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帝城雪:流放舟中的孤臣泪
乾元二年的冬天,长江的风是带着冰棱的。晓灵跟着李白踏上流放夜郎的囚船时,看见白帝城的石阶上积着薄雪,雪粒落在他褪色的青衫上,竟熔成细小的“罪”字。船舷上的铁环磨着他的手腕,留下的红痕在寒风中冻得发紫,像未干的墨迹。
“先生,你看那江雾。”晓灵指着上游弥漫的白茫,看见雾霭中隐约有断桅浮沉,“老艄公说,这叫‘迷魂雾’,进了雾就走不出夜郎了。”
李白默不作声,望着江心的旋涡。那旋涡像只巨大的眼,将两岸的猿声都吸了进去。他忽然抬手,用被镣铐磨破的指尖在船板上划动,血珠渗出,在霜花上凝成“难”字,却很快被江水冲淡。晓灵看见他袖口露出的诗稿残页,那是永王幕府时未写完的《从军行》,如今被狱卒撕得只剩“黄沙百战穿金甲”一句,墨字间还夹着半根白发。
“李学士,喝口姜汤吧。”押解的禁军校尉递过陶碗,碗沿的豁口割破了李白的唇。晓灵看见校尉袖中藏着封信,火漆印上的“冤”字正在发烫——原来这校尉曾是李白在长安教过诗的金吾卫,此刻正用姜汤里的姜末在碗底写着“朝廷将赦”。
就在此时,江面上忽然起了怪风。晓灵看见风眼里卷着无数黑字,“附逆”“谋叛”在浊浪中翻腾,撞得囚船左右摇晃。李白猛地站起,镣铐在甲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望着漫天风雪,忽然咳出一口血,血珠落在江面上,竟化开成“行路难”三个字。
二、冰山雪岭:金樽空对的歧路悲
船行至瞿塘峡时,两岸的猿声忽然变得凄厉。晓灵看见崖壁上的钟乳石都挂着冰剑,阳光穿过冰剑,在李白脸上投下碎钻般的光影,却照不亮他眼中的灰败。舱底的积水漫过他的鞋帮,水里浮着他散落的诗稿,“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材”字被泡得发胀,像一颗受伤的心。
“先生,你看这鱼。”晓灵指着网中蹦跳的鲤鱼,鱼鳃上竟卡着半片书页,“是你三年前在黄鹤楼题的诗……”
李白苦笑,捡起鱼鳃里的残页。那是《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如今“孤”字被鱼齿咬去一半,只剩“子”旁,像个独自哭泣的人。他忽然抓起船板上的断桨,在积水里划动,水纹中浮现出“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的诗句,却很快被波浪揉碎。
“李学士,前面就是滟滪堆了。”校尉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向江心那片狰狞的礁石。晓灵看见礁石上刻着历代沉船的名字,其中一个“李”字被江水蚀得很深,旁边还有个模糊的“白”字,像是谁提前刻下的谶语。
就在囚船即将撞上礁石时,忽然有艘渔船破浪而来。渔翁戴着斗笠,甩出的渔网竟套住了囚船的桅杆,他用力一拽,船身猛地转向,避开了礁石。晓灵看见渔翁斗笠下露出的疤痕,正是当年在长安酒肆与李白比剑的张剑师,他腰间的鱼篓里,正躺着李白失落的那支狼毫笔。
“先生兄,别来无恙?”渔翁收起渔网,狼毫笔在他掌心发出微光,“某家在这瞿塘峡打了十年鱼,等的就是今天。”
三、长风破浪:孤舟独钓的诗魂醒
渔翁的船舱里弥漫着桐油味。晓灵看见舱底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下藏着温热的酒坛,坛身上用炭笔写着“直挂云帆济沧海”——那是李白年轻时游洞庭湖的题壁诗,被渔翁拓下来烧进了陶土。
“张兄,你怎么……”李白捧着暖酒坛,冻僵的手指终于有了血色。
渔翁摆摆手,从鱼篓里取出狼毫:“十年前你在长安替我挡了高力士的暗箭,今日也算还了人情。”他指向舱外的风雪,“这滟滪堆下埋着三百艘官船,全是去夜郎的‘逆臣’,你想步他们的后尘?”
晓灵看见狼毫笔在坛口转动,笔尖蘸着酒液,在空气中写出“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的诗句。酒雾中浮现出无数条岔路,每条路上都站着失意的文人,他们的衣摆上都绣着“贬”字,却在看见诗句时,眼中重新燃起光。
“安在?”李白忽然大笑,抓起狼毫在坛身上疾书,“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诗句出口的刹那,晓灵感到整个瞿塘峡都震动了。她看见李白笔下的墨字带着酒火,“长风破浪”化作真正的飓风,将江面上的“迷魂雾”吹散;“直挂云帆”则让渔船上的破帆瞬间变成锦缎,帆面上绣着的北斗七星,正是老妇人绣在寒衣上的图案。而那些沉在滟滪堆下的诗魂,此刻都化作金鲤,跃出水面,在船舷边排成“吉”字。
“这是……诗魂显灵?”校尉扑通跪下,望着空中悬浮的诗句,“李学士,朝廷的赦令……就在后面的官船上!”
四、云帆济海:赦书飞渡的曙光现
果然,片刻后有艘官船破浪而来。晓灵看见船头站着的驿卒,怀里抱着的黄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肃宗皇帝的赦令。而赦令上的朱砂印,此刻竟化作一只凤凰,绕着李白的狼毫笔飞舞。
“李白听旨——”驿卒的声音带着哭腔,“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拾遗李白,虽附永王,然情有可原,着即赦免,放归乡里……”
赦令展开的瞬间,晓灵看见李白腕上的镣铐自动脱落,坠江时溅起的水花竟凝成“归”字。他接过赦令,黄绢上的文字忽然钻进他的袖口,与那半根白发融为一l,变成了一根青丝。渔翁见状,举起酒坛高呼:“好个‘直挂云帆济沧海’!某家这坛‘沧海酒’,今日终于有了主人!”
酒坛打开时,喷出的不是酒,而是漫天诗稿。晓灵看见《行路难》的三首诗在空中飞舞,“金樽清酒斗十千”化作真正的金樽,“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剑影劈开了最后一道江雾。而远处的白帝城,此刻正有无数光点飞来,那是各地文人闻讯后送来的诗笺,每一张上都写着对李白的祝福。
五、轻舟已过:千古诗魂的沧海笑
当第一缕春光穿透云层时,李白已乘渔翁的轻舟东下。晓灵看见他站在船头,青衫被江风吹得鼓胀,像一张即将远航的帆。他手中的狼毫笔正在滴血,血珠落在江面,竟开出朵朵莲花,每朵花心里都写着“难”字,却在绽放的瞬间变成“幸”。
“先生,你看那山。”晓灵指着两岸飞速后退的青山,看见崖壁上忽然浮现出无数题诗,从谢灵运的“池塘生春草”到王勃的“海内存知已”,都在为李白送行。而那些诗句的精魂,此刻都化作飞鸟,绕着轻舟盘旋。
李白大笑,将狼毫抛向空中。笔杆在阳光下旋转,竟变成了当年张锋的断剑,剑柄上的红绸化作帆索,将所有的诗魂都收进了剑鞘。“晓灵,”他望着前方开阔的江面,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明亮,“你听,沧海在叫我呢。”
晓灵侧耳倾听,果然听见远处传来澎湃的水声,不是长江的呜咽,而是沧海的召唤。她看见李白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竟有几缕化作了诗句,飘向天际——那是《行路难》的余响,是一个诗人在绝境中唱出的希望之歌,让所有经历磨难的灵魂,都能在文字里找到“长风破浪”的勇气。
当轻舟驶过江陵时,两岸的猿声忽然变得欢快。晓灵看见猿猴们在树枝间跳跃,尾巴上都系着诗笺,上面写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而李白的笑容里,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对未来的憧憬——他知道,被赦免的不仅是他的肉身,更是他永不屈服的诗魂。
从此往后,长江的渔民们总会在月夜看见一艘轻舟,舟上有个白衣男子对月饮酒,身边跟着个泛着青光的精灵。他们唱着“行路难,行路难”,却又总能在歌声里听见“长风破浪”的豪情。而晓灵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那个曾被困在流放途中的诗人,如今已带着他的诗魂越过万重山,去寻找属于他的沧海,去书写更多关于希望与勇气的诗篇,让那“绝境中的希望”,成为千古诗魂永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