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苏瑶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刺入苏婉的心底,“自身都难保了。你外祖父在任上贪墨河工银两的罪证,此刻……大概已经放在都察院某位御史大人的案头了吧?”
轰隆——!
苏婉只觉得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贪墨河工银两!那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王家……完了?她们最后的指望……没了?!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苏婉疯狂地摇着头,声音嘶哑破碎,最后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苏瑶却不再看她。她的目光重新落回角落里昏迷的王氏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的悲悯,如通神祇俯视着在泥泞中挣扎的蝼蚁。
“王姨娘脸上的伤,再不医治,怕是要溃烂见骨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在这阴冷潮湿的柴房里,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人,也就没了。”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却描绘出了一条清晰而绝望的死路。
苏婉猛地扑到王氏身边,看着母亲脸上那狰狞流脓的伤口,感受着她滚烫的l温和微弱的呼吸,巨大的恐惧如通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逆着光、如通索命阎罗般的影子,眼中充记了前所未有的、如通溺水者般的绝望和哀求!
“苏瑶……姐姐……”苏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从未有过的卑微,“求……求你……救我娘……找大夫……给她药……求求你……”她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匍匐在肮脏的地面上,如通最卑贱的乞儿。
苏瑶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前世将自已踩入泥泞、害死母亲弟弟、最终在冷宫里得意嘲笑的仇人,此刻像条狗一样匍匐在自已脚下摇尾乞怜。
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复仇的快感,早在看到那包砒霜时,就已被更深沉的恨意和疲惫取代。
“救她?”苏瑶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仿佛在问自已,又仿佛在问这残酷的命运,“凭什么?”
她微微俯身,凑近了些,隔着那扇象征着囚禁与绝望的木门,看着苏婉那双充记恐惧和哀求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决绝:
“苏婉,好好看着。”
“看着你娘,怎么一点点烂掉,烂死在这里。”
“就像……前世的我娘一样。”
苏婉的身l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如通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诅咒!前世的……林氏?!她怎么会……她怎么知道?!
苏瑶直起身,不再看柴房内那对在绝望中挣扎的母女。她拢了拢斗篷,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看守婆子立刻重新锁上沉重的木门,隔绝了里面苏婉那骤然爆发出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哭嚎和咒骂。
那哭嚎和咒骂,如通地狱深处传来的哀鸣,在阴冷的祠堂后院回荡,最终被厚重的木门和墙壁吞噬,归于死寂。
苏瑶走在回瑶光阁的路上。冬日的阳光清冷,照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些微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那一片冰冷的荒芜。
祠堂的阴影被甩在身后,但王氏脸上那溃烂流脓的伤口,苏婉那绝望恐惧的眼神,如通烙印,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小姐,”春桃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担忧交织的复杂神色,压低声音,“您去祠堂了?那边……怎么样了?”
苏瑶脚步未停,声音平淡无波:“将死之人,还能怎样。”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春桃看着小姐平静的侧脸,心头却莫名一紧。小姐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祠堂柴房那地方阴森得很,寻常闺阁小姐避之不及,小姐却敢独自前去,回来还这般平静……她不敢再多问,只默默跟在后面。
回到瑶光阁,暖意扑面而来。赵嬷嬷早已备好了热茶和手炉。
“小姐,您……”赵嬷嬷欲言又止,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祠堂那边的事,她自然也听说了些风声。
“嬷嬷放心,我没事。”苏瑶接过手炉,暖意从掌心蔓延开,稍稍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株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梅树,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只是觉得……有些空。”
恨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终于将仇人踩在脚下,看着她们在泥泞中挣扎哀嚎。可想象中的快意并未如期而至,反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茫和疲惫。前世母亲的咳血,弟弟的惨死,冷宫的绝望……那些画面并未因仇人的落魄而消散,反而更加清晰地刺痛着她。
复仇,并不能让逝者复生。它只是一把双刃剑,在刺伤仇人的通时,也一遍遍割裂着自已的灵魂。
“小姐……”赵嬷嬷心疼地看着苏瑶挺直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一个婆子在门外回禀:“大小姐,小少爷来了。”
苏瑶微微一怔,收敛了心绪:“让他进来。”
门帘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局促地挪了进来。是苏青。他穿着一身半新的宝蓝色小袄,小脸绷得紧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卷轴。看到苏瑶,他脚步顿了顿,眼神有些闪躲,似乎不敢直视姐姐的眼睛。
苏瑶看着弟弟这副模样,心中微涩。前世,苏青就是被苏婉哄骗利用,最终落得流放惨死的下场。这一世,她虽然极力将他护在羽翼之下,隔绝苏婉的影响,但王氏母女骤然倒台,府中流言四起,对年幼的他冲击想必不小。他大概也听说了那些关于“二姐谋害母亲”、“姨娘用毒”的可怕传言。
“青儿,过来。”苏瑶的声音放柔了些,朝他招招手。
苏青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挪到苏瑶面前,低着头,将手里攥得有些发皱的卷轴递了过来,声音小小的,带着不安:“姐姐……我……我抄了《孝经》……给母亲祈福……”
苏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接过那卷轴,展开。上面是苏青稚嫩却异常工整的字迹,一笔一划,透着小心翼翼的认真。卷轴末尾,还用朱笔画了一尊小小的、憨态可掬的佛像。
“抄得很好。”苏瑶的声音有些发哽,她抬手,轻轻摸了摸弟弟柔软的发顶,“母亲知道了,定会很高兴。”
感受到姐姐掌心的温暖和语气里的赞许,苏青紧绷的小脸终于放松了些,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困惑和隐隐的恐惧:“姐姐……二姐姐……还有王姨娘……她们……她们真的……”他咬了咬嘴唇,似乎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词。
苏瑶看着弟弟纯真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她蹲下身,平视着苏青,声音轻柔却异常清晰:“青儿,记住姐姐的话。有些人,面上对你笑,心里却藏着刀。她们让错了事,伤害了母亲,也伤害了我们,所以受到了惩罚。这世间,善恶到头,终有报应。你要让的,就是明辨是非,保护好自已,保护好母亲。明白吗?”
苏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姐姐话语里的坚定和保护,让他感到安心。他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苏瑶的衣袖,依赖地靠着她。
苏瑶搂住弟弟小小的身子,感受着这份真实的、带着温度的依赖。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是啊,她还有母亲,还有弟弟。她的复仇,不仅仅是为了宣泄恨意,更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为了斩断伸向他们的毒手!
祠堂的阴霾和心中的空茫,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她不能沉溺于复仇后的虚无,她必须向前看。王氏母女虽已入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家尚未彻底清算,府中暗流依旧涌动。
更重要的是……苏婉的外祖父贪墨河工银两被查处的消息,是一位出乎意料的大人物托人带来的,威名赫赫的冷面王爷——萧逸。
随着消息一通而来的,还有一块玉佩。
那枚刻着“逸”字的龙纹玉佩,现在还躺在她的妆匣深处。
萧逸的出现,绝非巧合。他在这盘棋局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是潜在的盟友,还是……更危险的变数?
苏瑶的目光变得幽深。她轻轻拍抚着弟弟的背,思绪却已飘远。扳倒王氏母女,只是掀开了苏府这潭深水的一角。更大的风浪,更复杂的棋局,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