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在抽屉里,指尖紧紧抠住那枚u盘,意识慢慢清醒过来的陈楚,感觉掌心一阵刺痛。他慢慢睁开眼,看着那金属外壳上有点磨损的边缘,露出的暗灰色塑料底壳,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一段记忆闪过,他知道这东西现在绝不能暴露。他松开手,把u盘轻轻推回抽屉深处……
可紧接着,他松开了手。
不是挣扎后放弃,而是突然明白,这东西再重要,也得藏起来。它不该在现在出现,不该暴露在他还没搞清状况的世界里。它属于另一个时间线,属于那个他拼命也没走完的十年。现在,他刚醒来,脑子像重新装了系统,身l还带着昨夜抽搐后的酸软,贸然拿出这张底牌,只会招来比死亡还麻烦的事。
他把u盘轻轻推回抽屉深处,动作干脆,顺手关上了抽屉。木制滑轨响了一声,就像某种机关合上了。边缘那道细微的划痕,在日光灯下闪了一下,好像谁在暗处眨了下眼。他知道,这抽屉以前没有这道痕。至少,他“上辈子”住这间宿舍时,没有。
头不疼了。
准确说,整个脑子都变了。
以前背个公式,得念三遍,写两遍还错一遍;现在看一眼就像刻进骨头里,连潜意识都自动检查逻辑对不对。以前听教授讲课像听天书,每个术语都抓不住;现在连教授说话的语调停顿都能分析成逻辑链,哪句是铺垫,哪句是陷阱,哪段话藏着考题原型都清楚。
陈楚坐起身,床板闷响一声,弹簧吱呀了一下,好像在抗议这个凌晨突然“活过来”的人。
“哎哟我去,活了!”蛋子正蹲在地上找拖鞋,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泡面汤差点泼自已一脸,“你这回可别再抽了啊,再抽我们真得报警了。”他手里捏着半湿的袜子,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你昨儿半夜喊得跟被鬼压床似的,我还以为你要猝死。”
阿东推了推眼镜,没说话,眼神一直在陈楚脸上看,像在检查东西。镜片反光,看不清他啥表情,但他喉结动了一下,出卖了他——他紧张呢。他们三个昨晚轮流守着陈楚,他l温到了39度,瞳孔放大,嘴里念的全是德文和化学式,像被什么附了l。
贝贝靠在门框上,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黑了,但他没点开。他一直没走,就站在那儿。这会儿盯着陈楚的眼神,不是室友间的关心,而是有点像审视,很锐利。
“我没事。”陈楚开口,声音稳得自已都愣了下,“就是……睡多了。”
“睡多了能出冷汗?”蛋子站起来,伸手就要摸他额头。
陈楚侧头躲开了。
不是怕,是本能反应。
刚才那一躲,比上次自然多了。肌肉有了记忆,身l比意识更快适应了一种节奏——那是无数次在实验室里被试剂溅到、被仪器报警惊醒后形成的习惯。
“别搞得像闹鬼似的。”他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到凉地板,寒意从脚心往上窜,反倒让他更清醒,“我就是脑子开窍了。”
“开窍了?”蛋子一愣,“你这话跟便秘好了似的。”
“差不多。”陈楚走到书桌前,眼睛落在那张撕了角的课程表上。右下角缺了一块,好像被谁撕去当草稿纸了。他记得那天是贝贝随手扯的,写了个数学作业的推导过程。
《生物材料导论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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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字还是那么潦草,可现在看,每个笔画都好像在发光。不是看错了,是大脑自动把这些信息分类、关联起来了。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马上跳出几十篇相关论文,从2015年it那篇重要的综述,到去年没公开的预印本,全像档案馆里的文件,按时间、作者、引用率、实验误差排得整整齐齐。更厉害的是,他还能按研究方向、实验方法、结论可信度分类,像一台刚开机检查完的数据库。
他甚至能“感觉”到某些论文有问题——比如有篇说突破自修复效率的论文,数据曲线太平滑,明显是处理过的。
“贝贝。”他突然开口。
“啊?”
“你昨儿的笔记,借我看看。”
贝贝愣了一下,还是把本子递了过去。封皮上印着“东区打印店8折券”,边角都卷毛了。纸张发黄,页脚有咖啡渍,这是他习惯边喝咖啡边记笔记留下的。
陈楚翻开,看了一眼,三秒后合上了。
“第47页。”他说,“纳米复合结构那个热稳定性模型,你漏了个界面应力项,推导结果差了至少17。”
宿舍一下安静了。
蛋子张着嘴,半根鸭脖卡在牙缝里,忘了嚼。
阿东推眼镜的手停在半空,手指都发白了。
贝贝盯着他,眼神变了,不再是平常的样子,变得很锐利:“那页……我是故意抄错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被人听见,“教授上课时随口说了句‘有人可能会忽略界面项’,我就想试试……看有没有人能看出来。”
“哦。”陈楚把本子还回去,嘴角微微上扬,“那你试探完了?”
“我……”贝贝没说话,低头翻到47页,手指顺着公式一行行看。越看越慢,最后直接愣住了。他猛地抬头,声音都发抖了:“我操。你连误差率都算出来了?”
“不算算,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乱写的。”
蛋子一拍大腿:“我靠!楚哥你这脑袋是租的吧?到期直接升级成服务器了?”
阿东终于说话了,声音很低:“你以前可没这本事。上周高数小测,你还抄我选择题呢。”
“以前是以前。”陈楚活动了下手腕,感觉全身都通畅了,血液里好像流的不是血,而是一种运行很快的算法,“现在不一样了。”
“咋不一样了?”蛋子凑过来,声音也压得很低,“你该不会……被啥高科技附了l?外星人植入芯片?还是实验室拿你试药了?”
“差不多。”陈楚咧了下嘴,但眼神没笑,前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那篇预印本他到临死前才在暗网找到,可一切都来不及了。现在这熟悉的概念被随口说了出来,命运好像开始变了,他轻声说,“我这不叫学神,叫挂神。”
“挂神?”
“嗯。外挂的挂。”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空气里飘着泡面的油味,可没人去关煤气。
贝贝突然笑了,靠回门框,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行,挂神就挂神。今天导论课教授可凶了,正好让你去会会他。听说他最近在弄一个大项目,谁要是敢挑战他,轻的挂科,重的退学。”
教室里已经坐了七成的人。
陈楚进门时,前排几个学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接着划重点。阳光从窗框斜着照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明暗分界线。他找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把书包一扔,后脖子突然一凉——有人在看他。
他抬头一看,讲台上的教授正拿着点名册,眼睛盯着他。
教授五十出头,灰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神很厉害,好像能看穿他脑子里有多少知识。他叫周振国,是材料系的“活化石”,带出过三个国家科技进步奖,也毙掉过十几篇研究生的毕业论文。
“陈楚?”教授开口,声音不大,但全班都安静了。
“到。”
“昨天没来,今天倒挺准时。”
“补觉补好了。”
底下有人笑了。
教授没笑,往前走了两步,皮鞋敲在地板上,像敲鼓一样:“既然精神这么好,那我问你个问题。”
全班都转过头来。
蛋子在后排让了个“完了”的口型,手偷偷摸摸地去拿手机,准备随时搜答案。
阿东低头翻书,手指都捏紧了,书页边都被他捏出褶子了。
贝贝盯着讲台,眼神亮得不正常,像在等一场早就看过的戏开场。
教授慢慢开口:“传统纳米涂层为啥很难自已修复?从分子动力学的角度解释一下。”
空气好像凝固了。
这题超纲了。
课本上只说了“稳定性差”,根本没说分子层面的原理。前排的学霸开始疯狂翻笔记,后排的直接拿出手机准备搜答案。有人甚至悄悄打开了校内论坛的“求救帖”。
陈楚没动。
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三套模型:第一套是说共价键断了就接不上,分子链没法自已连起来;第二套是说自由基重新组合的效率低,环境影响太大;第三套……直接想到了仿生学——那是他前世研究十年的成果,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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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菌株的核心原理。
他举起手。
教授挑了下眉毛:“你回答。”
“因为没有动态交联网络。”陈楚站起来,声音很稳,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传统涂层靠的是静态化学键,断了就没法自已再连上。但要是引入仿生微生物的胞外聚合物结构,弄出可逆氢键网络,就能像皮肤一样自已修复损伤。”
教室安静得能听见笔掉地上的声音。
教授眼睛一缩,手里的点名册都被他捏出褶子了,纸角都快撕破了。
“你……”他顿了一下,声音变冷了,“这个想法,你从哪看到的?”
“自已想出来的。”
“自已想的?”教授冷笑一声,眼镜后面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那你告诉我,这种聚合物的临界分子量是多少?”
“八十万道尔顿。”陈楚回答得很干脆,“再高了,扩散速度跟不上修复速度;再低了,强度不够。最好在78万到82万之间,误差正负3。”
教授不说话了。
足足五秒钟。
他突然转身,在黑板上快速写了一行分子式。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声音很刺耳,像在切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
“那这个结构,能不能实现你说的可逆网络?”
陈楚看了一眼。
这是某种改性多糖的简化式,在深海菌种的分泌物里经常能见到——正是他前世实验中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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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菌株的胞外基质前l。
“能。”他说,“但得加一段疏水侧链,不然在潮湿环境里会提前分解。建议用c12烷基修饰,接枝率控制在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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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太高了会影响亲水部分的活性。”
教授的笔停了一下。
全班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蛋子在后排直接站起来了,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像警报响了一样。
阿东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断了,墨水溅到了袖口上。
贝贝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面,像在敲密码。
教授慢慢转过身,盯着陈楚,眼神像在看一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宝贝——比如,一块来自未来的芯片,装在了19世纪的钟表里。
“陈通学。”他声音很低,好像在自言自语,“你这个想法……是不是看过一篇没发表的论文?马普所去年的预印本,编号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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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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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
陈楚没回答。他只是笑了笑,眼神里有点复杂,前世的事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那篇预印本他到死都没弄明白,现在教授却提到了,这让他觉得命运好像开始不一样了。
下课铃响了,通学们都往外走。
陈楚走在最后,脚步不快不慢。他没回头,可能感觉到很多人在看他——有敬畏的,有怀疑的,还有好奇的。
走到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前,他停住了。
玻璃里的倒影,眼神沉稳,眉毛锋利,哪还有昨晚崩溃的样子?脸色还是很白,可那双眼睛,像刚从海底捞出来的石头,闪着光。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碰了下玻璃。
凉凉的。
可他心里热得很。
“前世我到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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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就走不下去了。”他小声说,“现在……我能走多远?”
话还没说完,天上的云层裂开了一道缝,阳光直直地照下来,照在他左眼上,他眯了下眼睛。
他没躲开。
反而抬头看天。
雨停了。
云缝对面,是晴天。
他转身要走,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锁屏上弹出一条消息:
【校内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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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工版】新帖:
《谁认识材料系那个陈楚?刚在导论课上把周教授问到查文献?》
他还没点开,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匿名】:听说他昨晚在图书馆通宵,保安说闭馆后听见三楼有人大声说德文……说的还是材料学的专业名词,像在让实验报告。
陈楚盯着那行字,手指停在屏幕上方。
下一秒,他嘴角一扬,正要锁屏——
教学楼门口,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匆匆走过,手里文件夹露出一角,上面印着:
《仿生自修复材料可行性报告(内部讨论稿)》
文件边角,有个极小的logo——来因集团。
陈楚的脚步停了一下。
来因。
那个在前世收购了他导师实验室、接手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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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项目、三年后以“商业机密”为由封存所有数据的跨国大公司。
他盯着那个背影,直到那个人消失在拐角处。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短信:
【未知号码】:
“陈通学,周教授让我联系你。下午三点,材料楼307,他想和你聊聊你的‘想法’。”
陈楚没回。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抬头看了看天空。
云层完全散开了。
阳光照在脸上,像一场迟到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