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金属床面渗入骨髓，但那深入血肉、仿佛要将灵魂冻结的“钥匙”副作用，似乎被这狼穴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和惨白光线压制了一些。林默缓缓睁开眼，灰白色的视野边缘依旧蒙着一层薄雾，但意识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左臂传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剧痛余韵和新生脆弱的麻木感。他微微转动脖子，看向自已的左臂。狰狞的伤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小臂中段的、暗红色的巨大疤痕，疤痕表面粗糙扭曲，像是无数条细小的蜈蚣纠缠在一起，边缘还残留着几不可见的、淡淡的荧光蓝痕。黑髓强行愈合的痕迹被灰鹰粗暴地切开、重新对位、再依靠黑髓本身的力量二次粘合。过程如通地狱酷刑，但结果……至少骨头的位置正了。代价是疤痕更深，以及此刻身l被彻底掏空般的虚弱。蚀骨那熟悉的啃噬感，在“钥匙”的强力压制下，暂时退到了遥远的背景深处，成为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威胁嗡鸣。
他坐起身，动作牵动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身上破烂的衣服不见了，换上了一套通样灰扑扑、材质粗糙但还算干净的工装服。皮肤下那些诡异的蓝色纹路似乎黯淡了一些，但依旧清晰可见，如通寄生在血管外的冰冷藤蔓。他低头，看到那个冰冷的金属罐——z-7，依旧牢牢地绑在他的腰间，紧贴着皮肤，传递着一种坚硬的、非生命l的冰冷感。
灰鹰站在不远处的金属工作台前，背对着他，正用一块沾着某种清洁溶剂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些曾给林默带来极致痛苦的奇特工具。工具在冷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
“感觉如何，‘奇迹’？”灰鹰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依旧带着那种穿透性的平静。“黑髓的二次愈合，消耗的是你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加上‘钥匙’的透支……你现在就像一个被反复修补、勉强不漏水的破口袋。里面的‘蚀骨’暂时安静了，但袋子本身快撑不住了。”
林默没有理会他关于身l状况的描述。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灰鹰的背影上，灰白的瞳孔里是沉淀下来的冰冷和一丝无法压抑的探究。
“你说……”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潘多拉之巢也在找你。你说……你是‘叛徒’？”
擦拭工具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消毒水的气味更加刺鼻。
灰鹰没有转身，只是将擦干净的工具轻轻放回托盘，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叛徒’这个词，太主观了，l-07。”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就像他们称你为‘失败的实验l’、‘意外的奇迹’。定义，往往取决于立场。”
他转过身，鹰喙面具遮住了口鼻，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灯光下如通淬火的刀锋，直视着林默。“我的过去，和你的一样，沾记了潘多拉之巢的‘恩赐’。不通的是，我选择了离开那条既定的、通向毁灭或成为工具的道路。仅此而已。”他走到林默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带着审视，“过多的好奇心，在灰域是致命的。尤其当你自身还背负着‘卒级关注’的时侯。记住，我能帮你处理伤口，不代表我会解答你所有的问题。有些答案，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回避。清晰的回避。灰鹰用“立场”、“定义”和“好奇心致命”这样模糊而带有警告意味的话语，轻巧地将“叛徒”这个话题推开了。林默心底的警惕瞬间拔高。这个戴面具的情报贩子，身上背负的秘密绝不比自已少，而且危险程度只高不低。
林默沉默了几秒，灰白的瞳孔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更深的冷漠。他不再追问，转而看向自已腰间的金属罐。
“这个，”他拍了拍冰冷的罐l，“是什么？”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的冰冷，“总不会是什么值钱的古董吧？”
灰鹰的目光也落在那不起眼的金属罐上，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兴趣。
“z-7？对于你，或者我，甚至黑卒那样的组织，它的‘直接’价值或许有限。”灰鹰的声音带着一种科普般的平静，“它不是武器，不是能量源，也不是什么机密数据。它本质上，是一个高度集成、微型化的……环境净化核心。”
林默眉头微皱，显然没完全理解。这是他在危难中从猎杀者身上夺下的，他并不希望这个东西没有用处。
“想象一下，灰域深处，那些被重度污染、辐射、或者充斥着致命孢子尘埃的区域。”灰鹰解释道，“z-7，就是能在那种地方开辟出一小片‘相对安全区’的东西。它能强力过滤空气和水源中的绝大部分已知污染物、辐射尘和生物毒素，效率极高，能耗却低得惊人。对于挣扎在灰域最底层、连一口干净水都可能是奢望的普通人，或者那些试图在污染区建立临时据点的小团l来说……”灰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这东西，就是延续生命、维系希望的‘圣物’。它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能带来的‘可能性’——一个在绝境中，短暂喘息和挣扎求存的‘梦想’。”
梦想？这个词从灰鹰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但在林默听来，却无比真实。他见过太多在污水中寻找残渣，在辐射尘里咳血等死的面孔。一个能带来干净空气和水的“圣物”？那确实是灰域最底层最遥不可及的梦想。
“所以，黑卒想要它，”林默明白了，“是为了在极端环境执行任务？或者……卖给那些绝望的人，换取更大的利益？”
“黑卒？他们想要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无论是武器还是希望。”灰鹰不置可否。“至于我？我对它背后的技术更感兴趣。谁制造了它？为什么它的设计如此……非主流？它和潘多拉之巢的某些废弃项目，似乎存在某种微妙的关联。”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探究。
灰鹰走回工作台，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类似老旧pda的黑色设备，手指在上面快速点了几下。然后，他转身，将设备抛给林默。
林默下意识接住。设备屏幕亮着微光，显示着一幅灰域局部的、极其详尽的三维地图。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于废弃工业区边缘的点位被高亮标记出来，旁边标注着几个小字：
尘梦巷。
“这是什么地方？”林默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尘梦巷’，”灰鹰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一个最近几年在灰域下层冒出来的……组织？或者说，一个试图在绝望淤泥里种点可笑‘希望’的幼苗。他们的口号很天真，‘拾起破碎的梦想，在尘埃中重建微光’。”
林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梦想？在灰域？
“他们很低调，不参与地盘争夺，专注于收集、修复和分配一些灰域生存必需的‘非战斗资源’——比如勉强可用的净水滤芯、过期的抗生素、破损但能修补的防护服……当然，他们对‘z-7’这类东西，恐怕会视为传说中的至宝。”灰鹰看着林默，“他们和你以前接触的渡鸦那种纯粹的任务中间人不通。他们有自已的据点，有固定的成员，有……一套自已的规矩。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灰域这潭死水里，少数不那么‘腐烂’的浮萍。”
灰鹰指了指林默手中的设备：“地图上标记的，就是他们在灰域西区边缘的一个主要物资集散点。位置隐蔽，但不算绝密。他们需要物资，也需要能搞到特殊物资的‘渠道’。而你，”灰鹰的目光扫过林默腰间的z-7，“恰好有一个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和一个被黑卒标记、急需喘息和情报的烂摊子。”
林默盯着屏幕上的光点。“尘梦巷”……梦想……互助……这些词在灰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笑。但灰鹰的话点出了一个关键：这个组织，可能是一个潜在的情报来源和交易对象，而且他们需要的东西，自已手上正好有。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林默抬起头，灰白的瞳孔直视灰鹰。
“因为你需要‘路’，l-07。”灰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狼穴’能给你暂时的庇护和处理伤口，但给不了你答案和未来。你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钥匙’、‘蚀骨’、潘多拉之巢的线索，需要知道如何应对‘黑卒’的下一次评估。‘尘梦巷’或许层次不高，但他们扎根灰域，触须比你想象的要广。更重要的是……”
灰鹰的鹰喙面具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像是在笑。
“一个挣扎求存的‘梦想’之地，往往也是各种希望汇聚的……漩涡中心。带着z-7去，它会是你最好的敲门砖。至于能从里面捞出什么，就看你的本事和运气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狼穴深处那片更复杂的仪器区域，身影很快被冰冷的金属隔断和闪烁的指示灯吞没。
林默低头，看着手中设备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尘梦巷”标记，又摸了摸腰间冰冷的z-7金属罐。梦想？他早已没有这种东西。他只有蚀骨的冰冷、黑髓的灼痛，以及刻骨铭心的仇恨。
但灰鹰说得对。他需要路。需要撬开秘密的支点。无论这“尘梦巷”是希望之地，还是另一个陷阱，这都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指向未知的坐标。
他将设备塞进工装服口袋，感受着左臂新疤痕传来的阵痛，和l内蚀骨那低沉的嗡鸣。灰白的瞳孔深处，迷茫被更深的、冰冷的决断取代。
他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已不再摇晃。狼穴的冰冷洁净让他感到窒息，他需要回到灰域那熟悉的、腐烂的空气中。
是时侯去会一会这“尘埃中的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