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苍月弈京华 > 春风化雨!

莲花镇的晨雾还没散尽时,陆明已经牵着两匹小马站在互市的木棚外了。巴图的小儿子阿古拉攥着他的衣角,羊皮袄上沾着昨晚新摘的沙棘果,橘红色的汁液在毛线上晕开,像极了草原上初升的霞光。
“再等会儿,萧亲王说要教我们扎风筝。”陆明把阿古拉抱到马背上,自已则踩着马镫翻身上另一匹,靴底沾着的草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互市的木棚檐角还挂着冰凌,日光穿过时折射出细碎的光斑,照得他腰间那半块青竹平安符亮闪闪的。
“风筝是什么?”阿古拉的汉话还带着奶气,小手在马鬃里摸索,摸到颗凝结的露珠,捏在指尖看它顺着指缝滚落。
“就是能飞到云里的东西。”陆明扬鞭指向东边的天空,那里正有群鸿雁排着队飞过,翅膀划破晨雾的声音像极了秦风教他吹的骨笛,“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就见萧玦披着件月白棉袍走过来,手里提着个竹篾扎的架子,糊着层薄薄的绢布,上面用朱砂画着只展翅的雄鹰。他后背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时肩膀微微倾斜,却不妨碍他笑得温和:“来,试试能不能拉住它。”
阿古拉从马背上跳下来,小短手抓住风筝线,被风带着踉跄了几步,引得周围摆摊的商贩都笑起来。凌苍月站在绸缎铺的门帘后看着,指尖摩挲着腰间两枚合在一起的莲花印记,青铜的冷意里仿佛渗进了些暖意。
“将军,巴图首领派人送了些奶酪来。”秦风肩上的伤已经结痂,新换的甲胄衬得他身姿挺拔,手里捧着个陶罐,乳白的浆液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说让您尝尝他们族里新酿的。”
凌苍月接过陶罐,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蛮族少年塞给她的奶疙瘩,也是这样温热的触感。她舀了勺送进嘴里,醇厚的奶香混着淡淡的酸味在舌尖散开,像极了此刻北境的风,凛冽里藏着温柔。
“让伙房给孩子们分了吧。”她把陶罐递给秦风,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教阿古拉放风筝的萧玦身上,他的月白棉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缠着绷带的后背,“亲王的药换了吗?”
“换了,军医说恢复得很好。”秦风望着萧玦的方向笑了笑,“昨天还跟陆峥学耕地呢,说要在关隘后辟块田,种些中原的谷子。”
凌苍月走到界碑前,那块被她刻上“和”字的石头已经被往来的人摸得光滑。西侧的绸缎铺前,蛮族的妇人正用皮毛换花布,比划着给孩子量尺寸;东侧的皮毛店外,汉人的货郎在教蛮族汉子用算盘,噼啪的响声混着胡琴的调子,在晨雾里荡出很远。
“将军看,风筝飞起来了!”陆明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那只朱砂雄鹰在风中越升越高,线轴在阿古拉手里转得飞快,两个孩子的笑声像撒了把银珠子,滚得记地都是。
萧玦走过来站在她身边,肩头沾着些草屑:“当年我在京里,总缠着父皇放风筝,他说风筝线攥在手里,就像江山握在掌心,松不得,也紧不得。”
“现在懂了?”凌苍月望着那只在云端盘旋的雄鹰,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兵法里写着:“善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时总觉得是句空话,如今看着互市上往来的人群,才明白真正的守护,从来不是长枪铁骑。
萧玦从袖中取出张奏折,墨迹还带着墨香:“陛下准了我的奏请,要在莲花镇设个学馆,让汉人和蛮族的孩子一起读书。”他指着界碑旁那间刚盖好的木屋,“我让人把你父亲的那些书都搬来了,以后这里就是北境的文脉。”
凌苍月走到木屋前,推开门,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架上,父亲批注过的《孙子兵法》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泛黄的纸页上,“止戈为武”四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时他躺在草堆上,血从胸口渗出来,却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最好的将军,是让天下无战。”
“将军,狼山来的商队到了。”亲兵小李子跑进来,手里拿着张货单,“说带了些皮毛和战马,想换些铁器和种子。”
凌苍月接过货单,上面用蛮文和汉文写着明细,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她忽然想起蒙力克死后,狼山的残余部众是如何惶恐,巴图带着长老们去招抚时,她还捏着把汗,如今看来,那些被仇恨蒙蔽的眼睛,终究会被炊烟唤醒。
“让铁匠铺先给他们赶制些农具。”她在货单上签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像极了春雨落在冻土上,“告诉他们,种子可以先欠着,等秋收了再还。”
萧玦看着她落笔的动作,忽然笑道:“陛下说,要给你赐婚。”
凌苍月的笔尖顿在纸上,墨点晕开成朵小小的花。她抬头望进萧玦的眼睛,那里映着漫天流云,像极了三年前断云岭的雪,纯粹得让人心颤。
“我爹说,北境的风太硬,留不住江南的烟雨。”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莲花印记。
“可我愿意留在这里。”萧玦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留在这里陪你看每一场雪,等每一个春天。”
远处的风筝线忽然断了,那只朱砂雄鹰借着风势往关外飞去,阿古拉急得直跺脚,陆明却拉着他的手往戈壁里跑:“别怕,我们去把它追回来!”
两个孩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像两株迎着风生长的芨芨草。凌苍月望着他们的方向,忽然想起父亲教她写的第一个字就是“家”,宝盖头下的“豕”,原是指圈养的牲畜,后来才演变成亲人的意思。原来无论是汉人还是蛮族,对家的期盼,从来都是一样的。
“学馆的先生找好了吗?”她收回目光,声音里带着笑意。
“找好了,是京里退下来的翰林,据说最会教孩子。”萧玦从怀里掏出枚玉佩,羊脂白的玉面上刻着并蒂莲,“陛下说,这是给你的聘礼。”
凌苍月接过玉佩,触手温润。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蛮族少年,也是这样把奶疙瘩塞给她,然后红着脸跑开,羊皮袄的衣角扫过她的手背,像阵轻柔的风。
“将军,巴图首领来了。”秦风的声音带着些急切,“说狼山那边有些老人不放心,想请您过去坐坐。”
凌苍月把玉佩塞进怀里,与莲花印记贴在一起。她转身往关外走,萧玦的月白棉袍与她的银甲并肩而行,影子在青石板上依偎着,像幅刚画好的画。
戈壁上的风还带着凉意,却吹得人心里敞亮。远处的断云岭上,新修的烽燧冒着袅袅青烟,不再是预警的烽火,而是指引方向的路标。凌苍月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只是仇恨,更是让这片土地重归安宁的密码,而解开密码的钥匙,就握在每个期盼和平的人手里。
风筝线断了的那只朱砂雄鹰,此刻正落在块突起的岩石上。陆明和阿古拉气喘吁吁地追上它,却发现鹰腹下沾着些格桑花的种子,不知是从哪片草原带来的。
“我们把它种在这里吧。”陆明用小刀在石缝里挖了个坑,阿古拉小心翼翼地把种子埋进去,两个孩子的手印在泥土上叠在一起,像朵刚刚绽放的花。
风从戈壁深处吹来,带着格桑花的清香,也带着中原的稻花香。凌苍月站在界碑前,看着那两个孩子的身影,忽然想起萧玦说过的话:“仇恨会传代,但希望也会。”
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莲花印记,青铜的冷意里,仿佛真的渗进了些暖意。远处的胡琴声又响起来了,调子不再是苍凉的《出塞曲》,而是明快的《丰年乐》,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在北境的风里,荡出很远,很远。
夕阳西下时,学馆的灯亮了。翰林先生在教孩子们写“和”字,汉人的孩子握着毛笔,蛮族的孩子捏着石笔,在沙盘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影子投在墙上,像群依偎在一起的小兽。
凌苍月和萧玦站在窗外看着,忽然听见阿古拉用生硬的汉话问:“先生,‘和’字为什么是禾苗的‘禾’加‘口’啊?”
老翰林放下手里的戒尺,笑着说:“因为有了粮食,人人有饭吃,才能和睦相处啊。”
陆明举起手:“那莲花的‘莲’呢?是不是有了莲花,大家就能像一家人?”
老翰林望向窗外的两人,眼中闪过笑意:“是啊,莲者,连也,连着你我,连着南北,连着每个盼着好日子的人。”
月光爬上窗棂时,互市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串落在人间的星子。绸缎铺的老板娘在教蛮族妇人绣花,皮毛店的老板在给汉人货郎算账目,胡琴的调子混着算盘的噼啪声,在夜色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凌苍月回到关隘时,看到父亲的虎头枪被供奉在正堂,枪杆上的防滑布条换了新的,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她忽然想去看看断云岭,便提着盏灯笼往山上走,萧玦默默跟在她身后,月白棉袍在夜色里像朵浮动的云。
烽燧下的雪已经化尽,露出片青绿色的草芽。凌苍月蹲下身,借着灯笼的光抚摸那些嫩芽,忽然发现泥土里嵌着些细小的红玛瑙,是当年厮杀时凝固的血珠,如今被春风润得发亮。
“父亲,您看,春天真的来了。”她轻声说,指尖落在那片土地上,仿佛能触到父亲温热的手掌。
萧玦在她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个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地上,一杯递给她:“当年我随父皇北巡,你父亲在这里设宴,说北境的酒要就着雪喝,才够滋味。”
凌苍月接过酒杯,辛辣的液l滑过喉咙,暖意却从心底涌上来。她望着关外的万家灯火,忽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执着于守护这片土地,不是为了功名,也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让每个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都能安稳地喝上一杯热酒,看一场春天的花。
灯笼的光晕在风里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莲花镇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响,正是三更天。凌苍月把空酒杯放在地上,与父亲的那杯并排,忽然笑了:“以后每年春天,我们都来这里喝酒吧。”
“好。”萧玦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混着酒气,像极了此刻北境的夜,寒凉里裹着滚烫的希望。
夜风拂过烽燧,带来学馆里孩子们的梦话,有汉话,有蛮语,却都带着甜甜的笑意。凌苍月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觉得父亲的目光,就藏在那片月光里,温柔地落在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落在每个被春风唤醒的角落。
第二天清晨,陆明和阿古拉在石缝里种下格桑花种子的地方,冒出了颗嫩芽。两个孩子欢呼着跑去告诉所有人,于是绸缎铺的老板娘拿来了花肥,皮毛店的老板搬来了浇水的桶,连最不苟言笑的蛮族长老,都弯腰摸了摸那片新绿。
凌苍月站在界碑前,看着那株迎着风生长的嫩芽,忽然想起父亲教她的最后一个字是“春”,三人通日,万物复苏。原来所有的寒冬,终究会被春风融化;所有的仇恨,终究会被炊烟抚平。
萧玦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那只断了线的朱砂风筝,已经修好了骨架,只是绢面上多了些小小的脚印,是陆明和阿古拉踩的:“再放一次?”
凌苍月接过风筝线,在风中奔跑起来。那只雄鹰再次冲上云端,线轴在手里转得飞快,像握着整个北境的春天。她回头望去,萧玦的月白棉袍在风里舒展,互市上的人群笑着招手,远处的学馆传来朗朗书声,一切都像幅刚画好的画,鲜活而明亮。
风里,格桑花的种子在悄悄发芽;土里,凝固的血珠在慢慢融化;心上,那些刻着仇恨的印记,正被春风熨平,长出温柔的纹路。
北境的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