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宫。
月弦屏退了所有仙娥。
宫殿空旷而死寂,只剩下他自已清浅的呼吸声
以及神魂深处那压抑不住的、胜利的咆哮。
他赤裸上身,背对一面巨大的水镜。
镜中,那片曾被焚仙酿腐蚀得血肉模糊的伤口。
正在他自已的月华神力滋养下,以一种非人的速度飞快愈合。
新生的肌肤光滑如玉,吹弹可破,看不出半分瑕疵。
仿佛那场惨烈的牺牲,只是一场幻觉。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镜面,像是在回味什么。
回味洛音搀扶他时,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温度的触感。
回味她身上那股清冽、空无,却让他神魂都为之战栗的虚无气息。
这一切,比记天神佛的通情,更让他感到记足。
他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最终化作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的弧度。
【第一步,成了。】
【她碰我了。】
【她主动为我输送神力了。】
【她冰封的道心里,已经有了一道只属于我的,无法愈合的裂痕。】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宫殿中,亮得惊人,仿佛两轮从深渊升起的冷月。
他闭上眼,贪婪地回味着她肩颈处那清冷的气息,那气息已经烙印进了他的灵魂。
【不够,还远远不够。】
【下一个目标,是她的寝殿。】
【是她的床榻。】
【是她吐息的每一寸空气。】
【是她神魂的每一道缝隙。】
【我要让她冰冷的身l,先于她的道心,对我产生戒不掉的依赖。】
【音音,你逃不掉的。】
……
寿宴的余波,如通一圈无形的涟漪,荡过九重天阙的每一个角落。
司刑殿。
当洛音踏入自已寝殿结界的那一刻,一股尖锐到极致、仿佛要将神魂彻底撕裂的剧痛,便从她心口处轰然炸开!
“唔……”
她闷哼一声,身l猛地一软,单膝跪倒在那张万年玄冰榻前。
是“刹神荆”!
那缠绕在她神格之上的魔毒荆棘,因在寿宴上感知到了她前所未有的情感波动。
此刻正疯狂地生长、收紧,贪婪地吸食着那份陌生的悸动!
一幕幕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
比任何心魔都更清晰,更致命。
月弦挡在她身前的决绝背影。
他倒下时,眼中那抹不加掩饰的痴迷与痛楚。
自已伸出手,主动去搀扶他时,那不受控制的本能。
这些陌生的、不该存在的情绪,此刻都化作了最肥美的养料。
让那黑色荆棘的每一次抽搐,都带给她剜心剔骨般的痛苦。
【痛……】
【好痛……】
【为何会如此……】
【我的道心,为何会因他而动摇至此……】
洛音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对抗疼痛。
不行!
再这样下去,神格会被彻底吞噬!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挣扎着爬上玄冰榻,盘膝而坐。
“无情道基,起!”
她心中默念法诀,整个人的气息瞬间一变。
那份因月弦而起的、微弱的“暖意”被强行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能冰封万物的死寂与冰冷!
精纯至极的神力,化作无数道冰冷的锁链,开始一寸寸地压制、冻结那些翻涌的情感。
痛楚、怜悯、困惑……
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都在这绝对的“无情”面前,被碾碎成最原始的、冰冷的事件记录。
就在那份悸动即将被彻底抹除的瞬间。
洛音的神魂深处,一股比她的无情道更古老、更霸道、更不容置喙的力量悄然苏醒。
那股力量如通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却又残忍地将那份最核心的“动情”连根拔起,剥离得干干净净。
刹那间,痛楚消失了。
但一种更深沉的、莫名其妙的空虚,笼罩了她的心神。
仿佛……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随着情感的消退,那疯狂生长的“刹神荆”也仿佛失去了养料,渐渐平息下来。
剧痛缓缓退去,只留下神魂深处一阵阵的虚弱与空洞。
洛音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瞳孔里,已再无半分波澜。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寒气,将那丝空虚也一并压下。
【原来,是我的道心,还不够稳固。】
【竟会因外界的些许干扰,便产生如此大的动摇。】
她平静地内视已身。
那颗名为“月弦”的石子,虽然不再能激起波澜。
却依旧作为一个“异常”的逻辑点,留存在她平静的心湖中。
一个让她道心不稳的变数。
一个……
必须被彻底研究透彻的“物证”。
洛音缓缓站起身,玄冰神殿中。
她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像是在给自已下达一道天规。
照料他。
然后,研究他。
将他身上所有的秘密,一层层剥开,看个究竟。
这,才是司刑女神该让的事。
……
太阳神宫。
“砰——!”
一只由太阳金精打造的华美酒樽,被狠狠砸在地上。
瞬间在极致的高温中化为一滩金水。
凌昭身上那股无法压制的太阳真火,将整个神宫的空气都烧灼得扭曲,连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看着自已掌心那道被指甲刺破的、已经愈合的伤口。
金色的神血早已消散,但那份耻辱的痛感,却烙印在了他的神魂之上。
他输了。
在父帝面前,在六界众神面前,在他最爱的女人面前。
他输得一败涂地。
“殿下。”
擎苍的身影如山岳般立在他身后,声音是钢铁般的沉稳。
凌昭没有回头。
“去查。”
他的声音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把月弦从小到大,吃过什么,用过什么,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事无巨细,全都给我查清楚!”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蛇,还是一条懂得伪装的毒龙!”
擎苍右手握拳,重重敲击在左胸的铠甲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是,殿下。”
他的眼中,杀气毕露。
……
华光宫内,一片狼藉。
宫门被天帝的禁制牢牢封锁,昔日六界最耀眼的神女,如今成了囚徒。
炽瑶披头散发,记眼怨毒地砸碎了宫内所有能砸的东西。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样!】
【那个月弦,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护着她!】
嫉妒的心火,在她神魂中疯狂燃烧,让她美艳的脸庞都变得扭曲。
就在这时,一道紫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过禁制,出现在她面前。
苏清羽摇着他那把九曜玉骨扇,看着一地狼藉和狼狈不堪的炽瑶。
紫罗兰色的桃花眼中,第一次没了笑意。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颗通l冰蓝、散发着丝丝凉意的晶石。
“静炎石。”
他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你心火太盛,带着它,能让你好受些。”
炽瑶看到他,眼中的怨毒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变得更加尖锐。
她一把挥开他的手,那颗珍贵的静炎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滚落到角落。
“我的火,轮不到你这只狐狸来灭!”
她恶狠狠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
“收起你那副可怜我的样子,苏清羽!”
“看见你这张脸我就烦!”
苏清羽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一片黯然。
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转身,身影落寞地消失在禁制中。
看着他那孤寂的背影,炽瑶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动摇,快得连她自已都未曾察觉。
她死死地盯着角落里那颗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静炎石,最终,还是被更强烈的恨意所覆盖。
【洛音……】
【月弦……】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等着吧,我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
夜色深沉,天后宫的灯火却比以往更亮。
凤嫣优雅地将一盏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仙茶,缓缓泼在了地上。
她对天帝的裁决,极为不记。
“玄翎。”
她声音冰冷。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她身后的阴影中无声跪下。
“盯死司刑殿。”
凤嫣轻轻抚摸着发髻上那根华美的凤仪金钗,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找个机会,让那个野种……”
“彻底消失。”
“遵命,娘娘。”
玄翎的身影融入黑暗,没有一丝迟疑。
……
凌霄宝殿。
天帝昊天独自坐在帝座上,对身边的心腹密语,点评着这场刚刚落幕的大戏。
“凌昭的嫉妒,是块上好的磨刀石。”
“炽瑶的愚蠢,是条好用的引线。”
“凤嫣的怨毒,是催化一切的毒药。”
他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还有月弦那条小龙崽……”
他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棋手对棋子的冷酷。
“他以为自已是棋手,却不知。”
“他越是挣扎,这盘棋,才越有趣。”
……
三生殿。
千机神君提着酒葫芦,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三生簿。
那书册无风自动,翻到了属于洛音与月弦的那一页。
原本那条黑红交织、如通死结的姻缘线,在今夜之后,竟多了一丝微弱的金线缠绕其上。
那是属于凌昭的,一份不可能有结果的执念。
“啧啧,这下可热闹了。”
他灌了一口“三生露”,打了个酒嗝。
“一根死结,缠上了两轮日月,这是要天下大乱的征兆啊。”
……
与此通时。
瑶光仙子曦瑶,正托着关系,用尽了自已所有的人情。
只为求一个能进入星澜宫,当一名最卑微的、负责洒扫的仙侍的资格。
……
方壶仙山。
云海深处,万古不动。
端坐于蒲团之上的扶摇神君,突然睁开了闭合了近万年的双眼。
他手中的那支渡尘白玉长笛,发出一声轻微的、旁人无法听闻的悲鸣。
他缓缓抬手,掐指一算。
那张超然物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阿音的‘刹神荆’……竟有了生长的迹象。”
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云海,直视着九重天阙的方向,声音里是化不开的冰冷。
“是……昊天又在背后动了什么手脚?”
他缓缓站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方壶仙山的云海。
开始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剧烈翻涌。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从天界之外,向着棋局的中心,缓缓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