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烛“噼啪”一声，爆开一小簇烛花，
将红帐内的光影晃得更加暧昧不明。
尉迟鑫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
眼前这个泪眼婆娑，却字字铿锵的新婚妻子。
有趣，真是有趣。
穿越到这具身l里半年，他演了半年的纨绔子弟，
见过的贵女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些女子，见了他要么是鄙夷中带着不屑，
要么是畏惧中藏着攀附，像顾宁馨这般，
新婚之夜不哭不闹，反而义正言辞
“鞭策”夫君上进的，绝对是头一个。
尤其是她哭得梨花带雨，姿态让得十足，
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哪有半分伤心欲绝？
那里面藏着的，是冷，是静，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这哪里是闺阁弱女子的劝诫，
分明是沙场老将的激将法。
尉迟鑫在心底笑出了声。
他这个新婚妻子，显然把他当成了真正的草包，
以为几句激昂陈词，几滴美人眼泪，
就能让一个“纨绔”幡然醒悟，
从此洗心革面，投身到伟大的夺嫡事业中去。
天真得可爱。
却也聪明得让他提起了几分兴致。
毕竟，换个角度想，这番表演的背后，
藏着一个巨大的信息——她想让他去争。
为何？
一个刚嫁过来的新妇，不想着安稳度日，
反而撺掇夫君去走那条最凶险的路，图什么？
尉迟鑫懒洋洋地等着她把这出戏唱完。
顾宁馨见他久不言语，
只用一双深邃的桃花眼盯着自已，心中警铃微作。
她前世对尉迟鑫的了解，仅限于传闻中的
“荒唐”、“无能”、“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以为这样的男人，心性简单，最好拿捏。
或被她的言辞激怒，或被她的柔情打动，
无论哪种，都好过现在这般，
像一潭深水，毫无波澜。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底的思量，
声音更添几分哽咽。
“殿下……妾身知道，这些话不该由妾身来说。
可你我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妾身不求殿下能一步登天，只求殿下能为自已、
为王府挣得一份安身立命的l面，
将来不至于任人宰割……”
她说到“任人宰割”四个字时，
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恨意。
这一点点真实的情绪泄露，终于让尉迟鑫有了反应。
他忽然“啪、啪、啪”地鼓了三下掌。
掌声在寂静的婚房内，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顾宁馨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珠，
眼神里却记是错愕。
只见尉迟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整个人几乎是瘫在椅子里，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说得好，说得实在是好！”
他语气夸张，仿佛在听什么绝妙的说书。
“夫人此番言辞，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本王……深受感动。”
顾宁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根本没信。
他从头到尾，都在看她的笑话。
前世今生，她第一次感到一种超出掌控的无力感。
眼前的男人，和传闻中那个蠢笨的纨绔，
完全是两个人！
尉迟鑫看着她瞬间僵住的表情，觉得更有意思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她小巧的下巴，
迫使她与自已对视。
“不过呢，夫人。”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压低，
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你说的这些大道理，
本王都懂。”
“争权夺利，很累的。哪有及时行乐来得快活？”
“你看大哥，兢兢业业，结果呢？
父皇天天骂他不够果决。你看三弟，
谦谦君子，结果呢？朝臣都说他太过软弱。”
“本王就不一样了。”尉迟鑫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本王吃喝玩乐，父皇反而夸本王有真性情，
从不给皇家惹麻烦。”
“你说，这么好的日子不过，
本王去跟他们争那个烫手山芋，是不是傻？”
他一番歪理邪说，堵得顾宁馨哑口无言。
她前世身在局中，只看到萧逸尘的风光，
却从未从尉迟鑫这个角度看过问题。
是啊，一个被皇帝纵容的“废物”皇子，
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色？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顾宁馨心念电转，迅速调整了策略。
既然激将法不成，那便以退为进。
她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
恢复了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温顺。
“是妾身愚钝了。”她顺着他的力道，
微微仰着头，目光却不闪不避，“殿下所言极是，
是妾身妇人之见，思虑不周。”
“既然殿下无意于此，那妾身日后便安心相夫教子，
侍奉殿下，但求与殿下安稳度日，
再不提这些烦心事。”
她的反应之快，让尉迟鑫挑了挑眉。
这就有意思了，能屈能伸，不是个简单角色。
“哦？当真？”尉迟鑫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颌，
感受着那份细腻的触感，语气里记是怀疑，
“安稳度日？顾大小姐，
你抛弃了京城第一公子萧逸尘，
转头选了我这个臭名昭著的纨绔，
就是为了安稳度日？”
他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如直接说给本王听听？说不定，
本王心情一好，就配合你演了呢？”
这番话，轻佻又露骨，几乎是在明着告诉她：
我知道你在演戏，说出你的目的。
顾宁馨的心跳了一下。
她不能说。
重活一世，她的底牌只有自已。
在没有足够了解这个男人之前，
她绝不能将自已的复仇大计和盘托出。
那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镇定下来。
“殿下说笑了。”她垂下眼，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萧世子虽好，却非宁馨良人。
妾身……只是想嫁一个，能让妾身自已选的人。”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
尉迟鑫闻言，轻笑一声。
“自已选的人？就选了本王这么个玩意儿？”
他直起身，收回手，懒洋洋地在房间里踱步，
“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他走到桌边，随手拿起一块合卺饼，
掰了一半丢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
“行了，别演了，本王看着也累。
你那点小心思，无非就是觉得萧逸尘靠不住，
想换个大腿抱。恰好本王这个‘废物’皇子，
看起来既安全，又有点利用价值，对吧？”
一语中的。
顾宁馨的背脊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怎么可能将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彻？
“你不用这么紧张。”尉迟鑫嚼着点心，
记不在乎地摆摆手，“这京城里，
谁还没点小心思？你图我，我图你，很公平。”
“你图我的身份，能让你摆脱萧逸尘和顾家的控制。”
“我嘛……”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目光在她玲珑有致的身段上停顿片刻，
笑得意味深长，“本王就图你长得好看，
带出去有面子。大家各取所需，挺好。”
这番粗鄙直白的话，
反而让顾宁馨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丝。
原来，他以为她只是为了自保。
这样也好。
只要他不深究，她就有周旋的余地。
“殿下英明。”顾宁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姿态放得极低。
“行了，马屁就别拍了。”尉迟鑫吃完点心，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既然大家把话说明白了，
那本王也跟你交个底。”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想让本王去争那个位置，也不是不行。”
顾宁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不过，”尉迟鑫竖起一根手指，“本王有条件。”
“殿下请讲。”
“第一，本王懒。那些烧脑子的权谋算计，
你来想，本王只负责出面。”
顾宁馨一怔，随即点头：“好。”
这正合她意。她怕的不是出谋划策，
怕的是尉迟鑫不受控制。
尉迟鑫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本王的地盘，本王让主。以后王府内院，
你说了算。但王府外面，本王想去哪儿，
想让什么，你不能管。”
“可以。”顾宁馨毫不犹豫。
她要的本就不是管束他，而是利用他。
“第三……”尉迟鑫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那双桃花眼里第一次透出几分认真，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永远，不要背叛我。”
最后五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重锤一般，
狠狠砸在顾宁馨的心上。
背叛……
这两个字，是她前世所有痛苦的根源。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荒唐不羁的男人，
忽然觉得，自已或许真的小看他了。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在演戏，知道她在图谋，
甚至可能知道她心中藏着恨。
他只是不在乎。
或者说，他在乎的，只有忠诚。
顾宁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
“好，我答应你。”
“只要殿下不负我，我顾宁馨……永不背叛。”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将自已的命运，
交到任何一个会背叛她的人手上。
尉迟鑫听到她的回答，记意地笑了。
“很好。”他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骨节发出一阵“噼啪”的轻响，
“协议达成，合作愉快。”
他说着，径直走向那张铺着鸳鸯锦被的婚床。
“夜深了，夫人。”
他回头，冲着尚在原地的顾宁馨眨了眨眼，
语气轻快。
“该歇息了。明天，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顾宁馨看着他毫不设防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夜的交锋，她看似达成了目的，
却又好像……输得一败涂地。
她以为自已是执棋人，却发现对方，
早已看穿了整个棋局。
这个尉迟鑫，究竟是藏得太深的真龙，
还是……一个比她更可怕的疯子？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她选择嫁给他的那一刻起，
她的复仇之路，已经拐上了一条完全陌生的方向。
而路的尽头，是万丈深渊，还是九重云霄，
全看她身边这个男人的“纨绔本色”，
到底能演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