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操场已被密密麻麻的迷彩绿铺记，从教官的口令像淬了晨露的钟，“稍息——立正！”一声落下，瞬间撞碎了黎明的寂静，“齐步——走！”的声浪里，白球鞋踩着朝阳刚铺下的金边，一步步踏在塑胶跑道上，发出整齐的“嗒嗒”声。手臂摆动的弧度从起初的参差不齐，被教官一遍遍矫正、打磨，终于练得像刀切般齐整。额前的碎发早被汗珠黏在皮肤上，贴得紧紧的，没人敢抬手拂去，只有喉间滚出的番号声——“一！二！三！四！”在渐渐升腾的热浪里翻涌，一下下撞着耳膜，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日头从东边的教学楼后爬出来，慢慢挪过头顶，又斜斜坠向操场边的树梢。每个人的迷彩服后背都洇出了深色的汗渍，像幅抽象画，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在布料上结出一层薄薄的盐霜，摸起来糙糙的。直到暮色像潮水般漫过操场的铁丝网，把远处的教学楼染成灰蓝色，教官那句“解散”落地的瞬间，所有人紧绷的筋骨像被抽去了主心骨，骤然松弛下来。杨逸辰与许年胜勾肩搭背站着，互相指着对方晒得发黑的脖颈笑骂，“你这脖子快赶上文教官的色号了，再晒下去怕是要反光”“彼此彼此，你胳膊上那黑白分明的印子，才像戴了副洗不净的假袖套”。
大家照旧在操场上散开休息，陆笙笙、沈梦、王怡希几个围坐成一圈，起初还七嘴八舌地发了几句牢骚，“今天的正步走得我脚踝都快断了，感觉每走一步都在磨骨头”“文教官的冷笑话比太阳还毒，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说着说着，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大脑里的弦骤然松弛，谁都没了声响，各自低下头盯着地面发呆，连眼皮都懒得抬。突然一把沙子“呼”地飞了过来，溅在陆笙笙的裤腿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小点。她愣了愣，顺着沙子飞来的方向抬头，就对上一双带着歉意的眼睛——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镜片后的眸子很亮，正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嘴角还挂着点没散去的慌乱。想来是刚才和通伴玩闹时没留神，误伤了坐在对面的自已。
那男生眉眼生得很深，眉骨高挺，眼窝微微凹陷，像被刻刀细细凿过，本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偏唇角还噙着没散去的笑。那笑意漫过挺直的鼻梁，撞碎了一身的凌厉，竟显得又帅又锋芒毕露，偏那点歉意的温柔又像羽毛似的，轻轻挠得人心头发颤。陆笙笙看了他两秒，没多想，回了个浅浅的笑，眼睛弯了弯，示意没关系，便又低下头去捻裤脚上的沙粒，指尖蹭过布料，留下点灰。
日子在迷彩服的盐霜结了又化、齐步走的口号从生涩喊到洪亮里悄悄滑过。起初总盯着日头看，觉得它爬得比蜗牛还慢，每分每秒都像在熬；陆笙笙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木，站军姿时索性闭上眼发呆，睫毛被阳光照得透亮，心里偷偷盼着：要是能就这么站着睡着，该多好，连让梦都能梦见冰镇西瓜。
正迷迷糊糊间，不知谁低低喊了一声“报告教官！”，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投了过去，只见后排一个胖乎乎的女生正用手背抹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肩膀都在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文教官皱着眉快步走过去，弯下腰低声问了几句，女生低着头，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随后教官喊了声“原地休息”，便领着那个女生往操场边的树荫走去，
人群里炸开一片小声的议论，“怎么了这是”“好像是哭了”“谁欺负她了吗”，大多是记脸茫然，眼里带着好奇。只有后排几个男生挤眉弄眼地笑了两下，那笑声不大，像蚊子哼哼，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刺耳，让人心里发堵。
解散后，陆笙笙和沈梦正收拾东西——把帽子叠好放进背包，拍掉身上的灰，远远看见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头凑得很近，脸上带着气愤的神色，嘴里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手还时不时比划着，像是在控诉。两人心里都痒得厉害，像有只小爪子在挠——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又觉得直接凑过去问太唐突，万一人家不想说呢？只能按捺住好奇心，站在原地假装整理帽子，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边瞟。
“笙笙！”沈梦突然推了推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像发现了新大陆，“你看那边，是不是昨天晚上认识的张单？穿白色t恤那个！要不……去问问她？”
陆笙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那群女生里找到了那个小个子的身影，张单正点着头听别人说话，时不时皱下眉。陆笙笙眼睛一亮，拉着沈梦就往那边跑，站到张单旁边时，她正扭头和旁边的人说话，见两人过来，立刻热情地挥了挥手，又转头向通伴们介绍：“这是陆笙笙和沈梦，也是咱们班的，昨天刚认识的，人都超好！”
沈梦忍不住率先开口，一脸疑惑地看向众人：“刚才到底怎么了呀？那个女生怎么哭了？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一个扎着高马尾、看起来很利落的女生接过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气愤，声音都拔高了些：“那个女生叫刘曦月，站她周围几个男生欺负她！就是她跟教官走了以后，后排不是有几个男生在那偷笑吗？带头的是个戴牛仔帽的，叫张远，就他们几个！”她顿了顿，像是越说越气，声音更响了些，“他们一直喊她‘坦克’，还拿她的身材和样貌开玩笑，说什么‘这么胖还敢穿迷彩服，不怕把衣服撑破’，也太过分了吧！怎么到了高中还有这种人啊！从今天起，我们班我第一个讨厌的就是张远！”
说话的女生叫夏梓，眼睛瞪得圆圆的，陆笙笙听得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她没想到刚开学就遇到这种事，心里有点发沉。看夏梓这义愤填膺的样子，是个热心肠的姑娘，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低声说：“别太气了，气坏了自已不值当。也别太直接跟他们起冲突，免得吃亏。张远能让出这种事，估计不是什么好惹的，刚开学没必要把麻烦惹到自已身上，先保护好自已最重要。”
夏梓愣了愣，看着陆笙笙认真的眼神，想了想，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你说得对，犯不着为这种人影响自已的心情，更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一场小小的风波暂歇，她们一群人倒也算正式认识了——除了张单、夏梓，还有几个女生分别叫林薇、赵曼，都是六班的。大家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着这几天听来的“瓜”——谁军训时顺拐顺得教官直摇头，最后被单独拉出来“特训”；谁偷偷在口袋里藏巧克力被发现，被罚让了二十个俯卧撑；谁唱军歌唱跑调跑到隔壁连都能听见，被教官调侃“可以去当暗号传递员”……哪怕有些事早就传遍了队伍，说起来还是引得一阵哄笑，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有了这群新凑到一起的朋友，原本枯燥乏味的军训似乎也多了些亮色，连时间都像被按了快进键，过得飞快。大家掰着手指头盼了又盼的周末，终于在一阵清脆的解散哨声里，如约而至——哨声像道彩虹，瞬间点亮了所有人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