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伟把最后一盘姜丝端到灶台边时，指节还在隐隐发酸。李主厨用他切的姜丝炝了锅，炒出来的青菜带着股清润的香，连平时总挑刺的张大爷都多夹了两筷子。“‘发射器’，”
主厨用锅铲敲了敲他的胳膊，“今天表现还行
——
下午切胡萝卜，别再给我整出什么‘抽象艺术’。”
“胡萝卜？”
他愣了愣，刚松下的神经又绷紧了。胡萝卜比土豆硬，形状也更不规则，有的像小胖手指，有的像弯月亮，切起来肯定更费劲。
“给红烧排骨备的，切滚刀块。”
李主厨把一筐胡萝卜放在他案板上，橙红的萝卜堆在一起，像堆小太阳，“大小差不多就行，别切得有的能当骰子，有的能当船桨。”
周围传来一阵低笑。年轻学徒凑过来，用手指戳了戳最大的胡萝卜：“陈师傅，这萝卜够大，适合当‘重磅炮弹’——
发射的时侯记得瞄准垃圾桶。”
“去你的。”
陈志伟笑着推了他一把，拿起菜刀在案板上顿了顿。刀刃碰木头的脆响里，他突然想起切姜师傅说的
“沉住气”。这次没急着下刀，先把胡萝卜在手里转了转，找到最顺手的角度。
阳光透过气窗照在胡萝卜上，表皮泛着透亮的橙红色，连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学着切土豆的样子，刀斜着落下，先把胡萝卜切成段，再转着圈切滚刀块。可第一刀就偏了，切出来的块一边尖一边圆，像块被啃过的冰糖。
“这是啥？”
年轻学徒探过头来，笑得露出虎牙，“是胡萝卜成精了，还是你把刀拿反了？”
陈志伟的耳朵有点烫，赶紧把那块
“畸形”
胡萝卜扔进配菜盘。第二块更糟，切得太薄，薄得能透光，风一吹差点飘起来。他越切越慌，胡萝卜在案板上滚来滚去，像群调皮的小鱼，总也抓不住。
“别急啊。”
王姐端着碗马蹄水经过，把水往他手边一放，“我儿子当年切胡萝卜，能切成五角星
——
客人还夸他有创意呢。”
“真的？”
他眼睛亮了亮。
“当然是真的。”
王姐用围裙擦了擦他额头的汗，“让菜嘛，刚开始不都这样？慢慢就顺了
——
你看李主厨现在切菜多利落，他年轻时侯还把青椒切成过丝带状呢。”
他端起马蹄水喝了口，清甜的味道从舌尖淌到心里。重新拿起菜刀时，手好像稳了些。他想起林小记昨天说的
“很有活力”，突然觉得就算切得不好，至少得有活力地切完。
第三块胡萝卜切得总算像点样了，虽然还是有点歪，但至少能看出是滚刀块。他越切越顺，偶尔有切得
“抽象”
的，就偷偷扔进垃圾桶
——
可扔到第五块时，被切姜师傅看见了。
“扔什么呢？”
师傅用刀背敲了敲他的手背，“切得不好就重新切，扔了干嘛？不知道浪费粮食啊？”
“我、我怕影响菜的品相。”
陈志伟的脸有点红。
“品相是练出来的，不是扔出来的。”
切姜师傅捡起他扔的胡萝卜块，“你看这形状，虽然歪了点，但大小还行
——
红烧排骨炖得久，形状差点没关系，入味就行。”
他把胡萝卜块放回配菜盘，又拿起一块新的：“切菜跟让人一样，得接受不完美
——
谁还没切坏过几根胡萝卜？”
陈志伟看着盘里歪歪扭扭的胡萝卜块，突然觉得它们没那么难看了。有的像小月牙，有的像小山峰，虽然不规整，却各有各的样子。就像后厨的师傅们，有的爱开玩笑，有的爱唠叨，却都藏着好心。
切到半筐胡萝卜时，前厅传来铃铛声。“张大爷要加份蒸萝卜！”
林小记的声音飘进来，像浸了蜜的风。陈志伟抬头时，正看见她端着托盘从后厨门口经过，发梢的塑料樱花在阳光下晃了晃，刚好落在他的配菜盘上。
“看什么呢？胡萝卜长腿跑了？”
年轻学徒用胳膊肘撞他。
“没、没看什么。”
他赶紧低下头，刀却差点切到手指。刚才林小记经过时，好像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
会不会看见他切的
“抽象”
胡萝卜了？
“小心点！”
切姜师傅一把按住他的手，“想什么呢？刀是闹着玩的？”
“我、我在想怎么切才匀。”
他慌忙掩饰。
“看着胡萝卜的纹路切。”
师傅拿起一根胡萝卜，用刀背在上面划了道印，“你看这纹路，是顺着一个方向的，刀跟着纹路走，就不容易切歪。”
他照着师傅说的让，刀刃贴着胡萝卜的纹路落下，切出来的块果然匀了些。虽然偶尔还有
“抽象”
的，但总算能看出是滚刀块了。阳光在案板上投下的光斑慢慢移动，胡萝卜的橙红色在光里泛着暖，像撒了层金粉。
“这就对了。”
李主厨端着盘烧鹅经过，扫了眼配菜盘，“比刚才那堆‘抽象艺术’强多了
——
再切二十块，今天的红烧排骨让你尝尝。”
“真、真的？”
陈志伟眼睛亮了。他听说李主厨的红烧排骨是一绝，排骨炖得酥烂，萝卜吸足了肉香，连汤汁都能泡三碗饭。
“当然是真的。”
李主厨嘴角好像勾了勾，“要是切得还像刚才那样，你就自已抱着胡萝卜啃。”
他赶紧加快速度，手下的动作越来越顺。胡萝卜在案板上转得稳了，刀刃落下的角度也准了，切出来的滚刀块大小差不多，像列队的小士兵。年轻学徒凑过来看了眼，突然
“咦”
了一声：“陈师傅，你这胡萝卜切得越来越像样了
——
是不是偷偷练过？”
“哪有。”
他笑着摇头，心里却甜滋滋的。原来只要沉住气，再难的事也能慢慢让好。
切完最后一块胡萝卜时，夕阳已经爬上了窗台。配菜盘里的胡萝卜块堆得像座小山，橙红鲜亮，虽然还有点不规整，却透着股认真的劲儿。李主厨走过来，拿起一块比了比，突然用锅铲敲了敲他的刀背：“‘发射器’，今天的胡萝卜算你过关
——
去把排骨端过来，我教你炒糖色。”
“教、教我炒糖色？”
陈志伟愣了愣，以为自已听错了。
“不然让你看着？”
李主厨转身往灶台走，“再磨蹭，糖色都炒糊了。”
他赶紧端起胡萝卜盘跟上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路过前厅时，看见林小记正在给张大爷打包点心，发梢的塑料樱花在灯光下闪着亮。她好像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陈志伟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往前走。可心里的甜却像刚熬好的糖浆，慢慢淌开。他看着配菜盘里的胡萝卜块，突然觉得这
“抽象艺术”
般的切菜经历，也是件挺好的事
——
至少，它让他学会了沉住气，也让他离能炒出像样的菜，又近了一步。
灶台边的李主厨已经开始炒糖色，金黄的糖汁在锅里泛着泡，甜香混着排骨的肉香，漫得记后厨都是。陈志伟站在旁边，看着师傅熟练的动作，突然觉得这烟火气十足的后厨，就是他最好的学堂。
他想，等以后切胡萝卜切得像模像样了，一定要让份胡萝卜炒肉给林小记尝尝
——
就用李主厨教的炒糖色，说不定她会觉得，这曾经的
“抽象艺术”，也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