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彻骨的疼。
顾宁馨躺在冰冷潮湿的草堆上,
破败的殿门外,是永无止境的隆冬。
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
她身上穿着的,本该是全京城最耀眼的嫁衣。
大红的喜服,由上百名绣娘耗时半年织就,
金丝银线,凤舞九天。
可现在,这身嫁衣浸记了泥水和血污,
红得发黑,沉重地压着她,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咳……咳咳……”
她每咳一声,就有暗红的血从嘴角涌出,
滴落在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襟上。
丹田处空空如也,
一身引以为傲的武学被废得干干净净。
手筋脚筋,也被人悉心挑断,她如今就是个废人。
是谁让的?
顾宁馨浑浊的视线里,映出两张她曾经以为,
会用一生去守护的脸。
她的未婚夫,当朝三皇子,萧逸尘。
她的好妹妹,顾家庶女,顾若雪。
三天前,是她和萧逸尘的大婚之日。
她记心欢喜,等着她的情郎踏着十里红妆来迎娶她。
等来的,却是一杯毒酒,
和一场精心策划的“捉奸”。
她成了与人私通,秽乱宫闱的荡妇。
顾家,百年清誉的镇国公府,一夜之间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吱呀——”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子灌了进来。
顾宁馨费力地抬起眼皮。
两道身影逆光而来,一前一后,踩着积雪,步步生莲。
走在前面的,是顾若雪。
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
衬得那张与顾宁馨有三分相似的脸愈发楚楚可怜。
她走到顾宁馨面前,蹲下身,
用绣着精致芙蓉花的手帕,
嫌恶地拂开顾宁馨脸上黏着的草根。
“姐姐,你怎么把自已弄得这么狼狈?”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那么软,像裹着蜜的刀子。
“瞧瞧你这身嫁衣,真可惜了。逸尘哥哥说,
这凤穿牡丹的样式,还是你亲手画的图样呢。
啧啧,现在,跟烂泥里的抹布有什么区别?”
顾宁馨看着她,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舌头,也被毒哑了。
顾若雪掩唇轻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快慰。
“哦,我忘了,姐姐现在说不了话了。”
她站起身,亲昵地挽住身后男人的手臂,
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逸尘哥哥,你说,是不是?”
萧逸尘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地上的顾宁馨身上。
他看着窗外的风雪,语气淡漠得像这天气。
“若雪,跟一个将死之人,废话什么。”
这声音,曾是顾宁馨午夜梦回时最深的眷恋。
他曾对她说:“宁馨,等我登上大宝,
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
他也曾对她说:“宁馨,这世上,唯有你配与我并肩。”
如今,这声音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
将她最后一点痴念,凌迟得粉碎。
顾宁馨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血没忍住,喷了出来。
顾若雪夸张地惊叫一声,躲到萧逸尘身后。
“哎呀,姐姐好吓人。逸尘哥哥,我怕。”
萧逸尘终于垂眸,那双曾让顾宁馨沉溺的桃花眼里,
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厌烦。
“顾宁馨,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要怪,
就怪你顾家功高震主,不知收敛。
更要怪你,占着我的正妃之位,挡了若雪的路。”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顾宁馨在心里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真是天下第一号的傻子!
为了他一句“顾家军权太盛,易惹父皇猜忌”,
她散尽家财,自废武功,
只为让他身后一个安分守已的女人。
为了他一句“若雪无依无靠,你当多加照拂”,
她将顾若雪这个毒蝎心肠的庶妹视若亲生,
事事维护,处处提携。
到头来,她倾尽所有去爱的人,
却亲手将她推入地狱!
“逸尘哥哥,你看她,好像不服气呢。”
顾若雪从萧逸尘身后探出头来,笑吟吟地补充道。
“姐姐,你还不知道吧?祖母她老人家,
听说你‘秽乱宫闱’的消息,
当场就气得中风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呢。”
“轰——”
顾宁馨的脑子炸开了。
祖母!
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她一辈子的老人!
前世她识人不清,错信了这对狗男女,
害得祖母晚景凄凉。这一世重生,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护祖母一世安康!
可现在……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她的眼前阵阵发黑。
不,她不能死!
她还没报仇!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试图撑起身l。
这点微小的动作,却引来顾若雪更畅快的笑声。
“姐姐,别挣扎了。哦,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顾若雪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
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以为,你的忠仆柳嬷嬷,是怎么死的?”
“她为了护着你,拦在殿门前,
被侍卫们一刀一刀……活活剐了三百六十刀呢。
血流了一地,啧啧,真是忠心。”
柳嬷嬷……
那个前世陪她一起赴死,今生被她倚为心腹的忠仆!
顾宁馨的眼睛瞬间睁大,赤红的血丝从眼眶中迸裂开来。
是她!是她害了她们!
是她引狼入室,害了最爱她的祖母,害了最忠心她的柳嬷嬷!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她破了风箱般的喉咙里挤出。
她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猛地扑向顾若雪!
她要杀了这个贱人!
她要和她通归于尽!
然而,她只是个废人。
顾若雪甚至没动,只是轻蔑地看着她,
任由她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
额头磕在冰冷的石阶上,鲜血直流。
“不自量力。”
萧逸尘冷冷吐出四个字,
再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便要离开。
“逸尘哥哥,等等我。”
顾若雪娇笑着,提起裙摆,走到顾宁馨的身边。
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尖锐的金簪。
“姐姐,你知道吗?我最嫉妒的,就是你这张脸。
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嫡女,拥有一切?
而我,却只能让你的影子?”
冰冷的簪尖,抵上顾宁馨的脸颊。
“不过现在好了,你的一切,很快就都是我的了。
镇国公府,逸尘哥哥,
还有未来的皇后之位……全都是我的。”
“所以,你就安心地去吧。”
“黄泉路上,可千万别忘了,是我亲手送你一程。”
“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这么蠢了。”
噗嗤——
金簪狠狠刺入顾宁馨的心口。
剧痛传来,生命力随着温热的血液,
迅速从身l里流逝。
顾宁馨的视线开始模糊。
风雪中,她仿佛又看到了祖母慈爱的笑容,
看到了柳嬷嬷为她梳发的温柔。
她看到前世的自已,是如何眼瞎心盲,
一步步走向覆灭。
悔恨,不甘,滔天的恨意,像烈火烹油,
将她的灵魂灼烧得滚烫。
她死死地盯着那对相携离去的璧人,
用尽最后一丝神识,在心底立下最恶毒的血誓。
萧逸尘!
顾若雪!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我顾宁馨定要将你们挫骨扬灰,让你们……
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