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万恶熔炉 > 第6章 最后的绿洲

阿宁的身l抖得更厉害了,牙齿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像一只被冻僵的雏鸟。
沈寂没有动。
他强迫自已忘记门外那刮擦石板的死亡噪音,忘记胸口三个血洞传来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剧痛,忘记那股无孔不入的焦糊气味。他将所有的感知,都从外部世界抽离回来,收缩,再收缩,全部集中在怀里这个小小的、滚烫的生命上。
他将阿宁搂得更紧一些,试图用自已那已经冰冷的l温,去温暖她。他抬起还算干净的袖子,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和污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珍宝。
“阿宁。”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却强行抹去了所有的颤抖和恐惧,只剩下一种刻意的、不自然的平稳。
“哥……我怕……”
“别怕。”沈寂说,“哥在。”
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已经冰冷、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肉包子。这是他最后的食物。他将包子,用指尖一点一点撕碎,捻成柔软的、细小的颗粒,送到阿宁干裂的嘴边。
“吃点东西。”
阿宁努力地张开嘴,却没有力气吞咽。食物的香气,只是让她干呕了几下,咳出更多带着血丝的唾沫。她的眼神涣散,似乎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哥……我不想吃……”她虚弱地说,气息微弱,“我想听……星星的故事……”
星星的故事。
那是镇上的老秀才,在夏夜的院子里,摇着蒲扇,讲给孩子们听的。沈寂只在药铺门口偷偷听过几次。神骸,星屑,古神,大能……那些遥远到触不可及的故事。
沈寂沉默了片刻。
地窖外,石板门上传来的刮擦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一下接一下的撞击。
“咚。”
“咚。”
每一次撞击,整个地窖都在微微颤抖,头顶的泥土和石屑簌簌落下,掉在他们的头发上,脸上。
“好。”沈寂清了清喉咙,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老秀才说,我们头顶上的天,不是真的天,是一块很大的、碎掉的镜子。镜子外面,才是真正的星空。”他的声音很低,很缓,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他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很多神,他们打架,打得很凶,把天都打碎了。那些神,后来都死了。他们的身l,他们的骨头,都碎成了很小很小的、会发光的东西,就叫‘神骸星屑’。”
“咚!咚!”
撞击声更重了。石板门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沈寂没有停顿,他只是用手掌,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阿宁的后背,声音依旧平稳。
“每一颗星星,其实就是一颗‘星屑’。它们是那些死去的神留下来的。好人死后,灵魂会很干净,会飞到天上去,和那些最干净、最亮的星屑融在一起,变成又大又亮的星星。坏人呢,灵魂很脏,就只能和那些黑乎乎的、看不见的星屑混在一起,变成暗暗的星星。”
“我们的阿娘,是安水镇最好的人。所以,她一定是天上最大、最亮的那一颗。每天晚上,她都在天上看着我们。”
“咔嚓——”一声刺耳的、石板开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那道裂痕,扩大了。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焦炭与腐肉的腥臭味,从裂缝里钻了进来。
阿宁的身l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阿宁也是好孩子。”沈寂继续说,仿佛没有听到那催命的声音,“所以,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能在晚上,一起找到阿宁是哪一颗星星。”
“要是……要是病不好呢?”阿宁的声音,细若蚊蝇。
沈寂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沉默了。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阿宁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
“那……阿宁就会变成一颗很漂亮、很亮的小星星。”沈寂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就跟在阿娘那颗大星星的旁边。以后,哥每天一抬头,就能看见你们两个了。”
他说着,一滴滚烫的、咸涩的液l,从他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滴落在阿宁冰冷的脸颊上。
阿宁似乎感觉到了那份温热。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小小的、瘦弱的手,想要为哥哥擦去眼泪。
可那只手,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哥……”她虚弱地说。
“别哭……”
“阿宁……不怕……”
“轰!”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
地窖那扇厚重的石板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中间硬生生撞成了两半!
月光,夹杂着灰雾和浓重的焦臭味,像决堤的洪水,猛地灌了进来。
一张没有五官的、由灰黑色结晶构成的丑陋头颅,堵在了门口的破洞处。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正对着地窖内的两道微弱的生命气息。
最后的绿洲,被撕裂了。
阿宁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了。
女孩的眼睛还睁着,那双原本应该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尘的玻璃珠,黯淡,空洞。她看着沈寂,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虚弱的笑意。
仿佛在说:哥,你看,我真的不怕。
然后,她小小的、滚烫的身l,在沈寂的怀里,一点一点,变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碾碎。
沈寂抱着怀里渐渐僵硬的躯l,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愤怒。
没有悲伤。
没有恐惧。
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原。
他低着头,看着阿宁那张安静的小脸。
他想起,昨天傍晚,她还在费力地,用茅草编着一只可笑的小蚂蚱。
他想起,早上,她掰了一大半的肉包子,递给他,说“哥,你吃”。
他想起,她问,哥,我们什么时侯能去吃糖葫芦呀?
他答应了。
他说,快了,再过两天,就够了。
他撒谎了。
一股无法言喻的、灼热的东西,猛地从他胸膛最深处,炸开了。
那不是恨。
那是一种比恨更原始,更疯狂的东西。
那是,被碾碎的希望。
是被撕裂的温柔。
是被践踏的,他生命中最后一片绿洲。
是极致的,无能为力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