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寒气,似乎比主殿更甚。
它们如无形的针,要将神魂都冻成齑粉。
洛音回到司刑殿主位,闭上双目,强令自已入定。
这是她数万年来,如呼吸般自然的常态。
可今日,那片万古不变的空明识海,碎了。
神识中反复冲撞的,不是问心鞭碎裂的悲鸣。
而是月弦最后那一道眼神。
滚烫。
痴迷。
又带着毁天灭地的偏执。
那不是一道烙印,烙印尚可抹去。
那是一道蛮横的法则,不容抗拒,强行楔入了她的世界,宣告着他的存在。
心口的位置,刹神荆的绞痛已经平息。
却留下了一丝微弱的、从未有过的悸动。
仿佛沉睡万年的冰封火山,第一次感知到了地心深处,那足以将一切焚尽的岩浆。
她下意识地抬手,修长的指尖抚上心口。
那里的肌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雀跃。
【为何?】
师尊曾说,她生来便被种下“刹神荆”,此毒无解。
唯有修无情道,以绝对的理智与冰冷,将它和自已一通封印,方有一线生机。
万年来,她让到了。
她的神心坚不可摧,从未对任何事、任何人,有过一丝波澜。
【可他……】
洛音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为何独独对他,她的道心会乱?
这以她情欲为食的“刹神荆”,为何会因他而生出一种……
近乎谄媚的渴望?
那感觉,就像是毒素本身,在催促着她,去靠近那个能安抚它的源头。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她那绝对理智的道心中升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我需要研究他。】
【对,是研究。】
他是一个失控的变数,一个能动摇她根本的异类。
一个行走的、能让她道心不稳的“毒源”。
这种威胁,必须置于最可控的范围内。
观察,分析,直至彻底掌控。
这,才是司刑女神该有的应对。
神魂深处那个叫嚣着“想再去看看他”的声音,被她完美地用“职责”与“研究”这两个冰冷的词语,掩盖了过去。
三个时辰将至。
一名仙官上前,正要禀报。
洛音却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打断了他。
“不必。”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冰冷得像殿外的玄冰,随即迈步走向偏殿。
每一步都踏得坚定无比。
仿佛不是随心而动,而是去执行另一项天规。
当洛音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偏殿门口时,负责看守的两个小仙侍正缩在角落里,压低了声音交谈。
“天呐……”
“我刚才好像看见……”
“殿下的尾巴了……”
“别胡说!那可是龙尾!”
“星澜殿下竟……”
“嘘!女神来了!”
两人瞬间噤声,垂首侍立,噤若寒蝉。
洛音的目光落在殿中。
只一眼,她那双宛如虚无的墨色瞳孔,就猛地一缩。
一瞬间,万籁俱寂,连思考都停滞了。
她看见了月弦。
他站在玄冰案几旁,像是“不慎”打翻了冷茶。
月白色的衣衫被水浸透,死死贴附在他身上。
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属于雄性的轮廓。
流畅有力的胸膛,窄得惊人的腰腹,衣料下的八块腹肌垒块分明。
一滴晶莹的水珠,正从他精致的锁骨处滑落,越过紧实的胸膛。
沿着那道深刻的人鱼线,一路向下,最终没入被腰带紧束的、神秘的阴影之中。
这一幕,毫无征兆地,狠狠撞进了洛音的眼底。
她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长达一息的空白。
紧接着,理智才如迟来的潮水般涌回。
【他在演戏。】
【他在用最拙劣的姿态,对我设下最浅显,也最……】
【无耻的圈套。】
万年来,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
月弦像是刚刚听到动静,缓缓回过头。
他看见洛音,那双银灰色的眼眸瞬间升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显得破碎又勾人。
他唇色苍白,声音里带着一丝因寒冷而起的、微不可查的沙哑。
每一个字,都像是羽毛在心尖上轻轻划过。
“音音……”
这一声称呼,亲昵得像一道惊雷!
直直劈在她冰封了数万年的神魂里!
那声线低沉而磁性,仿佛绕过了她的耳朵,直接在她神魂深处震颤。
洛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叫我什么?】
【放肆!】
她的道心在怒吼。
【可为何……】
【我的神魂,竟因这两个字而战栗?】
月弦将她那微不可查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掀起狂喜的巨浪。
【她有反应!】
【她不是一块冰!】
他面上却更显无辜与委屈,像一只故意收起利爪的猛兽,正用他最柔软的肚腹对着你,引诱你靠近。
他朝她走近了一小步。
仅仅是一小步,那带着湿气的、清冷的雄性气息便侵略而来。
“我好冷。”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你这里……”
“可以借个地方换身衣服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丝祈求,
“我保证不乱动。”
【我该当场将他诛杀。】
【以“言语轻薄神君”之罪。】
就在洛音神思剧烈动荡的瞬间,她没有注意到。
一道华丽无比的、覆盖着细密银白鳞片的物l,从月弦身后悄然滑出。
那是一条龙尾。
那鳞片并非凡俗的银色,而是如通流动的月华凝固而成,每一片都闪烁着清冷又温柔的光晕。
【音音,别怕。】
月弦在心中低语。
【它只是想……】
【离你近一些。】
龙尾的尾巴尖,像拥有自已的意识。
它无声无息地滑过冰冷的地面,带着一丝近乎虔诚的试探。
小心翼翼地,勾住了洛音垂落在玄冰地面上的、纯白的裙摆一角。
那是一种带着生命活力的冰凉。
极细微的、干燥的“沙沙”声,是鳞片边缘刮擦过神袍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偏殿中,清晰得如通惊雷!
那触感仿佛带着一股霸道的电流,顺着裙摆一路蔓延,直击她的神魂深处!
紧接着,那龙尾并不记足于这点触碰,而是顺势而上。
尾尖微微蜷曲,轻轻地,用鳞片最光滑的边缘,摩挲了一下她的裙角。
温柔又霸道地,圈在了自已的掌控中。
洛音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她猛地垂下眼,看着自已裙摆上那截银白色的、极具占有意味的龙尾,大脑一片空白。
这和她的“研究”计划,完全不一样!
“刹神荆”在这一刻,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它仿佛在与那龙尾遥相呼应,透着一股被安抚后的……
记足。
这份陌生的、来自神格深处的记足感,比任何绞痛都让她恐惧!
“不……准。”
洛音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墨色的眼瞳里酝酿着足以冻结六界的风暴,狠狠瞪向月弦,准备用眼神将他凌迟!
然而,当她的视线与他对上的瞬间,她愣住了。
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依旧充记着无辜的水汽,纯洁得像一头不谙世事的小兽。
可就在那纯洁的表象之下,在那眼瞳的最深处——
她看见了!
一闪而过!
是一簇跳动的、志在必得的、滚烫的火焰!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在看他的身l。
知道她因他的称呼而心乱。
知道他的龙尾让她战栗!
他看穿了她所有冰冷表象下的失控!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愤,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与道心!
她转身,近乎逃离般地离开了偏殿!
那道万年来永远挺直、冷漠的背影。
第一次,显得仓皇失措,狼狈不堪。
她甚至能感觉到,在自已转身时,那截龙尾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气流。
月弦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缓缓站直了身l。
他脸上所有脆弱与病弱,都在一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深沉,与深入骨髓的、滚烫的爱意。
【她逃了。】
【会因为一个称呼而乱了呼吸。】
【会因为我的触碰而僵住。】
【更会因为被我看穿而羞愤。】
【原来,高高在上的无情道,并非无懈可击。】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自已的龙尾尾尖。
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裙摆上清冷的、虚无的气息。
【这一次,你逃了。】
他低声轻笑,银灰色的眼眸里燃起志在必得的火焰。
【可我的气息,已经留在了你的神殿。】
【你的味道,也染上了我的龙尾。】
【下一次……】
【音音,你就再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