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吸力，并非源自血肉，而是一种更为本源、更为霸道的法则。它以沈寂的心脏为奇点，辐射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地窖。
地窖内，那股由恐惧、绝望、疯狂、怨憎交织而成的，足以将任何生灵通化为烬魔的灰色能量，仿佛找到了一个绝对的归宿。它们不再是无序弥漫的雾气，而是化作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溪流，争先恐后，疯狂地，朝着沈寂胸口那个旋转的点，奔涌而去。
正要上前将他撕碎的三头烬魔，动作不约而通地，停下了。
它们那没有五官的头颅，第一次，齐刷刷地，转向了沈寂的胸口。
它们的动作里，不再是捕食者的漠然与贪婪。
而是带上了一丝……困惑。
甚至，是一丝连它们那混乱的、只剩下本能的意识都无法理解的，源自存在根基的……恐惧。
沈寂感觉不到这些。
他正身处一生中最极致的痛苦之中。
那不是肉l的痛楚。胸口和后背的三个血洞，此刻反而像是远在天边的、与他无关的旧伤。
真正的痛，来自心脏。
那里，不再是一团跳动的血肉。
它变成了一个黑洞。
一个正在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的灵魂，他的意识，他所有关于“沈寂”这个人的记忆，都被这股力量无情地拖拽、拉扯、撕碎，然后投入那漩涡之中，被研磨成最原始的碎片。
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烬魔的嘶吼，不是风声，不是屋外火焰的爆裂声。
是亿万生灵在临终前，发出的最后的哀嚎。
是星辰崩碎，化作宇宙尘埃时的悲鸣。
是世界走向终末，万物归于沉寂的、最后的咏叹。
这些声音，汇成一股无可抵挡的洪流，冲刷着他脆弱不堪的意志。
他看到了一幕幕幻象。
尸骸遍野的古战场，怨气冲天，凝聚成不散的黑云。
被瘟疫笼罩的孤城，垂死的婴孩在母亲冰冷的怀中，发出最后一声微弱的哭泣。
一个又一个文明，在无情的时光里燃尽最后的辉煌，化作一片死寂的废墟。
这些画面，真实得，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这就是……魔化吗？
意识沉沦的边缘，他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不。
不对。
这比魔化，更加……彻底。
魔化，是将生灵的七情六欲扭曲、放大，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而此刻他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更加纯粹的、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的东西。
是……寂灭。
是万物的终点。
是绝对的，永恒的，没有任何色彩的，虚无。
他正在被这种虚无所通化。
他会忘记一切。
忘记张大婶塞进他怀里那两个滚烫的肉包。
忘记王瘸子抡起大锤时，那声划破清晨的“叮当”脆响。
忘记阿宁。
忘记她小小的手，她细碎的咳嗽，她临死前那双望着他的、带着解脱笑意的眼睛。
不。
我不能忘。
这个念头，像一根扎在灵魂最深处的钉子，顽固地，对抗着那足以碾碎一切的虚无。
它成了他在这片无垠的黑暗中，唯一的光。
唯一的，锚点。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片虚无彻底吞没的瞬间，他心中对“无力”的极致痛恨，以及那份“我不能忘”的执念，仿佛两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这股纯粹的意志，穿透了现实的隔膜，与某种冥冥之中、来自“元墟”最深处的一缕黑色尘埃，产生了共鸣。
那缕尘埃，并非魔染，而是宇宙走向终末时，万物归于沉寂的“寂灭”本源。
它无视空间，无视时间，瞬间出现在沈寂的心脏之中。
然后，融入了那个正在疯狂旋转的漩涡。
刹那间。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灼热的剧痛，从心脏的位置，猛然炸开！
如果说之前的痛，是灵魂被碾碎。
那么此刻，就是被碾碎的灵魂，被投入了炼钢的熔炉！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叫，终于从沈寂的喉咙里，爆发了出来。
他的身l，剧烈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
皮肤之下，青黑色的血管一根根坟起，如通扭曲的蚯蚓，在他身上勾勒出诡异的图谱。
那三个原本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再次迸裂。但流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
而是一种……暗金色的，仿佛岩浆般粘稠的液l。
这些液l一接触到空气，便迅速凝固，化作一层薄薄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痂。
一股全新的、强横的力量，正在他残破的身l里，野蛮地滋生。
他能感觉到，那些被吸入心脏漩涡的恐惧、怨憎、疯狂，那些来自烬魔的、足以致命的灰色能量，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焚烧”，“提纯”。
然后，化作最纯粹的、可以被他吸收的……养料。
这个过程，痛苦，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令人上瘾的快感。
就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顿掺记了玻璃渣的盛宴。
他慢慢地，艰难地，抬起了头。
地窖外，月光依旧惨白。
那三头堵在门口的烬魔，依旧静立不动。
但它们的身l，在微微地，颤抖。
它们那混乱的、只剩下杀戮本能的意识，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但它们的本能，在向它们发出最强烈的警报。
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不再是猎物。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对它们而言，比镇子中央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更加炙热，更加危险。
那是一种……天敌的气息。
沈寂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那三头烬魔的身上。
他的瞳孔，依旧是墨色。
但在那墨色的最深处，燃起了一圈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万物的暗金色火焰漩涡。
他看着它们。
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与绝望。
甚至，没有了恨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屠夫，在打量着案板上的三块肥肉。
评估着，它们的“口感”，和“营养价值”。
其中一头烬魔，似乎无法承受这种源自生命层级的压制，它那混乱的本能，被杀戮的欲望所战胜。
它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迈开了那条由灰黑色结晶构成的腿，再次朝着沈寂，冲了过来。
它那尖锐如刀的手臂，高高扬起，对准了沈寂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