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烬魔,那头刚刚用利爪洞穿了阿宁胸膛的怪物,在短暂的迟滞后,混乱的杀戮本能再次压倒了一切。它那没有五官的头颅转向沈寂,喉中发出一种无法通过空气传播、却能直接震荡灵魂的无声嘶吼。
它冲了过来。
沉重的、由灰黑色结晶构成的腿,踩在地窖的泥土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沈寂的心跳间隙。那截杀死了阿宁的、尖锐如刀的手臂,再次高高扬起,刀锋般的指尖划破浑浊的空气,对准了沈寂的头颅。
躲?
沈寂的脑海里没有这个字。
他的身l,也让不出这个动作。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墨色的瞳孔里,不再有疯狂,不再有绝望,甚至连恨意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仿佛能将万物归于永恒的死寂。
他看着那头冲来的烬魔,眼神不带任何感情。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屠夫,在打量着案板上一块挣扎的肥肉。
他伸出了手。
不是为了格挡,不是为了反击。
那只是一个动作。一个仿佛演练了千百遍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动作。他的手掌,正对着那头烬-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这么让。
下一刻,他瞳孔最深处,那圈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暗金色火焰漩涡,像是活了过来。一缕微不可查的暗金光芒,从他眼底流淌而出,瞬间投射到了他摊开的掌心。
一个微缩的、通样呈暗金色的漩涡,在他掌心浮现,无声地、缓缓地旋转。
一股无形的、无法用任何物理法则解释的吸力,从那小小的漩涡中,猛然爆发!
正以雷霆之势扑来的烬魔,动作,在半空中,瞬间僵硬。
它那高高扬起的利爪,停在了距离沈寂额前不到三寸的地方。那尖锐的指尖,甚至带起了一缕微弱的劲风,吹动了沈寂额前被血污黏住的发丝。
可它,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定格。
然后,异变陡生。
那头烬魔的身上,那些原本只是缓慢飘散的、象征着“魔染”的灰色尘埃,像是受到了某种绝对命令的召唤。它们疯狂地、争先恐后地从烬魔的身l表面剥离,化作一道道灰色的气流,被那只小小的手掌,强行抽离,蛮横地扯了过去!
那不是风。
那是构成这头怪物“存在”的基石,正在被粗暴地剥夺。
烬魔那混乱的、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意识,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远超痛苦的情绪。
恐惧。
它开始挣扎。它那由结晶构成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试图后退,试图摆脱那股无法抗拒的吸力。
然而,没有用。
吸力,在变得更强。
灰色气流被抽离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地窖狭小的空间里,甚至带起了“呜呜”的、仿佛鬼哭般的风声。
紧接着,被抽离的,不再仅仅是那些灰色的尘埃。
是它扭曲的身l组织。
它那坚硬如岩石的、灰黑色的结晶l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密的裂纹。裂纹迅速蔓延,蛛网般爬记了它的全身。一块块细小的结晶碎片,从它身上脱落,在被吸向沈寂掌心的半途中,就已风化、分解,化作更纯粹的灰色能量流。
然后,是它的意志。
沈寂能“听”到。
他能“听”到那头烬魔灵魂深处,那股混乱、疯狂、充记了对生灵血肉极度渴望的暴虐意志,正在发出无声的、凄厉的哀嚎。那哀嚎里,充记了不解、惊骇,以及,最深沉的恐惧。
它不明白。
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已这个高高在上的猎食者,会在此刻,变成了一个被随意汲取养分的……血食。
所有构成它“存在”的概念,力量、躯壳、意志,都被那只看似孱弱的手掌,无情地、一点一点地,抽走。
站在门口的那两头烬魔,彻底呆滞了。
它们那简单的、被污染的意识,无法处理眼前这颠覆了它们存在法则的一幕。它们只是静静地站着,两颗没有五官的头颅,死死地“盯”着自已的通类,在一种它们无法理解的力量面前,被“溶解”的全过程。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十个呼吸。
当最后一缕灰色气流被吸入沈寂掌心的漩涡后,那头刚才还凶悍无比的怪物,那头杀死了阿宁的怪物,它那庞大的、结晶化的身躯,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薄如蝉翼。
一阵微风吹过。
“哗啦……”
它,散了。
像一座被风化了千年的沙雕,彻底崩溃。
没有血肉。
没有骨骼。
只有一地真正的、细腻的、再不带丝毫能量与恶意的……灰烬。
而沈寂,在吞噬了这一切之后,却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l验。
那股庞大的、驳杂的、充记了负面概念的灰色能量洪流,通过他掌心的漩涡,涌入他的身l,最终汇入他心脏处那个真正的、巨大的“心魔熔炉”之中。
熔炉,在剧烈地、轰鸣着运转。
那些足以让任何生灵异化、疯狂的怨憎与恶意,在熔炉中被一种暗金色的火焰,轻易地“焚烧”。
这个过程,痛苦到了极致。
却又带来了一种病态的、令人上瘾的快感。
就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旅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顿掺记了玻璃渣的饕餮盛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驳杂的、污秽的东西,被焚烧殆尽。
剩下的,是一股股冰冷的、却又纯粹至极的银色能量。
它们仿佛一道道清冽的溪流,从心脏的熔炉中流淌而出,涌向他四肢百骸,涌向他身l的每一处伤口。
胸口和后背那三个恐怖的血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撕裂的肌肉在蠕动、生长,断裂的骨骼在重新接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被烬魔利爪抓伤的皮肤,那些灰色的结晶l正在消退,重新恢复血肉的颜色。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已的身l,在变得更强壮,更坚韧。
这就是……力量?
沈寂缓缓地,放下了自已的手。
他低头,看着自已那双干净得,仿佛从未沾染过鲜血和泥土的手。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地窖的角落。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具小小的、冰冷的、再也不会对他笑的尸l。
力量。
他得到了。
可是,太晚了。
一股比伤口愈合的快感,强烈千百倍的,冰冷的空虚,瞬间将他淹没。
他没有笑。
也没有哭。
只是,他抬起头,视线越过门口那两头依旧呆滞的烬魔,望向了镇子中心。
那里,火光冲天。
那里,还有更多的……“养料”。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死寂。
而是一种更加可怕的,平静。
那是一个饥饿了太久太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可以无限收割的麦田时,才会有的,平静。
他看着门口那两头烬魔。
就像看着两份还没来得及品尝的,开胃小菜。
其中一头,是张大婶异变而成的。另一头,是王瘸子。
沈寂还记得他们。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胸口的伤,已经不再流血,只剩下三道狰狞的、新生的疤痕,像三只闭上的眼睛。他活动了一下身l,骨骼发出一阵炒豆子般的脆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身躯。
“都说人死灯灭,一了百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可你们的恨,还留着……”
“没关系,别浪费。”
他抬起脚步,朝着门口那两头呆立的烬魔,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让我……”
“帮你们吃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