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碎玉趴在西泠印社的柜台上,看雨丝斜斜地织在青石板路上,把对街的梧桐叶洗得发亮。吴邪在里屋整理爷爷的笔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胖子嗑瓜子的动静,像支没谱的调子。
她后背的伤还没好透,吴邪坚持让她在铺子里养着,说“总比在外面风吹雨淋强”。胖子每天从巷口的卤味店拎只酱鸭回来,张起灵依旧是神出鬼没,却总会在她换药时准时出现,默默地递过浸了忍冬水的布条。
这样的日子太安稳,安稳得让汪碎玉心慌。她总觉得口袋里的青铜哨子在发烫,像在提醒她,阿久的身份不过是层薄冰,迟早要碎在阳光下。
这天午后,雨刚停,铺子的门就被推开了。风铃叮当作响,走进来个穿黑色冲锋衣的女人,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眼神像淬了冰的刀。
“吴邪?”女人的声音带着点北方口音,目光扫过柜台后的汪碎玉时,停顿了半秒。
吴邪从里屋探出头,看见来人时愣了一下:“阿宁?你怎么来了?”
汪碎玉认得她,阿宁,裘德考的人。监控资料里见过无数次,每次都跟在吴三省身后,像条伺机而动的蛇。她不动声色地往柜台后缩了缩,指尖摸到藏在账本下的匕首。
阿宁没理会汪碎玉,径直走到吴邪面前,把份文件袋拍在桌上:“你三叔在西沙失踪了。”
“什么?”吴邪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不可能!他上周还跟我打电话说在福建看船!”
“船是在福建买的,人却在西沙海底墓没出来。”阿宁的语气平铺直叙,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们的人只找回了他的潜水服,还有这个。”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个青铜环,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这是你爷爷的东西,对吧?”
吴邪的脸色瞬间白了,抓起青铜环的手指在发抖。汪碎玉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祠堂里老者的话——吴三省最在乎的就是这小子。原来在乎是相互的,这傻小子,是真把那个骗子当亲三叔。
“我跟你们去!”吴邪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闷响,“海底墓在哪?我现在就去订票!”
“天真你疯了?”胖子从里屋冲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只酱鸭,“那地方是你能去的?你三叔什么人物,说不定是故意躲起来了!”
“不可能!”吴邪梗着脖子,眼睛红得像兔子,“三叔从不骗我!”
汪碎玉靠在柜台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却在喧闹的铺子里格外清晰。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她,包括一直沉默的阿宁。
“你笑什么?”吴邪的声音带着火气,大概是被戳到了痛处。
汪碎玉拿起桌上的青铜环,指尖划过冰凉的纹路:“笑你傻。”她抬眼看向吴邪,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柔和,只剩下冰冷的嘲讽,“你以为你三叔是好人?西沙那地方,他熟得很,当年带着你爷爷的队伍进去,出来时就剩他一个,你真以为是意外?”
“阿久你什么意思?”吴邪往前踏了一步,胸口起伏着,“我三叔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哪样的人?”汪碎玉站直身l,后背的伤牵扯着发疼,却让她的声音更冷,“不是那种为了宝贝,能把兄弟推进尸蹩窝的人?还是不是那种……杀了妻子,扔了女儿,还能装作慈父的人?”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空气都凝固了。吴邪的脸由白转青,猛地攥住她的胳膊:“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的力气很大,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我三叔不是那样的人!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火,眼里的信任碎了一地,只剩下愤怒和警惕。汪碎玉看着他涨红的脸,突然觉得没意思。是啊,她凭什么说?凭她是那个被扔掉的女儿?凭她亲眼见过母亲日记里的血?
“我胡说?”她甩开他的手,袖口滑下去,露出小臂上的疤,“你去问问你三叔,1984年长白山的雪地里,认不认识汪凝?”
“你……”吴邪被她问得愣住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胖子赶紧打圆场:“阿久妹子你是不是伤还没好?说什么胡话呢!天真你也别激动,这事儿肯定有误会……”
“没误会。”汪碎玉打断他,目光越过吴邪的肩膀,落在窗外的雨帘上。那里仿佛又飘起了长白山的雪,冷得刺骨,“他就是个小人。为了自已想找的东西,什么都能牺牲,包括……亲人。”
“你给我闭嘴!”吴邪突然吼道,声音在狭小的铺子里撞出回音。他指着门口,手还在抖,“你要是不想待就走!别在这说我三叔坏话!”
汪碎玉看着他眼里的决绝,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抹了把脸,抓起桌上的背包:“走就走。”她看向阿宁,“西沙我也去,不过我跟你们不是一路。”
阿宁挑了挑眉,没说话,算是默许。
汪碎玉转身往外走,经过张起灵身边时,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很凉,却带着种奇异的安定力。汪碎玉回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吴邪手里的青铜环,眼神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沉在海底的光。
“小心。”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汪碎玉挣开他的手,没回头。走出西泠印社的门,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脸上冰凉。她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里的山菊花瓣早就成了灰,像她和吴邪之间刚刚碎掉的信任。
也好,这样才对。她本来就不该贪恋那点暖,不该忘了自已是谁。汪家的刀,就该待在该待的地方。
只是走了很远,后背的伤还在疼,心里却空落落的,比当年在冰原上被狼撕咬时还难受。她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突然想起吴邪刚才发红的眼眶——这傻小子,要是知道真相,该有多疼啊。
可疼也得知道。有些债,总得有人讨。西沙海底墓,正好是个好地方。她摸出藏在靴筒里的青铜哨子,在雨里吹了个极轻的调子,像在对某个沉睡的秘密发出邀请。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