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未能驱散“暖庐”内的阴霾。
焱一夜未眠。
昨夜那场神力的豪赌,几乎抽干了他这具凡躯的全部精力。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他只是机械地打扫着店铺,擦拭着桌椅,但每一个细微的声响——街角的汽车鸣笛,邻居的开门声,甚至是风吹过窗棂的呜咽——都让他浑身紧绷,如同惊弓之鸟。
店门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焱触电般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戒备。
“太爷爷,我给你带了豆浆油条!”苏安提着早餐,像一缕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她看到焱的脸色,吓了一跳,“天哪,您怎么了?一晚上没睡吗?”
她快步上前,担忧地摸了摸焱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
“没事,就是……昨晚吓到了,人老了,不经事。”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避开了苏安的目光。
“何止是吓到,简直是死里逃生!”苏安仍心有余悸,她将早餐放在吧台,打开手机新闻递给焱看,“您看,新闻都出来了,说咱们这片区昨晚发生严重煤气泄漏,多亏了燃气阀门‘奇迹般地’自动锁死,才避免了一场大爆炸。专家都说这种概率比中彩票还低呢!”
焱的眼神落在“奇迹”两个字上,身体变得异常僵硬,端起豆浆的手都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份反常的沉默,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苏安的心里。
与此同时,风暴的指令,正从平都两个截然不同的权力中心发出。
【问天阁】总部,平都基石科技大厦顶层。
巨大的全息城市地图悬浮在空中,散发着冰冷的科技光芒。在老城区的版图上,一个红色的光圈,死死锁定了“暖庐”的坐标。
“分析报告出来了。”一个研究员向【鲁班】汇报道。
鲁班的目光从数据流上移开,镜片反射着一串串代码:“说。”
“目标点在昨夜18时37分,出现高纯度神力反应。能量峰值极高,权柄倾向判定为‘火’。其能量特征与我们数据库中的001号样本,【河图碎片】的理论模型,吻合度高达98.7%。”
鲁班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份天气预报。他冷静地转向指挥台,下达指令:
“启动‘猎犬’方案。”
“目标:活捉持有碎片的‘样本’,回收001号实验品。注意,样本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尽量保证其活性。”
他顿了顿,补充道:“行动全程开启神力隐匿模式,规避‘建木’那些老东西的耳目。”
另一边,平都郊外,一处不对外开放的古典园林内。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位身着考究唐装、面容威严的老者,正坐在池边品茗。他便是【建木理事会】的核心成员之一,执掌平都“疆域”与“承载”权柄的【山神】。
一位土地神化身的管家,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
山神呷了一口茶,翻开报告。报告上没有一个字提到“神力”或“碎片”,通篇都是凡人世界的术语。
“目标:苏安,女,23岁。其生命轨迹于昨夜18时37分出现‘因果律’强行扭转,与既定命数严重不符。根据《规约执行手册》A-7条款,判定为一级规约破坏事件。”
“唯一强关联人:其曾祖父,焱,‘暖庐’餐馆经营者。”
山神的指节,轻轻敲击着石桌。
“让理事会下属的‘风控部’介入。”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以‘市政安全事故后续调查’的名义,派人与目标进行初次接触,评估其威胁等级,查清其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
他放下茶杯,最后叮嘱道:“记住,在凡人面前,我们就是凡人。不要留下任何手尾。”
“暖庐”的后厨里,焱正在准备着午市的食材。他试图用这种重复了千百年的劳作,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突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他心头一紧,看到来电显示,是合作了二十年的老牌供应商“福记”的王老板。
“喂,老王。”
“哎,焱哥,那个……对不住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尴尬,支支吾吾,“我……我这边的生意,可能……暂时不能给你供货了。”
焱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唉,别提了!”王老板的理由蹩脚得近乎荒诞,“我那臭小子,突然说要结婚,女方家要我们赶紧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当婚房!我这不开不开锅嘛,只能先把生意停了,对不住啊焱哥,你另外找一家吧!”
不等焱再问,对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焱握着手机,愣在原地,一股比面对神灵追杀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立刻就明白了。
这不是巧合。
这是【天道规约】的反噬开始了。
他强行扭转了苏安的“死劫”,那份本该由苏安承受的“厄运”,并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会以一种“等价代换”的方式,转移到他身上。
“命运的修正力”已经开始运作。它不会直接降下雷霆,只会用无数个看似合情合理的“意外”和“坏运气”,将他慢慢地、一点点地,逼入绝境。
这种无声无息、无法对抗的绞杀,比任何看得见的敌人都更加可怕。
苏安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银耳羹走进后厨,正好看见曾祖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满脸绝望。
“太爷爷,又怎么了?”
当她听完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后,她那双聪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昨晚的“意外”,太爷爷一夜未眠的憔悴,还有现在这通荒唐的“供应商毁约”。
在她那清晰的、符合现代社会逻辑的思维里,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了一个唯一、也最合理的结论:
有某个强大的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了“暖庐”所在的这片老城区的黄金地皮,正在使用系统性的、黑社会式的手段,逼迫太爷爷这个最顽固的“钉子户”搬走!
“太爷爷,您别怕!”苏安的脸上浮现出与她柔弱外表不符的、一种名为“愤怒”的决然,“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为了“保护”自己眼中这个被吓坏了的老人,她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是‘平都印象’自媒体的编辑,我在网上有几十万粉丝!”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我现在就回去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在资本的推土机下,谁来守护平都最后的百年烟火?》。我要把‘暖庐’的故事,把这些无耻的手段,全都曝光出去!”
“只要文章火了,形成舆论热点,我们就能用公众的关注来保护自己!到时候,看他们还敢不敢乱来!”
这个计划,在苏安看来,是凡人对抗强权最聪明的武器。
但在焱听来,却不啻于一声末日的宣判。
恐惧,如同冰海狂潮,瞬间淹没了他。他知道,神灵之间的战争,无论多么残酷,都必须在“隐匿”的帷幕下进行。而苏安的这个计划,无异于亲手拉开帷幕,将一盏千万瓦的聚光灯,死死地打在他们身上!
一旦被凡人的世界所聚焦,他们将再无任何藏身的角落,会立刻成为两大派系眼中最优先“清理”的目标!
“不行!”焱第一次对苏安厉声喝止,声音嘶哑而激烈,“绝对不行!你什么都不许做!”
他过激的反应,反而让苏安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她看着眼前这个既惊恐又固执的曾祖父,心疼地想:他一定是被吓破了胆,才会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太爷爷,您别怕,这次我来保护您!”
就在爷孙二人争执不下,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
“叮铃铃——”
挂在“暖庐”门口的风铃,第三次响了。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的男人,手提一个黑色公文包,走了进来。
他环顾了一下店里古朴的陈设,目光最终锁定在焱的身上,用一种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的语气问道:
“请问,是焱先生吗?”
“我们是市应急管理局下属的第三方安全评估机构的。关于昨晚贵宝地附近发生的燃气泄漏安全事故,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例行了解一下。”
男人说话间,微微欠身,并将胸前的工作牌朝向焱。
那张制作精良的胸牌上,印着一行清晰的小字:
【平都城市风险控制与评估公司】
建木理事会的刀,以一种最“合规”的方式,最先抵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