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六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了整个青州。染病的佃户蜷缩在茅草堆里咳嗽,药香弥漫的林家药库本该是救命的方舟,却在某个雨夜腾起冲天火光。林啸踹开大门时,只见梁柱上刻着半截狼头图腾——那是三十年前被林家剿灭的苍狼寨余孽的标记。
"当家的!商队在鹰嘴崖遇袭了!"老管家浑身是血撞进正堂,怀里的账本被雨水泡成纸浆。林啸攥着最后半支人参的手微微发抖,窗外雷声轰鸣,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三日前运往潼关的十车板蓝根,此刻正躺在山匪的营帐里,而城中药铺的掌柜们,早已挂出了"林氏药材,概不收购"的木牌。
变卖家产那日,林渊蹲在褪色的"妙手仁心"匾额下,看父亲将祖传的紫檀算盘当给当铺。掌柜用指甲刮了刮算珠上的包浆,冷笑:"十两银子,爱当不当。"林啸接过银锭时,檐角铜铃突然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清脆的裂响。
瘟疫最凶猛的秋分夜,林渊蜷在母亲留下的绣绷旁发烧。透过漏雨的屋顶,他看见父亲提着灯笼在药渣堆里翻找,雨水顺着林啸鬓角的白发流进脖颈。"阿渊,张婶家的小妹快不行了..."男人抱起儿子的手在发抖,掌心还沾着碾药的石臼碎屑。
当最后一株野山参熬成汤药送进疫区时,林渊跟着父亲跪在城隍庙前。香案上供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香灰落满林啸斑白的鬓角。"列祖列宗在上,"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林家八代行医,今日...今日竟要靠典当祖坟的松柏买米下锅..."
短短半年,昔日煊赫的林家只剩下三间漏风的瓦房。林渊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每天要跟着父亲去后山砍柴。路过镇口的石板路时,总有一群锦衣孩童朝他扔泥巴。那些绣着金线的鞋尖踢飞他脚边的柴捆,笑声像毒蛇吐信:"痨病鬼!你爹的药吃死人了!”
林渊攥紧生锈的柴刀,指节泛白。他看见领头的胖小子腰间晃着块双鱼玉佩——那分明是父亲上个月当掉的传家宝。山风卷起枯叶扑在脸上,混着远处药铺飘来的艾草烟,熏得人眼眶发烫。
“看啊,这就是当年的天命之子!”
领头的胖小子踩着林渊刚砍的柴禾,“听说你出生时天上掉金子?怎么现在连个馒头都买不起?”
泥块砸在额角,渗出血珠。林渊攥紧了柴刀,指节泛白。他想起父亲昨晚咳着血说的话:“忍一时,不是怕了他们,是要等翅膀硬了的那天。”
于是他低下头,默默捡起散落的柴火,任由那些嘲笑声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夜深人静时,林渊总喜欢坐在门槛上看月亮。识海中的记忆碎片越来越清晰,他渐渐拼凑出前世的轮廓
——
原来自己曾是灵山脚下的一个沙弥,因质疑
“众生平等”
的佛理被逐出师门,最终在探求真相的途中遭人暗算。
那晚,他梦见一尊金身大佛在云端俯瞰众生,佛音如洪钟般在耳边震荡:“自强自救,自律自修,自清自乐,自省自纠。
”
“何为自强?”
林渊在梦中追问。
佛像的手掌缓缓垂下,指尖拂过他的眉心:“每一个人的每一次自我清理都是你自我救赎的一部分。都是你通向更高境界的一个台阶。也是你不断深挖,向着自己灵体更深处开掘的行动。
”
梦醒时分,林渊发现掌心多了一道淡金色的纹路。他试着按照梦中的指引吐纳呼吸,竟能感受到天地间游走的细微光点。那些光点涌入体内,滋养着他瘦弱的身躯,也让他眼底的坚毅愈发深沉。
镇上的药铺老板是个瘸腿的老者,总在林渊路过时丢给他一个窝头。这天老者看着他背上比人还高的药篓,忽然问道:“小子,知道你爹为什么总让你忍吗?”
林渊摇头。
“你出生那天,我在产房外见过你。”
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精光,“那些盯着你的势力,巴不得你现在就冲出去报仇。你越沉得住气,他们就越慌。”
他塞给林渊一本泛黄的古籍,“这是残缺的《入定十条》,能不能读出东西来,看你的造化。”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林渊指尖划过那些扭曲的文字,突然福至心灵。他运转梦中学会的吐纳法,竟见书页上浮现出淡淡的金光。当
“今生修成大菩萨!从人进化到神!”
这行字映入眼帘时,他识海中的金色莲台猛地绽放光芒。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林渊知道,那些暗中的眼睛从未离开。但此刻他不再恐惧,因为他终于明白,所谓天命,从来不是坐等祥瑞降临,而是在泥泞中也要开出花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