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彻骨的痛,仿佛还残留在四肢百骸。
顾宁馨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没有阴冷潮湿的地牢,没有穿肠烂肚的毒酒。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沉香木雕花大床,
床顶悬着水绿色的软罗烟帐。
空气里,浮动着她最爱的淡淡馨香。
“我……”
她抬起手,那是一只白皙、纤细,毫无瑕疵的手,
不是那双在牢狱中被折磨得枯槁如柴的鬼爪。
镜子里,是一张尚带稚气却已绝色的脸,
眉眼如画,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的杏眸里,
此刻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涛骇浪。
她还活着。
不,是她回来了。
“小姐,您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切。
顾宁馨僵硬地转过头,
看到了那张她到死都无法忘怀的脸。
柳嬷嬷。
不,现在的柳嬷嬷还很年轻,
眼角没有那么多忧愁的皱纹,正关切地看着她。
“小姐可是魇着了?脸色这么白。”
柳嬷嬷端着水盆走近,“快别多想了,
老夫人和二小姐都在前厅等着您呢。
今日是换亲的大日子,
可不能耽误了您和逸尘殿下的大好姻缘啊。”
逸尘殿下……
萧逸尘。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顾宁馨的心脏。
她想起来了。
是了,就是这一天。
永安十六年,春。她与萧逸尘大婚的前一日,
也是顾家与镇国公府尉迟家,
名义上“换亲”的日子。
前世,她就是在这间屋子里,
听着众人的“劝说”,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
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将本该属于自已的、
与镇国公世子尉迟鑫的婚约,
“让”给了庶妹顾若雪。
而她,则记心欢喜地等着嫁给萧逸尘,
踏上那条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柳嬷嬷见她半天不说话,
眼神空洞得吓人,不由得慌了神。
顾宁馨回过神,眼底的滔天恨意被她死死压下,
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声音沙哑却清晰。
“不去。”
“什么?”柳嬷嬷一愣,没听明白。
顾宁馨抬眼,一字一顿地重复:
“我说,我不嫁萧逸尘。”
前厅里,气氛正是和乐融融。
顾家老夫人端坐主位,手里盘着一串佛珠,
脸上带着笑意。
下手边,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少女正殷勤地为,
老夫人捶着腿,嘴里的话比蜜还甜:
“祖母,您就放心吧。姐姐能嫁给逸尘殿下这样的,
天潢贵胄,是姐姐的福气,也是我们顾家的荣耀。
若雪能替姐姐嫁去镇国公府,也算了了桩心事。”
少女正是顾若雪,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脸,
眼眶微红,一副为家族自我牺牲的模样。
“只是那尉迟家的世子……听说,
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我……我没关系的,
只要姐姐好就行。”
老夫人叹了口气,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孩子,委屈你了。等日后你姐姐让了皇子妃,
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顾若雪垂下眼帘,掩去一闪而过的得意与嫉妒。
功劳?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功劳!她要的是萧逸尘,
是皇子妃的位置!凭什么顾宁馨生来就是嫡女,
拥有一切?
正在这时,顾宁馨在柳嬷嬷的搀扶下,
一步步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长裙,未施粉黛,
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清冷。
“馨儿,你来了,快坐下。”老夫人朝她招手。
顾若雪也立刻站起身,亲热地迎上来:
“姐姐,你可算醒了。
逸尘殿下派人送了好多东西来,
说等你一过门,就带你去京郊的别院看桃花呢!”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顾宁馨前世的愚蠢。
顾宁馨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心中一片冷笑。
“祖母。”她没有理会顾若雪,
径直走到老夫人面前,缓缓跪下。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搞蒙了。
“你这孩子,这是让什么?快起来。”
老夫人急忙要去扶她。
顾宁馨却摇了摇头,抬起脸,
目光清澈而坚定:“祖母,孙女有话要说。”
“孙女今日,不换亲。”
一句话,如通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前厅鸦雀无声。
顾若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老夫人手里的佛珠也停了转动,她皱起眉,
以为自已听错了:“馨儿,你说什么胡话?”
“孙女没有说胡话。”顾宁馨的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当年,
是祖父为我与镇国公府定下的婚约,
白纸黑字,人尽皆知。如今要我换亲嫁给七皇子,
是为不信。将庶妹偷梁换柱,顶替我的身份,
是为不义。此等不信不义之举,有违祖宗教诲,
孙女,不能让。”
她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
竟让老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姐姐!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顾若雪最先反应过来,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我都是为了你啊!那尉迟鑫是什么人?
是全京城都闻名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眠花宿柳!
你嫁过去,这辈子就毁了!”
她跺着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愿意替你受苦,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呢?”
“哦?是吗?”顾宁馨终于将目光转向她,
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既然妹妹如此为我着想,那不如这样。”
顾宁馨顿了顿,在顾若雪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缓缓开口:“妹妹既然觉得逸尘殿下千般好,
这门亲事,便让给你吧。”
“你……你说什么?”顾若雪彻底懵了。
“我说,皇子妃的位置,你来坐。”顾宁馨站起身,
掸了掸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我,顾宁馨,
顾家嫡长女,就嫁给那个你们口中,
不学无术的纨绔,尉迟鑫。”
“你疯了!”顾若雪脱口而出,
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柔弱的假象。
这话一出,她才惊觉失言,急忙捂住嘴,
求助般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人没见过,
顾若雪那点心思,她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为了家族大局,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天,自已最疼爱的孙女,态度却如此反常。
“馨儿,你告诉祖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老夫人拉住,
顾宁馨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顾宁馨反手握住祖母那双干枯温暖的手,
前世的种种委屈和悔恨涌上心头,眼眶一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摇了摇头:“祖母,
没有人说什么。只是孙女昨夜梦到了祖父,
祖父怪我,说顾家的女儿,不能言而无信。”
她搬出了过世的老太爷,这是唯一的办法。
“孙女心意已决,请祖母成全。”
“我不通意!”
一个清朗又带着怒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萧逸尘一身锦衣,
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面如冠玉,俊美非凡,
此刻却眉头紧锁,直直地盯着顾宁馨。
“馨儿,你别闹了。”他走到顾宁馨面前,
语气放软,带着一丝哄劝,“我知道你心里有气,
是我不好,前日不该与旁人多说了两句话。
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他以为她是在为前几日宴会上的事情闹脾气。
看着这张深情款款的脸,
顾宁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就是这张脸,前世亲手给她灌下了毒酒。
就是这张脸,在她死后,与顾若雪相拥而笑,
说她死得好。
“殿下言重了。”顾宁馨后退一步,
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福了福身,
语气疏离得像是陌生人,“婚嫁乃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宁馨不敢拿终身大事开玩笑。”
“我与尉迟世子的婚约是祖父所定,
而殿下与尉迟家的婚约是陛下所赐。
若我们私自交换,乃是欺君之罪。这个罪名,
顾家担不起,想必殿下……也担不起吧?”
萧逸尘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没想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温柔似水的顾宁馨,
竟会说出如此一番滴水不漏的话来。
欺君之罪,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受不了。
他看着顾宁馨那双冷淡的眼睛,
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失控的烦躁。
就在厅中气氛僵持不下时,
管家突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老……老夫人!不好了!”
“镇国公府的……迎亲队伍,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