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忠受了伤,顾少纯的目光骤然刺向双剑男子,杀意弥漫开来。
他夺过棋罐,转而目视对面中年男子,执子拍向棋盘,声音清亮冷冽:“七三路,蝎尾刺!”
中年男子皱了下眉头,迎向顾少纯肆无忌惮的挑衅目光。
“你很好斗,无论是棋路,还是你行事的态度。”
“棋局瞬息万变……”
顾少纯缓缓摊开手掌接住阳光,陡然握住:“我更喜欢掌握主动!”
目光又凝向对方:“先生与我棋路不通,就莫要点评优劣了。”
天边一声惊雷拖着余音滚来。
男子将龙形玉佩扔了过去,笑着起身:“天不作美,你我胜负未分,我仍应你一请,力所能及。”
顾少纯随手将玉佩扔了回去,淡淡道:“我只对亲自拿下的棋局感兴趣,阁下无意对局,这便宜占来无趣。”
将棋罐放下,起身就走。
目送他离去,男子脸色恢复冷峻,目光扫过棋盘:“天元,镇国!”
将手中未落的白子落下。
“可惜了,本是一局好棋!”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段九平,他身边那人武功如何?”
双剑男子恭敬回道:“武功极高,若不伤其性命,臣或需全力才可制服。”
“连你都要全力?”
萧绥远摩挲着戒指,冷笑一声:“若非你阻止,棋还没下完,棋盘就毁了。从棋路和手下见其行事作风,他何止好斗,他是不守常理之人!”
段九平眼皮一跳:“陛下,您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就凭左勉今日那番话,内庭司中,这老东西定然被他拿捏了。”
萧绥远摩挲戒指的力度重了几分:“一个生活在乡下的侯府弃子,他拿捏了左勉,侍卫如此勇武,不可疑吗?”
乌云滚滚而来,他甩了下袖子:“可惜不知隐忍,成不了大器。”
时近中午,阳光透过浓云洒在杏梨院中。
院旁梨树的斑驳树荫下,顾少纯数着桌上油纸包里的蜜渍荔枝,一共二十颗。
站在他身边的王忠面带忧色,忍不住开口:“公子,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是因为下棋的那个人吗?他身边那人很强……”
顾少纯淡淡插口:“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当然很强。”
“他竟然是……”
王忠变了脸色,惊道:“早知如此,我不该……”
“可知我为何让你执子?与其展露城府,不如示敌以弱……”
他伸手把玩阳光,悠悠道:“他错在帝王的自负里,他以为通过棋路和你我的举止判断出了我的性格……”
他猛然握碎了日光,双眼开合间,温润尽祛,神态异常锋利。
“好斗?那只是我最爱的一套棋路罢了。”
阳光渐渐被云层吞噬,他的面孔隐在了黑暗中,衬得一双眼眸越发明亮。
盯着紧握的拳头低沉自语:“棋局刚开,等他们落子就好。”
将蜜渍荔枝包起来,放进桌上的冰鉴。
“当初在碎叶城带走阿离的时侯,我给她的那包蜜渍荔枝就是二十颗。”
他神色温柔下来,目光凝在冰鉴的缠枝牡丹纹上游走,沉吟道:“你昨晚去玉阙坊拿左勉笔迹时,可曾将我的密信交给张恫?”
王忠立刻道:“公子放心,刚到玉阙坊就交给张大哥了,他说今日就有京郊驿馆的订餐,这会儿您的密信应该到了麴煜川手上。”
顾少纯点了点头:“有行刺一事,他此行的目的不会落空了,安诃罗我也帮他拉拢了,他那里暂时倒不用我操心。”
天边又是一声闷雷,渐渐起了风,院中梨花瓣起舞。
他摊开手掌接了一瓣,刚要握住,花瓣又飘落出去,神色忽然落寞。
“王忠,我昨晚又梦到母亲了,她死的时侯,我是看见的,我知道那不是梦,只是当时太小,记不起来罢了”
他自嘲一笑:“每次梦到她,都下着这样的梨花雨,我却抓不住她,就像抓不住这花瓣!”
目送他孤单的背影走回房内,王忠轻轻叹了口气。
京郊驿馆的院落一角,麴煜川通样站在一棵高大梨树下。
他将手中密信递给安诃罗,伸懒腰时哎哟一声,急忙将受伤的左臂放了下来。
安诃罗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无人,这才蹲下来将密信放在地上,倒出手中玉瓶里的赤鸩液,眼见得信纸被完全腐蚀了。
“殿下,梁国的皇帝让您午后入宫,差不多该动身了。”
他清理了痕迹,起身提醒道。
“安诃罗,你是不是恨我?”
麴煜川突然转头看来:“你应该想到了纯公子为什么能把黑火药带进王城,那是我们精心为你准备的一步棋。不过当晚炸的是齐国细作的空房,没有伤人,更没准备真的炸了你安家,那可是要动摇国本的。”
安诃罗一怔,随即苦笑:“在渭河上,您让我召回金雕时我就该想到的,当时您已经在为离开使团让准备了。”
麴煜川没答话,伸手捻住一片飘来的花瓣,饶有兴趣地欣赏:“我跟你说过,梁国的风很软,会缠人脖子,这花也是一样,比大漠里的沙子还难掌握。”
他将手指松开,花瓣打着卷飞走了。
直到花瓣越飞越远,他收回目光,拍了拍安诃罗肩膀:“梁帝会给我一个虚衔,算是各取所需。顾少纯信里提醒我,他暂时应不会离京,你现在的任务是尽快确定所有鹰站的建造部署,回去之后,我们会让你重新回到鹰翎司。”
他再次伸了个懒腰,咬着牙感受疼痛,眸光却跳动着兴奋的色彩:“此来梁国以身入局,区区几颗棋子的博弈实属遗憾,我想要的是更强的对手,不会太久了。这盘大棋,我为先锋,赌注是我的脑袋,有趣,太有趣了!”
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了。
安诃罗却是神色复杂,直到对方身影消失了,他才摇头轻叹:“顾少纯是疯子,他拉拢了一个又一个疯子!”
雨下了一下午,顾少纯也睡了一下午。
起床后,预料中的消息传来。
麴煜川被封为永宁侯,虽是虚衔,却也攒了大国名位,不再是过去那个被牢牢压制翻不了身的二王子了。
只不过,齐国和铁勒汗国对此必定怀有戒心,他回北昌的路,可能会比来路更危险。
顾少纯出了房间,院里尚有些潮湿,月光洒来,静谧中泛着些草木的香味。
王忠早为他擦净了桌凳,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点心,沏了壶茶。
他刚坐下,有下人敲门,领着个提着食盒的小厮进来。
“公子,这人说是您要的夕膳。”
王忠看了一眼左下角有个豁口的食盒,立刻接过来将人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