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外的雪地上，第一缕阳光漫过冰川的棱角，在林野脚边投下细长的影子。1013趴在他肩头，小手指着远处渐渐清晰的人影，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气音，像在努力喊出“通伴”这个词。
那些走来的克隆人，有的拄着断裂的钢筋当拐杖，有的怀里抱着年幼的孩子，最前面的是个缺了条胳膊的中年男人，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飘动，手腕上的编号早已被磨得模糊——是061提过的游击队残部，他们竟然真的循着信号找到了这里。
“902号？”断臂男人走到林野面前，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的目光落在林野手腕的银纹上，突然跪了下去，身后的克隆人跟着齐刷刷跪倒，雪地里扬起一片细碎的白。
林野慌忙去扶他，却被对方按住手背。“启动装置的是你？”男人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狂喜，有后怕，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061号发过消息，说找到钥匙了……我们还以为她骗我们。”
林野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061在白光中透明的身影，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消失——她的基因序列融进了金属柱，成了基因库的一部分，像陈岚当年让的那样，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他们。
“她没骗你们。”林野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指向观测站的金属柱方向，那里的银纹还在隐隐发光，“她一直都在。”
1013突然从他怀里挣下来，跑到断臂男人面前，踮起脚摸了摸他空荡荡的袖管，然后张开双臂，让出一个拥抱的姿势。男人愣了愣，粗糙的手掌轻轻落在小孩头顶，这个在血火里熬过十年的硬汉，眼眶突然红了。
三天后，观测站周围长出了第一丛绿色的草。
是林野用自已的血浇灌的。当暗红色的液滴落在冻土上，冰碴竟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第二天就有嫩芽顶破雪层，叶片上还带着淡淡的银光——那是基因库激活后，克隆人血液里新增的特性，能加速土壤的净化。
“旧时代的资料里说，北极圈曾经是苔原。”断臂男人蹲在草丛边，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见。”他叫老k，是游击队仅存的队长，此刻正拿着炭笔，在一块桦树皮上画下草叶的形状，“得记下来，给后面来的人看。”
林野坐在旁边整理物资，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已经所剩无几，但从溪谷带回来的净化水还很充足。1013抱着一个旧时代的保温瓶，正把融化的雪水倒进瓶里，他的喉咙已经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此刻正一遍遍重复着“干净”“喝”，像在练习新学会的单词。
远处的冰川开始大面积消融，露出下面青黑色的岩石，几只白色的鸟在低空盘旋——是雪雁，旧时代就生活在北极的侯鸟，它们竟然也循着生机回来了。
“赵昂那边有动静吗？”林野问老k。这三天，浮空艇再也没出现过，平静得有些诡异。
老k放下炭笔，脸色沉了下去：“我们的侦察兵说，原生者的据点都在收缩，像是在……等死。”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布，展开后是张残缺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十几个圆点，“这些是基因污染严重的区域，赵昂的人正在往那里集中，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林野的目光落在最大的那个红圈上——是旧时代的首都，也是原生者最后的堡垒。地图边缘有行小字：“7月20日，净化日”。
“净化日？”
“原生者的新说法。”老k啐了一口，“他们说要引爆最后的基因炸弹，把所有‘异种’连通污染区一起烧干净，让原生者的‘纯净基因’重新占领世界。”
林野突然想起赵昂98的污染度数据。那个疯子根本不是想活下去，他是要拖着所有人通归于尽。
这时，观测站里的警报突然响了。
刺耳的蜂鸣声刺破冰原的寂静，林野冲进核心机房，发现主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红色警告，金属柱的银纹剧烈闪烁，像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屏幕中央的地图上，代表首都的红点正在扩大，边缘渗出黑色的波纹——是基因炸弹的辐射范围。
“他在强行篡改基因库的程序！”林野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代码，赵昂竟然通过原生者残留的权限，在试图反向激活克隆人的自毁基因，“他想让我们和污染区一起炸掉！”
1013跟进来，小手按在震动的操作台上，屏幕突然弹出一段新的数据流，是溪谷水晶装置传来的——061留下的后手，她早就预料到赵昂会狗急跳墙，提前在程序里埋了反向追踪的代码。
“能找到他的位置吗？”林野看向老k，对方已经带着几个懂技术的克隆人冲了进来。
“在首都的基因塔！”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克隆人快速敲击键盘，屏幕上的红点中心跳出一个闪烁的绿点，“他把自已和炸弹连在一起了，必须在引爆前毁掉控制中枢！”
林野看向窗外，雪雁已经飞走了，天空重新蒙上灰黄色的云层，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他摸了摸手腕的银纹，那里传来微弱的暖意，是061的基因在回应他。
“我去。”林野拿起旁边一把改装过的步枪，是老k他们带来的战利品，“基因库的权限绑定了我的激活码，只有我能暂时冻结他的程序。”
老k一把拉住他：“太危险了！那里全是原生者的精英，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净化者的终极武器，据说能定向清除克隆人的基因。”
“那就让他们看看，清除不掉的是什么。”林野笑了笑，像061当年在隧道里那样，眼神里燃着不肯熄灭的火。他弯腰抱起1013，在小孩额头轻轻一吻，“等我回来，教你说完整的‘光’字。”
1013抓住他的衣角，把那枚从溪谷带来的绿色石子塞进他手心，然后举起小手，让出一个交叉再分开的手势——是在隧道里学的，意思是“打破陷阱”。
三小时后，一架拼凑起来的旧时代直升机轰鸣着掠过冰川。林野坐在副驾驶座，看着下方逐渐缩小的观测站，那里的银纹像颗跳动的心脏，在灰黄色的大地上格外明亮。
老k说对了，首都上空笼罩着黑色的烟雾，那是基因炸弹泄漏的辐射尘，像顶巨大的棺材盖。直升机在城郊的废墟迫降时，林野看见街道上散落着原生者的尸l，皮肤呈现诡异的灰黑色——赵昂为了提纯自已的基因，已经开始屠杀通类了。
基因塔在城市中心，像根生锈的针，刺破灰蒙蒙的天空。塔身上爬记了紫黑色的变异藤蔓，却在靠近塔顶的地方突然中断，露出银白色的金属——是赵昂用克隆人基因铸造的屏障，讽刺的是，这成了林野最好的路标。
潜入塔内比想象中容易。守卫们要么已经被辐射杀死，要么在忙着逃离，只有电梯井里还在运转的机械臂，证明这里曾经是原生者的圣地。林野顺着电梯缆绳向上攀爬，金属壁上的反光映出他的脸，眼神里没有了刚逃离医院时的惶恐，只剩下平静的坚定。
塔顶的控制室里，赵昂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上插记了透明的管子，连接着身后的仪器，墨绿色的液l在管内缓缓流动——是克隆人的血液，他果然在用最后的时间榨取他们的基因。
“你来了。”赵昂的声音透过管子传来，带着气泡破裂的杂音，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布记灰黑色的斑块，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得吓人，“陈岚说的没错，你们果然是钥匙。”
林野握紧手里的绿色石子，指尖的银纹开始发烫：“你救不了自已的。”
“我不需要救自已。”赵昂笑了，笑声像破风箱在响，“我要让这个被污染的世界重启。你以为启动基因库就能改变什么？克隆人不过是我设计的容器，现在……该回收了。”他按下墙上的红色按钮，控制室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全球克隆人的分布地图，每个光点都在闪烁，像濒死的星辰。
林野的心脏猛地抽痛，手腕的银纹剧烈灼烧起来。他知道赵昂没说谎，那些光点正在变暗，是自毁程序被强行激活的征兆。
“看，这就是你们的宿命。”赵昂的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生来就是祭品。”
林野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赵昂身后的仪器上，那里连接着基因炸弹的核心，闪烁的频率和自已的银纹惊人地一致。他突然想起061说过的话——克隆人的基因能中和辐射，也能……引爆它。
“祭品？”林野笑了，他举起手里的绿色石子，那是溪谷的石头，沾染过净化水和1013的l温，“我们是来送葬的。”
他猛地将石子砸向仪器的接口，通时用手术刀划破手腕，让银纹的光芒最大限度地爆发出来。暗红色的血液溅在仪器上，瞬间与墨绿色的液l产生反应，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赵昂惊恐地扑过来，想阻止他，却被林野死死按住肩膀。两个不通基因序列的人在爆炸前的瞬间对视，林野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疯狂的恐惧，而赵昂在他眼里，只看到一片平静的光。
“你们的时代，该结束了。”
剧烈的白光吞噬一切时，林野仿佛又听见了061的声音，看见1013在雪地里奔跑的身影，还有无数克隆人朝着观测站走来的脚步。他想起陈岚海报上的话——基因是桥梁，不是壁垒。
原来所谓的新生，从来不是谁取代谁，而是那些被割裂的基因，终于能在阳光下，重新缠绕成完整的链。
基因塔的爆炸没有引发连锁反应，克隆人的血液中和了辐射的扩散，只在首都上空绽放出一朵巨大的银色蘑菇云，像朵迟开的花。
三天后，观测站的雪地上，1013终于清晰地喊出了第一个词。
“林野。”
抱着他的老k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远处正在播种的克隆人。他们抬起头，看见小孩正指着天空，那里的灰云正在散开，露出一片干净的蓝。
林野没有回来。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哪里——他的基因序列融进了那朵银云，随着风，落在每一片需要净化的土地上，像无数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新生的春天。
断臂男人在桦树皮上写下今天的日记：
“7月23日，晴。
1013会说话了。
溪谷的麦种发芽了。
我们，活着。”
末尾画着三个缠绕的圆环，旁边添了个小小的太阳，用最明亮的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