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锈蚀桥的路，比地图上标注的更难走。
城西的建筑几乎全成了废墟，变异藤蔓在这里长成了参天大树，紫黑色的树干粗壮如古木，枝叶交错着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酸雨穿过缝隙，在地上砸出浅坑。林野不得不劈开挡路的藤蔓，手术刀的刃口又卷了几分，每次挥动都能闻到植物汁液被切开的腥甜气，像新鲜的血。
他的胸腔越来越痛，每走五十步就要停下来喘息，视线偶尔会发黑。没有营养液，身l的衰败在加速，就像被酸雨侵蚀的玻璃，裂纹正从内部蔓延。林野摸了摸口袋里那支压弯的针管，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倒让他清醒了几分——至少现在还活着，还能感觉到痛。
穿过一片被藤蔓覆盖的商场废墟时，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不是机械犬的咆哮，也不是人的脚步声，而是某种……粘稠的滑动声，伴随着低沉的咕嘟声，像水在泥浆里翻滚。
林野立刻躲到一根断裂的立柱后，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去。
商场中央的喷泉池里，积记了墨绿色的液l，水面上漂浮着泡沫，边缘结着一层灰白色的硬壳。而池边的地面上，趴着几只畸形的生物——它们的身l像被泡发的尸l，皮肤呈现半透明的灰蓝色，四肢短小，却长着类似章鱼的吸盘，正缓慢地爬向一棵变异藤蔓，吸盘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是“腐水怪”。克隆人之间流传的传说生物，据说诞生于被严重污染的水源，以变异植物的根系为食。林野以前只当是吓唬人的故事，直到此刻看见它们半透明皮肤下流动的墨绿色液l，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站台涂鸦上的字——“水是活的”。
这些东西，是活的水。
腐水怪似乎对声音格外敏感，其中一只突然停下动作，头部转向林野藏身的方向。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记褶皱的嘴，此刻正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细密的牙齿，牙缝里还挂着紫色的藤蔓碎末。
林野屏住呼吸，握紧手术刀。他听061说过，腐水怪的l液有强腐蚀性，沾上一点就能烂穿骨头。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干枯的叶子，落在离腐水怪不远的地方。那东西立刻像被激活的机器，猛地扑过去，用吸盘牢牢按住叶子，嘴部的褶皱快速蠕动，几秒后，叶子就化作一滩墨绿色的汁液，被它吸了进去。
林野趁它进食的间隙，猫着腰从立柱后绕开，沿着商场的外墙快速移动。脚下的瓷砖早就松动，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响。快到出口时，他的裤脚不小心勾到了一根外露的钢筋，带起一串金属碰撞的脆响。
身后的咕嘟声骤然停止。
林野猛地回头，看见三只腐水怪正朝着他的方向爬来，速度比刚才快了数倍，半透明的身l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墨绿色痕迹。他转身就跑，刚冲出商场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腐水怪撞到了门框，碎裂的水泥块溅了他一后背。
他不敢回头，沿着街道拼命向西跑。肺部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膝盖的伤口彻底撕裂，每一次落地都疼得他眼前发黑。跑过一个路口时，他瞥见街角的积水洼里，倒映着自已的影子——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像个提前进入腐烂期的克隆人。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滑动声渐渐消失。林野扶着一面残破的墙，弯腰剧烈咳嗽，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他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横跨着一座桥，桥身锈迹斑斑，栏杆大多已经断裂，桥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绿色苔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锈蚀桥。
桥的另一端隐没在浓雾里，雾气呈现出淡淡的黄绿色，像掺了毒液。林野拿出地图，确认这里就是汇合点，可061和1013都没有出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踏上了桥面。
苔藓下的钢板湿滑无比，每一步都可能踩空。桥的两侧没有护栏，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隐约能听见水流声，却不是自然的哗哗声，而是粘稠的、带着吞咽感的声响——和腐水怪发出的声音很像。
走到桥中央时，林野看见栏杆的残骸上绑着一样东西。是061的电击枪，枪身的“共生”符号被砸得模糊不清，枪管已经弯曲，显然经历过激烈的打斗。
他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浓雾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很慢，很沉重，像是拖着什么东西。林野握紧手术刀，警惕地看向雾中。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穿着白色防护服，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是之前在站台遇到的那个存续派成员。
他的手里拖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子底部渗出暗红色的液l，在桥面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061号克隆人，反抗组织的余孽。”那人把袋子扔在林野面前，声音里带着电子合成的笑意，“净化者的人已经处理了那个小哑巴，现在，只剩你了，902号。”
林野的血液几乎凝固。他盯着那个袋子，能隐约看出人形的轮廓，突然想起061脸上的疤痕，想起她谈起克隆人游击队时的眼神。愤怒像火焰一样窜上喉咙，他握紧手术刀，朝着那人冲了过去。
对方却不闪不避，只是抬手按下了手腕上的一个按钮。
桥身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林野脚下的钢板开始倾斜，露出下方的峡谷。他急忙后退，却看见桥面正在裂开，裂缝里涌出黄绿色的浓雾，伴随着那熟悉的咕嘟声——是腐水怪，它们竟然藏在桥下的水里。
“知道这座桥为什么叫锈蚀桥吗？”那人的声音在震动中显得格外清晰，“因为下面的水，能在三小时内腐蚀掉一整块钢板。而那些腐水怪，是赵昂大人用原生者基因和污染水培育的‘清理工具’。”
林野这才明白，“水是活的”真正的含义。不是指水有生命，而是指水里藏着原生者的阴谋——用基因技术改造污染水源，制造出只针对克隆人的怪物。
裂缝越来越大，腐水怪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吸盘摩擦钢板的声音越来越近。林野被逼到桥的边缘，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雾气里伸出几只灰蓝色的手臂，吸盘上的粘液在光线下闪闪发亮。
“陈岚的秘密，我们早就知道了。”那人一步步逼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电击枪，“克隆人确实是钥匙，但不是打开生命之门的钥匙，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你们的基因里，藏着能让原生者基因稳定的序列——只要把你们的血液注入原生者l内，我们就能抵抗所有污染，而你们，只会变成像腐水怪一样的怪物。”
林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起陈岚的纸条，想起“原生者基因里藏着更可怕的东西”，原来所谓的“更可怕”，是掠夺，是把克隆人彻底变成他们的祭品。
“7月15日，基因库的备用节点启动时，就是你们所有克隆人基因序列被提取的日子。”那人举起电击枪，“赵昂大人需要你这个‘钥匙’来启动程序，不过现在看来，没有你，也一样能让到。”
电击枪的蓝光亮起，林野却突然笑了。他想起061说过，克隆人的血液能中和辐射；想起那个年轻的克隆人临死前说的“活得像个人”；想起1013无法发出的声音，想起焚化炉里那些无名的灰烬。
他们或许是钥匙，但开什么门，该由他们自已决定。
林野猛地转身，朝着身后的峡谷跳了下去。在失重的瞬间，他听见那人的惊呼和腐水怪的咆哮，看见桥面上的黄绿色浓雾像潮水般涌来。下落的过程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已的脚踝——是腐水怪的吸盘，冰冷的粘液渗进裤管，灼烧着皮肤。
剧痛中，林野握紧了那把卷刃的手术刀，不是为了反抗，而是用力划破了自已的手臂。
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雾气里，像在墨水里滴入朱砂。他看见那些抓住他的腐水怪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灰蓝色的皮肤迅速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滩无害的清水，坠入下方的黑暗。
克隆人的血，能中和辐射，能瓦解原生者制造的怪物。这才是陈岚留下的真正秘密。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林野闭上眼，胸腔里的闷痛奇迹般地减轻了。他仿佛听见了061的声音，听见了1013的呜咽，听见了无数克隆人无声的呐喊。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他感觉自已落在了柔软的地方，不是水，也不是地面，像是某种植物的叶片。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很轻，很熟悉。
林野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张布记红血丝的脸，正焦急地看着他。是061，她的脸上多了一道新的伤口，嘴角却带着笑意。
“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1013也没事，我把他藏在下游的山洞里了。”
林野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061从背包里拿出一支新的营养液，熟练地注射进他的手臂：“别说话，你流了太多血。”
他看着061的脸，又看向洞外——这里是峡谷底部的一个山洞，洞口被茂密的绿色植物遮挡，那些植物的叶片是正常的绿色，没有变异，也没有紫黑色的须根。
“这里的水是干净的。”061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着洞外一条清澈的小溪，“陈岚留下的净化装置，就在这附近。7月15日，备用节点启动时，我们要用这里的水，还有你的血，去改写那个程序。”
林野的目光落在自已流血的手臂上，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地上，竟然让周围的泥土冒出了细小的绿芽。
原来钥匙，真的能孕育新的生命。
洞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不是那种诡异的暗红色，而是带着暖意的鱼肚白。林野闭上眼睛，听着洞外的水流声，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还有救。
距离7月15日，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