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时辰在西街小店的包间里漫过,桌上的几道菜早凉透了,油星凝在盘边,散着半凉的香气。夏霈指尖叩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西街的灯笼上
——
那灯笼被晚风推得晃悠,像他此刻沉在心底的闷。严晨攥着拳,指节发白,指腹把桌边的木纹都磨亮了些,终于忍不住用拳侧撞了下桌子:“枫童这张嘴能说会道,办事怎么没个谱?传讯通了吗?”
染柔刚打了个哈欠,眼角泛着泪,摇摇头:“没动静。”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了半只困倦的眼,“不过他鬼主意多,真被绊住了,也该想办法吱声。咱们贸然出去,指不定还得他回头救。”
严晨脸涨得发红,喉结滚了滚
——
他和枫童拌嘴是常事,可那是过命的兄弟。他刚要起身,夏霈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指尖微凉:“再等等,他懂分寸。”
严晨甩开他的手,却没真站起来,只是把椅子挪得离门近了些,耳朵几乎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
又过了片刻,严晨突然按住太阳穴,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
——
是枫童的传音。对面只有粗重的喘息,像被什么追着跑,“呼
——
哈
——”
的气音裹着风。严晨压低声音:“遇着事了?别说话,敲三下我就懂。”
半晌,那边喘匀了些,带着点笑腔:“想我了?这么紧张?”
严晨的心
“咚”
地落回肚子里,刚才攥紧的拳头松开,指腹留着红痕。他没像往常那样骂回去,声音软了些:“少贫,往西街来,剔骨饭店二楼包间,我们等你。”
“得嘞!”
传音断了。
包间里又静下来。染柔头一歪,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发间沾了点桌角的灰尘,呼吸轻轻打着颤。严晨瞅了她一眼,没叫醒,只是把自已的外袍脱下来搭在她肩上。夏霈给自已倒了杯茶,茶梗在水里浮浮沉沉,他盯着那茶梗出神
——
来百妖花市前,他从没想过一棵紫灵仙藤树能难住自已。话说债多不压身,可这树关系着后面的事,他指尖在杯沿划了圈,眉头没松开。
半个时辰后,枫童的声音又钻进严晨脑子里:“到楼下了,哪间?”
“就来!”
严晨拉开门,见枫童站在走廊对面,正对着一扇窗喘气,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看见严晨,他立刻扬起笑,步子迈得急,差点撞到廊柱:“等久了吧?菜还热着吗?”
“热什么热,等你来都凉透了。”
严晨拉他进门,反手锁了门,“赶紧坐。”
枫童刚坐下,就伸手去摇染柔:“醒醒,吃饭了。”
染柔迷迷糊糊睁开眼,脸上还印着袖子的褶子,嘟囔着
“唔……”,揉了揉眼睛,看见桌上的菜,才慢慢坐直了些,拿起筷子。
几人刚扒了两口饭,枫童突然放下筷子,脸上的笑淡了:“紫灵仙藤树的事,我有个主意。”
严晨抬眼:“什么?”
“偷。”
枫童声音压得低。
“偷?”
严晨手里的筷子
“当”
地磕在碗边,夏霈端着碗的手顿住了,染柔也停了动作。严晨皱紧眉:“你疯了?咱们是神官,能干这事?”
夏霈放下碗,语气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行。”
枫童喉结滚了滚,没反驳,半晌才道:“那……
写张借条?说日后一定还。”
“没用。”
染柔摇头,“不问自取就是盗,何况你去跟那妖医谈过,他不是不通意吗?”
提到妖医,枫童的脸色忽然变了,青一阵白一阵,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已倒了杯凉茶,猛灌了一口,手却开始抖,“哐当”
一声,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你怎么了?”
严晨赶紧扶他。
染柔也凑过来,拍着他的背:“别急,慢慢说。”
枫童喘了口气,声音发颤:“我……
我被那妖医赶出来后,变作黑蚁从门缝钻进去了……”
他顿了顿,眼神发直,“我看见后院冰窖里,冻着条人鱼。”
“人鱼?”
染柔挑眉,“百妖花市什么妖没有,冻条人鱼算什么?”
“不是普通人鱼。”
枫童的声音压得更低,“那尾巴有七八尺长,鳞片是暗蓝色的,冻在冰块里,看着像死了很久……
但我认得那鳞片
——
是妖神。”
三人都愣住了。
严晨攥紧拳头:“你没看错?当年各大神官翻遍深海都没找着妖神尸l……”
“错不了。”
枫童点头,指尖掐进掌心,“更吓人的是,他胸口有个洞,内丹没了。”
染柔脸色也变了:“武神殿的册子上说,妖神内丹能让混沌年死的万物复生,还能让凡人成神……
但也说,灵宠吃了会血性大发,人、神、妖吃了,会心口火烧,暴毙而亡。”
夏霈指尖在桌上敲了敲,突然开口:“那妖医,是不是夏憩?”
枫童猛地抬头:“对!”
夏霈眼神沉下来。
包间里彻底静了,窗外的风声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西街夜市的嘈杂,却衬得屋里更冷。严晨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忽然明白过来:“你刚才迟迟不回,是不是在冰窖里被什么绊住了?”
“嗯。”
枫童点头,“我在冰窖里看那妖神尸l,没留神碰掉了块冰碴,夏憩突然进来了。我赶紧变作蚂蚁躲在冰块缝里,他在冰窖里站了半晌,摸着那冰块喃喃自语,说‘快成了’……
我大气不敢出,等他走了才敢出来,绕了远路才回,所以耽误了。”
染柔按住额头:“妖神内丹没了,夏憩说‘快成了’……
他要干什么?”
夏霈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茶水下肚,却没压下心头的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