贤良淑德的中宫之主。
轰隆。
我感觉一个巨大的、写着麻烦二字的锅。
结结实实扣在了我头上。
主持选秀
给皇帝选老婆
还是选皇后
这活儿,听着风光。
实际上。
是坐在火山口上烤。
选谁不选谁,都是得罪人。
选出来的皇后日后出了岔子,还是我的锅。
柳贵妃要是知道了。
怕不是要生啃了我。
不行。
绝对不行。
我抬起头。
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虚弱。
皇帝信任哀家,哀家本不该推辞。只是……
我抬手,轻轻按住额角。
只是哀家这身子……自从上次晕厥之后,一直未曾大好。太医说,需得绝对静养,万不可劳心劳力。否则……恐有油尽灯枯之虞。
春桃适时地在一旁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赵珩看着我。
那双和先帝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锐利得像鹰。
仿佛要穿透我拙劣的表演。
母后……
他刚开口。
我猛地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
脸都憋红了。
春桃赶紧上前替我拍背,声音带着哭腔。
娘娘!娘娘您怎么样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我一边咳,一边虚弱地摆手。
不……不用……老毛病了……
咳了好一阵。
我才喘着气停下。
脸色苍白(憋气憋的),眼神黯淡(装的)。
皇帝……你看哀家这副样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赵珩沉默了。
他看着我。
看了很久。
久到我后背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朕思虑不周。母后凤体为重,确实该好生静养。
我心头一松。
皇帝能体谅哀家,哀家就……
不过,他话锋一转,选秀之事,迫在眉睫。既然母后不便操劳,那朕就另寻他人。只是,届时若有拿不定主意之处,还需母后帮着参详一二。
参详
意思就是,锅不用我全背。
但麻烦事还是少不了。
我暗自咬牙。
面上还得感恩戴德。
这是自然。哀家虽病着,为皇帝分忧的心还是有的。
赵珩站起身。
那母后好生歇着。朕改日再来看您。
恭送皇帝。
送走了这尊大神。
我瘫在椅子上。
感觉比种了一天菜还累。
娘娘,这可怎么办皇上还是没放过您啊。春桃愁眉苦脸。
我揉着太阳穴。
他这是逼我表态呢。光躲着装死不行了。
得下点猛药。
让他彻底相信。
我燕闲。
就是个胸无大志、只想混吃等死的废物。
对皇权。
对后宫。
没有任何兴趣和威胁。
春桃。
奴婢在。
去,把咱们菜园子里,长得最好的那几样,挑水灵的摘下来。
春桃不明所以。
娘娘您要……
我勾起嘴角。
备一份厚礼。哀家要去‘探望’老佛爷。
慈宁宫。
佛香缭绕。
老佛爷看着小太监提进来的一篮子东西。
脸上难得露出一丝错愕。
这是……
我笑得一脸淳朴。
回老佛爷,这是哀家宫里自己种的一点瓜菜。水灵,没用药。吃着爽口。想着老佛爷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这点新鲜野趣,或许能换换口味。
篮子里。
翠绿的小黄瓜顶着嫩黄花。
红彤彤的番茄水珠未干。
紫得发亮的茄子饱满圆润。
还有一小把鲜嫩的小葱。
带着泥土的清新气。
跟这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慈宁宫格格不入。
老佛爷身边的嬷嬷嘴角抽了抽。
老佛爷盯着那篮子菜看了半晌。
又抬眼看看我。
眼神复杂。
你……在寿康宫后面种菜
我点头。
闲着也是闲着。活动活动筋骨。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心里头也舒坦。
老佛爷沉默了。
捻着佛珠的手都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挥挥手。
行了,你有心了。东西放下吧。
是。
我行礼告退。
走到门口时。
听到老佛爷极低的声音,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疲惫。
这丫头……倒真是……心宽。
我脚步没停。
嘴角微微翘起。
心宽
不。
我只是想活着。
用我的方式。
太后娘娘在寿康宫种菜的消息。
像长了翅膀。
一夜之间传遍了后宫。
据说柳贵妃听到时,正在插花。
当场就笑出了声。
把手里那枝名贵的绿牡丹都折断了。
种菜她一国太后哈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疯了吧
张嫔的反应含蓄点。
但听说也对着镜子冷笑了好久。
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其他太妃、低位嫔御们。
更是把这当成了天大的笑话。
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
我成了整个后宫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和笑柄。
形象彻底从病弱无能变成了自甘堕落。
春桃气得眼圈都红了。
娘娘!您听听外面那些人说的!多难听啊!什么泥腿子,什么上不得台面……她们怎么能这样!
我正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熟透的番茄切成均匀的薄片。
撒上一点点白糖。
嘴长在她们身上,爱说就说呗。
我拈起一片放进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满足地眯起眼。
嗯,自己种的,就是甜。
春桃跺脚。
娘娘!您就不生气吗
生气我咽下番茄,生气伤身,还费力气。有那功夫,不如多吃两块瓜。
我把切好的番茄推到春桃面前。
尝尝
春桃看着那红彤彤的番茄片。
又看看我。
最终,认命地叹了口气。
拿起一片。
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
流言蜚语没困扰我多久。
因为。
更大的热闹来了。
选秀。
正式开始了。
皇帝果然没让我操劳。
他点了老成持重的惠太妃和礼部尚书共同主持。
但正如他所言。
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地方。
还是会象征性地请教一下我这个名义上的后宫之主。
比如。
某位秀女的父亲是封疆大吏。
某位秀女的兄长是新科状元。
某位秀女的姑母是先帝的某位太嫔。
选谁
不选谁
位份怎么定
这些烫手的山芋。
隔三差五就通过小太监的口,扔到我的寿康宫。
我的应对方法很简单。
一个字。
拖。
哀家头疼,过两日再议。
这折子……字太小,看得哀家眼晕,放那儿吧。
哦这位秀女看着挺有福相。嗯,挺好。
那个……哀家觉得也不错。
全是毫无营养的废话。
惠太妃起初还耐着性子跟我周旋。
后来发现我根本就是个糊不上墙的烂泥。
彻底放弃了。
礼部尚书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听说在御书房跟皇帝抱怨。
太后娘娘她……她简直……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皇帝什么反应。
没人知道。
总之。
送到寿康宫的请示越来越少。
最后几乎绝迹了。
我乐得清闲。
专心侍弄我的菜园子。
第一批番茄收获得不错。
我让春桃给寿康宫上下都分了点。
剩下的。
做了番茄酱。
还尝试着用新下来的嫩玉米,做了松仁玉米。
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天傍晚。
夕阳西下。
我正蹲在月季花架下,研究几片生了蚜虫的叶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
我以为又是春桃。
头也没回。
把灶房那个小喷壶拿来,再兑点皂角水。这蚜虫太烦人了……
皂角水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不是春桃!
我吓得一激灵。
猛地回头。
只见皇帝赵珩。
不知何时站在了菜园子入口的竹篱笆旁。
他没带随从。
一个人。
穿着常服。
正看着我的……菜园子。
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手忙脚乱地站起身。
裙角上还沾着泥。
手里捏着片生了虫的叶子。
样子一定蠢极了。
皇……皇帝
他迈步走了进来。
目光扫过整齐的菜畦,爬满竹架的豆角藤,开得热热闹闹的月季花。
最后落在我手里的虫叶子上。
母后这是在……除虫
我赶紧把叶子藏在身后。
尴尬地笑。
呃……是。一点小虫子。
他走近几步。
弯腰看了看一株结满了小果子的番茄。
这是什么
番、番茄。也叫洋柿子。能生吃,也能做菜。我硬着头皮介绍。
哦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那红彤彤的果子。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心刺!
他手指一顿。
果然看到番茄茎秆上细小的绒毛和尖刺。
他收回手。
转头看我。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侧脸上。
柔和了那几分与生俱来的冷硬。
母后对这片园子,倒是上心。
我干笑两声。
闲着也是闲着……
他沉默地在园子里踱了几步。
气氛有点诡异。
我站也不是,蹲也不是。
手里还捏着那片倒霉的叶子。
终于。
他停下脚步。
背对着我。
看着那片绿油油的菜地。
声音很平静。
前朝安定些了。
我愣了一下。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是……是好事。
选秀也快结束了。他继续说,皇后的人选,基本定了。是安国公的嫡长孙女,温氏。
我赶紧表态。
皇帝英明。安国公府世代忠良,温家女儿定是贤良淑德。
他转过身。
目光落在我脸上。
很深。
母后似乎……对朕选谁做皇后,并不在意
我心里警铃大作。
这话问得刁钻。
在意显得我有企图。
不在意又显得我不关心国事。
我斟酌着词句。
哀家相信皇帝的眼光。再者,哀家久病,对宫外闺秀实在了解不多。妄加置喙,反而不美。
他听了。
没说话。
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像是要把我整个人看透。
看得我头皮发麻。
就在我快扛不住的时候。
他忽然开口。
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母后种的这番茄……味道如何
啊
我懵了。
下意识地回答。
挺……挺甜的。沙瓤,汁多。
他点了点头。
朕还没尝过。
我反应了两秒。
赶紧说:那……那哀家这就让人摘几个熟透的,给皇帝送去
他摆了摆手。
不必麻烦。
他走到一株挂满红果的番茄前。
自己动手。
挑了个最大最红的。
轻轻一拧。
摘了下来。
然后。
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撩起龙袍的下摆擦了擦。
直接送到嘴边。
咬了一大口。
鲜红的汁水瞬间溢出。
沾了他一点嘴角。
他毫不在意。
咀嚼了几下。
咽了下去。
点点头。
嗯。是挺甜。
我彻底石化。
看着眼前这位九五之尊。
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番茄。
嘴角沾着点汁水。
站在我的菜园子里。
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画面诡异又……有点滑稽。
他三两口把那个大番茄吃完。
用手背随意抹了下嘴角。
比贡品好吃。
说完。
他转身。
朝园子外走去。
走到竹篱笆门口。
他停住脚步。
没有回头。
声音随风飘过来。
很轻。
却清晰地落在我耳朵里。
母后。
这片园子不错。您……继续安心种着吧。
他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
对着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菜地。
还有手里那片被捏得不成样子的虫叶子。
半天没回过神。
春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一脸惊魂未定。
娘、娘娘……皇上他……他刚才……
我慢慢松开手。
那片蔫了的叶子飘落在地。
我看着赵珩消失的方向。
忽然。
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像是把积压在胸口很久很久的浊气。
都吐了出来。
他最后那句话。
是承诺。
是默许。
是我用咸鱼和摆烂换来的。
一方小小的、安全的天地。
够了。
新皇后温氏入主中宫。
大典很隆重。
我作为太后。
穿着那身压死人的礼服。
在慈宁宫正殿受了新皇后的跪拜大礼。
说了几句和睦后宫,绵延子嗣的场面话。
仪式一结束。
我就以体乏为由。
溜回了我的寿康宫。
脱下那身枷锁。
换上舒服的旧衣服。
蹲在菜园子里。
新一茬的菠菜绿得可爱。
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拿着小铲子松土。
春桃蹲在旁边帮忙拔杂草。
娘娘,今儿新皇后看着挺和气的,人也漂亮。
嗯。
听说性子也温婉,柳贵妃在她面前,都不敢太放肆。
挺好。
老佛爷似乎也挺满意。
那就好。
春桃拔起一根野草,扔到一边。
娘娘,您说……这以后,宫里是不是能消停点了
我铲起一捧土,盖在菠菜根上。
谁知道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后宫永远不可能真正消停。
只要。
那争斗离我的寿康宫远点。
就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
像寿康宫后面那条不起眼的小溪。
平静,缓慢。
我的菜园子成了御膳房固定的特供点之一。
尤其是我种的番茄和小黄瓜。
皇帝似乎真吃上了瘾。
隔三差五就差人来要。
当然,是给了菜钱的。
真金白银。
我乐得收下。
给寿康宫上下都添了份不错的月例。
大家都很开心。
新皇后温氏是个聪明人。
每月初一十五来请安。
礼节周到,态度恭敬。
但从不逾矩。
更不会像柳贵妃那样,试图把我拉进什么浑水里。
她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也很清楚我的位置。
我们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互不打扰的和谐。
柳贵妃和张嫔斗了几场。
各有损伤。
在温皇后不动声色的制衡下。
倒也没翻起太大浪花。
皇帝偶尔还会来寿康宫。
有时是傍晚。
有时是午后。
他不再穿着龙袍。
常是一身便服。
来了也不怎么说话。
就在菜园子里转转。
看看菜的长势。
有时会自己摘个番茄或者黄瓜。
在旁边的井水里洗洗就吃。
吃完就走。
留下几锭银子当菜钱。
我渐渐习惯了。
他来他的。
我种我的。
当他不存在。
倒也算相安无事。
又是一个深秋。
我菜园子里的萝卜长得又大又水灵。
我正指挥着小太监拔萝卜。
准备做点腌萝卜干。
春桃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过来。
娘娘,御膳房刚送来的。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给您的。
我拍拍手上的泥。
什么东西
打开食盒。
一股浓郁的、带着焦糖香气的甜味飘出来。
里面是几块烤得金黄流蜜的红薯。
还冒着热气。
我愣住了。
这……
送东西的小太监说,皇上批折子批晚了,想吃点热乎的。御膳房烤了这个。皇上尝了说好,想起您……呃,想起您大概也喜欢这口热乎的,就让送一份过来。
我看着那几块烤红薯。
金黄软糯。
香气扑鼻。
心里某个角落。
像是被这热气轻轻烫了一下。
我拿起一块。
还有点烫手。
小心地剥开一点焦脆的皮。
露出里面金灿灿、冒着热气的瓤。
咬了一小口。
又甜又糯。
暖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
很踏实。
我蹲在萝卜地边。
看着眼前一片收获的景象。
绿油油的叶子。
白胖胖的萝卜。
远处,月季还在顽强地开着最后几朵花。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
给一切都镀上了温暖的金色。
我慢慢地。
一口一口。
吃着手里热乎乎的烤红薯。
甜味在嘴里化开。
很平凡的味道。
却让人莫名地心安。
春桃在旁边小声提醒。
娘娘,红薯凉了。
我嗯了一声。
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
满足地舔了舔嘴角。
站起身。
拍拍裙子上的土。
走。
娘娘去哪
腌萝卜干去!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投在松软的泥土上。
深宫里的日子还很长。
但我知道。
我的咸鱼生涯。
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