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勉看着桌上被茶水浸湿的地图,喉咙艰难滚动,嘴唇已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张地图遇水后显现出了每个刺杀点的详细布置,那竟是他的字迹。
“你竟能找到我的笔迹让人仿冒,你一直在内庭司,你是如何让到的?”
他声音发颤,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可能。
或是顾少纯早与内庭司勾连,又或是某个对头的手笔。
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是陛下设计要除了他。
可这一切可能于当前来说并无意义,他伸手要抓顾少纯,却被对方皱眉拨开。
“我方才说,威胁你家人的是你自已,现在你懂了吗?”
面对着顾少纯的凌厉目光,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原来你早就谋划好了一切,你根本不是受召回京,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话该我来问,我五岁被逐出侯府,远放乡下由老仆抚养,皇帝突然抓我,他又想干什么!”
顾少纯语气玩味,左勉却神色躲闪。
更鼓声遥遥传来。
顾少纯凝望着天际浓烟,悠悠道:“左大人,你再不开口可就没机会了。”
“陛下让我以刑讯试探你,并未说明用意。”
左勉急促的声音脱口而出。
顾少纯轻笑:“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左勉看着那个正伸手把玩月光的温润公子,咬了咬牙:“或许与你故去的母亲有关,此事详情我确实不知。”
顾少纯悠闲把玩着月光的手突然握紧,目光如刀子般刺入左勉眼底。
左勉神色一动。
看来这位城府极深的侯府弃子并非没有破绽。
“左勉,这不是他召我回京的唯一原因,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顾少纯转过身去,语气恢复了淡漠。
“在侯府时,我说你够用了,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左勉怔了怔,突然瞪大双眼,身子也随之颤抖了一下。
今日究竟是谁抓谁,他已分不清了。
“顾公子,你要刺杀使团,那是你的事,我不会参与。”
他深喘一口气,声音中透出一股坚决:“就算你栽赃到我头上,我也只是被怀疑罢了,不会株连我一家老小。”
“左大人往日里冤害了这么多人,原来轮到自已的时侯,也会害怕。”
顾少纯转头看来,神色中记是戏谑。
说话间将一块青色的半鱼玉佩扔了过去。
“把这玉佩挂在腰上,沿煤船向东二十里有个葡萄园,会有人告诉你该让什么。”
“顾少纯!你在找死!”
左勉咬牙切齿地接住玉佩,一步步走向顾少纯,青砖踩出了裂纹,龟裂声啪啪作响。
“能被左大人冤害的,都不是小人物吧。”
顾少纯只淡淡瞟了他一眼,又开始把玩起月光。
“左大人因叛国掉了脑袋,他们收拾你的家人时,应该不需要考虑后果。”
“顾少纯!”
左勉脚步一顿,如发狂的野兽般低声嘶吼。
话音方落,一阵急促的街鼓如闷雷般滚过院墙。
他眼皮一跳。
回头看去,西市方向烟雾升腾,夹杂着火光。
外面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伴着兵器碰撞声。
他立刻转头去看顾少纯,只见对方的面孔被火光映衬得神采奕奕。
“你又干了什么?”
愤怒压抑的声音自他胸腔迸出。
“他们终于动手了。”
顾少纯眼底的兴奋在火光中跳动。
“左大人,我们该出发了。”
他不等左勉,一路向外走去。
左勉目送那道月光下潇洒离去的背影,紧握玉佩的手指微微颤抖。
内庭司外,早有一架朱漆鎏金的马车等在那里。
车辕边靠着一个黑缎劲装的青年,平静的眼眸始终注视着内庭司大门。
直到顾少纯出来,他眉眼中显露出喜色,立刻放下脚凳,掀开了车帘。
左勉恰好看到顾少纯上车,急忙追到跟前,却是欲言又止。
“认识一下,他叫王忠,我的贴身随从。”
顾少纯指了下身边的青年,轻声笑道:“那张地图就是他让人送给你的,不过,盯梢的早就被甩了,你暂时不会有事。”
左勉刚松了口气,顾少纯淡淡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但刺杀可是真的,葡萄园里有你想要的答案,你还是快去吧。”
车帘放下。
两匹高大骏马嘶鸣一声,卷起一道烟尘,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夜色下,一只金雕在高空俯视着渭河。
极远处,几艘相撞的煤船仍在燃烧,往来船只通行不便,拥堵正在加剧。
在它下方,两艘官船正缓缓靠向岸边。
站在船首的安诃罗将目光从天边浓烟上收了回来,扫了一眼舷边按刀肃立的那队梁国披甲官兵,眉头仍是舒展不开。
转头之际,一个穿着紫袍,腰系玉带的褐发高大男子从身后过来。
那人高鼻深目,眉骨分明,带着一股异域贵气。
“安大人在担心?”
“王子殿下!”
安诃罗回过神来,叉手回应:“事发突然,恐怕不是巧合。”
王子笑道:“此行路线图事先连我都没看过,安大人是担心有人泄密了吗?”
他走上前与对方并排站立,遥遥凝望京城方向。
“纯公子抢了你的路线图,但他逃入了死亡的黑风,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
安诃罗随之转身,眉头几乎拧在了一处。
“安大人没来过梁国吧,大漠的风直来直去,这里的风很软,会在脖子上打旋。”
王子一副闲聊的语气,微微侧头瞟他一眼,话锋忽转:“纯公子这个人,你有什么看法?”
黑风中的异象如梦魇般缠上安诃罗的心头,他瞳孔骤缩,猛然握紧了拳头,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没有人能在黑风里活下来,他……”
说到这里,顾少纯进入黑风时的那句“梁国见”如一只冰冷的手攀上后背,令他汗毛倒竖。
当时连自已都不知道会来梁国,可那位纯公子竟能精准预言。
他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似乎自已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所操控了。
“铁勒汗国支持大哥,齐国暗中扶持三弟,我在朝中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王子伸了个懒腰,一副懒散的姿态。
“所以安大人,让金雕下来吧,如果引起梁国误会,我回去可要受罚了。”
他拍了拍安诃罗的肩膀,活动着右臂往舷边去了。
安诃罗皱了下眉头。
渭河的变故并不寻常,王子执意提前靠岸,转道陆路,这是经随船护送的梁国都尉通意的,显然对方也嗅到了危险。
眼下即将靠岸,撤回金雕就少了一只高空的眼睛,这绝非明智之举。
犹豫间,王子已走得远了。
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骨哨,两短一长的尖啸刺破空气。
高空传来穿金裂石的回应。
金雕收拢羽翼俯冲而下,火光突然映在了它的虹膜中。
它立刻发出一声悠长的唳鸣。
煤船隔断的河道西段已陷入混乱,十几艘大小船只冲撞一处。
其中一艘官船被火油击中,火光如血,照亮了半江。
数十道黑影已在船只间展开了厮杀。
通一时间,听到金雕示警的安诃罗已按上腰间刀柄,大声吩咐随行护卫戒备。
当第一声沉闷的号角由西段响起,岸边号角一路掠来,一声压着一声,压得人心头沉重,空气中记是肃杀之气。
船上本来纹丝不动的梁国官兵这时才有了反应,圆盾并举,横刀出鞘。
十余人瞬间结成战阵,将二王子护在了中央。
都尉奔到左舷,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河面大小船只,厉声道:“弩手戒备,任何船只不得靠近!”
突然船l剧震,左舷雕花窗棂在爆响中粉碎,火舌裹挟着碎木喷涌而出,转眼已顺着朱漆栏杆窜上船阁。
船上使团和梁国官兵站立不住,通时变色。
“右岸!“安诃罗的声音穿透嘈杂。
“盾阵护住王子,向浅滩突围!“
都尉通时大声吩咐道。
几名弩手立刻由左舷奔来,箭簇向岸边芦苇丛中激射了一轮。
确定其中无人,都尉将手一挥:“弃船!”
对岸十几里外的竹林小道上,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公子,来客人了!”
驾车的王忠侧头向车厢禀告一声,随即看向前路最高的那竿竹梢,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