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老座钟的摆锤，不疾不徐地晃过。林墨出院后回了公司，通事们打趣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人知道他胸腔里曾揣着半枚阴寒的玉佩，更没人见过忘川河里那些无声嘶吼的脸。
只是有些变化，在悄无声息中扎了根。
他开始能在人群里分辨出“不对劲”的气息——不是汗味或香水味，是那种混着土腥与腐朽的阴冷，像被雨水泡透的旧棺材板。有次在地铁上，他对面坐着个穿校服的女孩，脸色白得像宣纸，脖颈处隐约缠着青黑色的线。女孩下车时，林墨瞥见她的影子在灯光下扭曲成一团，像被什么东西拽着。
那天晚上，他把镇魂玉握在手里摩挲了整夜。玉佩不再发凉，却总在接触到“不对劲”的气息时微微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入秋后的一个周末，母亲拉着他去逛旧货市场。说是市场，其实就是条摆记地摊的老巷，摊主们守着旧家具、老钟表、泛黄的连环画，吆喝声混着秋风里的桂花香，倒有几分热闹。
走到巷尾时，林墨的目光被个摊位吸引住了。摊主是个瘸腿的老头，面前摆着些锈迹斑斑的铜钱和玉佩，其中一枚墨色的玉牌上，刻着和他胸口镇魂玉相似的纹路。
“小伙子眼光不错。”老头抬头冲他笑，缺了颗门牙，“这是‘锁阴玉’，民国年间的玩意儿，能收……”
话没说完，林墨手里的镇魂玉突然烫得厉害，像块烧红的烙铁。他低头一看，墨色玉牌上的纹路竟在隐隐发光，周围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桂花香里混进了熟悉的河泥腥气。
“收什么？”林墨攥紧镇魂玉，指尖泛白。
老头的笑僵在脸上，眼神忽然变得阴鸷：“收不该留的东西。”他猛地抓起墨色玉牌，往林墨怀里塞，“像你这样……带着‘门’的人，最适合不过。”
“门？”
“阴阳门。”老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从冥府回来那天，身上就开了道缝，阴魂能顺着缝钻进来，你也能……”他指了指林墨的眼睛，“看到它们。”
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难怪他总看到那些“东西”，难怪镇魂玉总在发烫——不是玉佩在护着他，是他自已成了阴阳之间的一道缝隙。
“这玉牌……”
“能帮你把门关上。”老头把玉牌塞进他手里，“五十块，买个清净。”
林墨刚要掏钱，母亲拿着串糖葫芦走过来：“小墨，看什么呢？”
他回头的瞬间，瘸腿老头和摊位突然消失了，原地只剩片枯黄的落叶在秋风里打旋。手里的墨色玉牌也没了踪影，只有镇魂玉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无声地警示。
“妈，我们走吧。”林墨拉着母亲往巷外走，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衬衫。
回去的路上，母亲絮絮叨叨说着刚才看到的老座钟多别致，林墨却没怎么听。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已，回头时又只看到攒动的人影和飘落的桂花。
直到路过街角的馄饨摊，摊主掀开锅盖的瞬间，蒸腾的热气里闪过个模糊的影子——是地铁上那个穿校服的女孩，她正趴在摊边的柱子上，脖子上的青黑色线勒得更紧了，脸上记是痛苦。
“老板，两碗馄饨。”林墨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发紧。
母亲愣了愣：“你不是不爱吃馄饨吗？”
“突然想吃了。”林墨的目光没离开女孩的影子，镇魂玉在胸口持续发烫，“加辣。”
馄饨端上来时，女孩的影子已经消失了。林墨舀了勺汤，辣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他知道，老头说的“清净”是假的。门一旦打开，哪有那么容易关上？
那天晚上，他让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他站在忘川河边，渡魂客栈的老者坐在对岸笑，说他先祖当年开的不是“门”，是“路”——一条让阳寿未尽的阴魂暂避冥府的路。后来路被阴兵封了，林家才成了阴魂泄愤的靶子。
“你现在身上的缝，是路的影子。”老者的声音在梦里回荡，“要么把它堵死，要么……重开这条路。”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林墨摸出枕头下的“渡魂札记”，翻到爷爷写的那页，果然在角落看到一行小字：“阴魂有善有恶，阳间有法，冥府有度，然夹缝者，无归处。”
他忽然明白了奶奶那句“玉有灵，血能养之”的意思。镇魂玉养的不是玉，是他身上的“缝”，让这道缝既能挡住恶魂，又能容善魂暂歇。
早饭时，母亲说楼下张阿姨的孙子病了，发烧不退，请了好几个医生都没用，正打算去庙里烧香。林墨心里一动，放下筷子：“妈，我去看看。”
张阿姨家在三楼，刚走到门口，林墨就闻到了股熟悉的阴冷气息。推门进去，只见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眉头拧成一团，嘴里喃喃着“别抓我”。他的枕头边，掉着个缺了胳膊的布偶。
“小伟昨天在公园捡的布偶，回来就烧起来了。”张阿姨抹着眼泪，“医生说没毛病，可就是不退烧。”
林墨走过去，镇魂玉在胸口微微发烫。他看向布偶，果然在破口处看到团青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有个小孩的影子在哭。
“这布偶在哪捡的？”
“假山后面的草丛里。”
林墨拿起布偶，指尖的血珠滴在上面。镇魂玉的暖意顺着指尖流进布偶，青黑色的雾气渐渐散了，露出个小小的、半透明的魂l——是个和小伟差不多大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
“迷路了？”林墨轻声问。
小魂l点点头，指了指窗外。
林墨抱着布偶走到阳台，把它放在阳光下：“顺着光走，能找到回家的路。”
小魂l犹豫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朝着太阳的方向飘去，身影越来越淡。
就在它消失的瞬间，屋里传来张阿姨的惊呼：“小伟退烧了！”
林墨回头，只见小男孩翻了个身，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平稳了。
离开张阿姨家时，阳光正好。林墨摸了摸胸口的镇魂玉，温润的触感里藏着一丝暖意。他忽然觉得，这道“缝”或许不是诅咒。就像先祖开的路，他也可以用自已的方式，让那些迷路的魂l找到归宿。
至于那个卖锁阴玉的瘸腿老头，还有忘川河的守河人，或许还在某个角落等着他。但林墨不再害怕了。
他的人生，早已不是简单的阳寿或阴债。从他带着阴气踏出穿隙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在阴阳交界的地方，走出一条属于自已的路。
秋风卷起落叶，在地上铺成金毯。林墨踩着落叶往家走，脚步轻快。远处传来城隍庙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为他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