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愁与酒的交织
一、秋云初起:谢朓楼头的故人影
宣州的秋,是从敬亭山的雾里渗出来的。晓灵跟着李白踏上谢朓楼的石阶时,看见苔痕里嵌着前朝诗人的残句,“余霞散成绮”的墨色被雨水洗得发白,却在她指尖触及时泛起微光——那是谢朓当年登楼时留下的文气精魂。楼角悬挂的铜铃上刻着“忧”字,被长风一吹,竟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先生,你看那云。”晓灵指着天边裂帛般的秋云,看见云絮间隐约有书页翻动的影子,“百姓说,这是谢朓的诗魂在天上校书呢。”
李白默不作声,抚过栏杆上的裂纹。那裂纹呈不规则的网状,恰似他此刻的心绪——自永王幕府获罪以来,鬓角新生的白发已能缠住秋风,而腰间的铁剑,也因久未出鞘而生了锈迹。他忽然停步,望着楼外那棵半死的梧桐,枯叶上用指甲刻着“李”字,旁边还有个模糊的“云”字,像是被泪水洇过。
“是叔云刻的。”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拄着竹杖的老驿卒掀开蓑衣,露出怀里揣着的半卷《昭明文选》,书面上“李云”二字被摩挲得发亮,“校书郎三年前被贬至此,每日都来这楼上抄书,说要把谢朓的遗篇补全。”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晓灵看见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踉跄上楼,发间簪着的竹簪已裂成两半,袍角沾着宣州特有的红泥,在青砖上留下一串“贬”字脚印。来人看见李白时,眼中先是闪过狂喜,随即便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先生贤弟,你怎么来了?此地风声正紧……”
二、金樽空对:浊酒里的浮世绘
暮色漫进楼时,李云已摆开了酒坛。晓灵看见坛中浊酒表面浮着稻壳,坛底却沉着几粒丹砂——那是李云为解愁绪偷偷掺入的,却不知丹砂性烈,反将“愁”字烧得更旺。楼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撞在窗纸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像谁在急切地叩问。
“叔云兄,别来无恙?”李白举起酒碗,碗沿的豁口割破了下唇,血丝滴入酒中,竟在碗底凝成“苦”字。
李云苦笑,给自已斟记酒:“无恙?不过是从长安的‘弃子’,变成宣州的‘废人’罢了。”他说话时,晓灵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文书一角,朱砂批注的“妄议朝政”四字正渗出黑气,缠住了他腕间的枷锁勒痕——那是前日被刺史府衙役拖拽时留下的。
“我听说了。”李白放下酒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为替灾民请命,顶撞了刺史?”
“何止顶撞?”李云猛地灌下一碗酒,酒液顺着胡须流下,在衣襟上洇出“直”字,“我还烧了他私吞赈灾款的账本!可惜……”他顿住话头,望着楼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可惜账本灰飞烟灭时,我看见灰烬里飘着‘官官相护’四个字。”
晓灵飘到窗边,看见夕阳的金辉中真的有黑色字迹飘过,那是无数个“贪”字和“冤”字,被风卷着撞向敬亭山,却又被山风弹回,在楼前盘旋不去。她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看见李白腰间的酒葫芦正在发烫,那是积压已久的愤懑在沸腾。
“贤弟,”李云忽然抓住李白的手,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我知道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何必困于这浊世?你看那谢朓——”他指向楼壁上模糊的题刻,“当年他也是一身傲骨,最后却落得‘功高不赏’的下场,这世道……”
三、抽刀断水:诗刃劈开的万古愁
就在李云话音未落之际,楼门突然被撞开。四个持棍的衙役闯了进来,领头的班头腰佩鲨鱼皮鞘刀,刀柄上嵌着的红宝石在暮色中像滴血的眼睛。“李白!你果然在此!”班头的铁靴踩碎了地上的酒碗,瓷片割破了“愁”字,却让那字裂得更开。
“我与族叔饮酒,关你何事?”李白缓缓起身,袖中的狼毫已被捏得变形,笔杆上渗出的墨汁在掌心聚成“怒”字。
班头冷笑,展开手中的传票:“刺史大人有令,李白勾结乱党,意图不轨,即刻押解府衙!”传票上的朱砂印歪歪扭扭,细看竟是用指血画的“杀”字。晓灵看见班头身后的衙役们腰间都挂着香囊,里面散发出迷魂香的气味,香囊上绣着的“钱”字正在滴血——那是刺史府用贪墨的赈灾款买来的凶器。
“意图不轨?”李白忽然大笑,笑声震得楼角铜铃乱响,“我李白一不贪赃,二不枉法,何罪之有?倒是你们这些蛀虫——”他猛地挥袖,袖中飞出的酒液竟在半空凝成“贪”字冰锥,直刺班头面门。
班头慌忙拔刀格挡,刀光里裹着“杀”字黑气,竟将冰锥斩碎。但那些碎冰落地时,竟化作无数小剑,割破了衙役们的裤脚,露出里面绣着的“恶”字刺青。李云趁机抓起桌上的酒坛,将剩余的浊酒泼向烛台,火焰“腾”地窜起,照亮了楼壁上谢朓的残句:“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好个‘识归舟,辨江树’!”李白见状,眼中闪过奇光,抓起狼毫就着烛火题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诗句如剑,劈开班头的刀风。晓灵看见李白笔下流出的墨字带着烈火,“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落下时,楼外的梧桐忽然无风自动,枯叶化作“忧”字飞镖,逼退了衙役。当“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的诗句写成,整个谢朓楼都开始震动,檐角的铜铃齐鸣,竟奏出《广陵散》的旋律。
“抽刀断水水更流——”李白续写道,笔锋转向楼外的宛溪,溪水竟逆流而上,在半空形成一道水幕,“举杯销愁愁更愁!”水幕中浮现出无数愁字,却都被诗句的光芒击碎,化作漫天星雨。
四、人生在世:青崖白鹿的归去来
班头被这异象吓得魂飞魄散,鲨鱼皮鞘刀“当啷”落地,刀身映出他扭曲的脸。晓灵看见刀面上浮现出刺史府的密谋:原来他们早已觊觎李白的诗名,想将他囚禁后逼写谀诗,献给京中权贵。而那些“乱党”的罪名,不过是构陷的幌子。
“贤弟,快走!”李云猛地推开李白,抓起桌上的《昭明文选》砸向衙役,“我来挡住他们!”他说话时,晓灵看见书中谢朓的诗页正在燃烧,化作青鸾飞出窗外,那是文气精魂在护主。
李白却摇头,将狼毫插入腰带:“要走一起走!我李白的诗,从不为奸佞而写!”他抓住李云的手,望向楼外那片被诗句照亮的天空,“你看那秋雁,它们知道自已该飞向何方。我们……”
“我们该去寻青崖上的白鹿!”李云接过话头,眼中重燃光彩。他从怀中掏出半枚玉珏,珏上刻着“谢”字,正是当年谢朓遗留的信物,“此珏能引我们走出迷障!”
说时迟那时快,班头已带着衙役扑来。李白拔出铁剑,与李云背靠背站定,双剑相击发出清越鸣响。晓灵看见剑光中飞出无数诗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化作扁舟虚影,载着他们踏碎窗棂,飞向敬亭山的方向。而楼内的衙役们,都被那些悬浮的诗句困住,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锁,锁住了他们的手脚。
五、散发扁舟:诗魂永驻的谢朓楼
逃出宣州城时,月亮已升上敬亭山。晓灵看见李白和李云坐在扁舟上,玉珏在船头发出青光,引着江水逆流而上。身后的谢朓楼越来越远,楼壁上李白的题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些“愁”字被江风吹散,化作点点流萤,照亮了晚归的渔舟。
“先生,”李云抚摸着玉珏上的“谢”字,“你说谢朓若泉下有知,会笑我们迂腐吗?”
李白望着水中月影,忽然笑道:“他只会说‘临风怀谢公’。”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半片梧桐叶,那是方才在楼中拾得的,叶上的“李”“云”二字已被他的诗魂染红,“叔云兄,你看这叶上的字,像不像两只相携的飞鸟?”
晓灵凑近去看,果然看见叶上的笔画化作飞鸟虚影,朝着南方飞去。她想起楼中那些被囚禁的衙役,想起刺史府里未燃尽的账本,忽然感到一阵释然——有些愁,是斩不断的,但有些路,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扁舟行至江中心时,水面忽然涌起波涛,谢朓的文气精魂化作白衣文士,立于波峰之上,向李白举杯:“多谢先生为我等浊世文人,留下这‘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剑意。”说罢,化作一道青光,融入李白的铁剑。
从此往后,谢朓楼的题诗墙前,总会有文人墨客看见两道身影:一为谢朓,一为李白,他们在长风秋雁间对饮,杯中盛着的,正是那“抽刀断水”的万古愁,和“散发扁舟”的自由魂。而晓灵知道,这不仅是李白与李云的离别,更是所有怀才不遇的文人,对浊世的一次集l叛逃——他们的诗,就是那叶永不沉没的扁舟,载着文气精魂,在历史的长河里,永远“散发弄扁舟”。
当晨光为敬亭山镀上金边时,扁舟已消失在烟水深处。唯有谢朓楼头的铜铃,还在风中轻响,那声音里有愁绪,有愤懑,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旷达——正如李白的诗所写:“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这不是逃避,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文人的傲骨与诗魂,让那“愁与酒”的交织,成为千年不灭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