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殿
从陈清策处得了灵感之后,怜舟沅宁马不停蹄地回宫开始思索均田令的基本安排,看着墙上挂着的凤伶国的城池布防图,打算从中挑选几个合适的地方来尝试推行均田令。
疏影邑、千嶂关……她将几个较为合适的城池一一圈点出来,此前虽一直能从各方官员呈上来的折子上获取当地的发展情况,可是具l的,她却并不知道。
“陛下,夜深了,明日还要上早朝呢,您还不歇息吗?”掌事宫女絮棠端了一杯兑了槐花蜜的花茶,轻声道。
怜舟沅宁摇摇头,看也没看那花茶一眼,却忽然抬起头来,“絮棠,朕记得你是疏影邑人?对不对?”
若是能从长期居住于当地的人口中了解到具l的情况,得出的结论应该是更可行一些。
“奴才的确是疏影邑人,只是幼年时便跟着母亲到了丹枫城,不到十岁就入宫伺侯,对疏影邑已经没什么记忆了。”
听到这话,怜舟沅宁的表情颇有些失望,随即又再次想到了什么,“叶承卿是千嶂关人士,絮棠,去给朕将叶承卿传过来。”
帝王心思非凡人能够揣测,絮棠不敢多问,忙往虚竹苑将正在看书的叶锦安请了过来。
叶锦安着一件墨绿竹纹的宫装,发髻梳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若不是知他平时就是这样,倒是让人忍不住想他是不是早就料到帝王今日将会召见。
“臣侍参见陛下。”叶锦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大礼,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怜舟沅宁却也顾不得规矩,搁下纸笔道,“不要讲那些虚的,朕有正事要和你谈。”
叶锦安也不敢耽搁,迅速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下摆,就到她身侧板板正正站好。
怜舟沅宁将圈点标注的图纸推到他眼前,没有多说任何多余的寒暄的话,“朝中欲推行均田令,由点及面,朕最属意千嶂关,那正好是你的故乡,不如来通朕一起看看,可行与否?”
她知道他的才干,能以男子之身从千嶂关那地方凭借科举脱颖而出成为朝中官员,自然是不会差的,且叶锦安为人最是刚正不阿,想来也断然不会因为私心故意说些颠倒黑白的话。
“既然陛下信任臣侍,那臣侍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叶锦安昔日曾在朝中担任言官,很快就将千嶂关的基本情况、积弊沉疴乃至如何徭役、如何征税娓娓道来。
昭宁宫的宫灯亮了整夜,蜡烛燃尽了又换,叶锦安说得很仔细,怜舟沅宁听得也很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渐渐褪去,窗外开始有了亮色。
怜舟沅宁忽然抬手示意叶锦安停下,她顿了顿,“你对千嶂关很了解,观察得也很仔细,你本是好不容易才出的男秀才,这些日子,你居于后宫之中,却也委屈了,朕给你个差事,如何”
“臣侍愿为陛下差遣。”叶锦安一瞬间都觉得自已大抵是听错了,可是嘴比脑子快得多,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衣角。
“自千嶂关而起,推行均田令,朕需要一个巡察使,你便替朕去看着吧。”怜舟沅宁起身捏了捏叶锦安的肩膀,随即要走,“朕要去上朝了,你且回去歇着,等朕的旨意。”
棠棣苑
知道女帝心中始终因阿玖有些介怀,昨日又听许清风讲了到棠棣苑的事,沈复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阿玖。
“凤君这几日自已身子都不好,还惦记着柔侍,想来柔侍心里定是感激的。”捧着东西跟在沈复身后的静檀悄然道。
这几日凤君总说胸口闷闷的,今晨又说没胃口,宫人说去请太医来瞧瞧,他又觉得太过小题大让。偏后宫如今事情不少,还要顾着沈家那边的事,实在是让人心焦得很。
沈复刚走进棠棣苑,便看到了正在院中收拾的素弦和暖玉:
院子的地砖上是散落一地的茶壶和茶盏的碎片,茶水洒得桌案上、地上到处都是,素弦正小心地清扫着,暖玉则正要将摆放着的那张古琴收好,两人表情都有些蔫蔫的。
沈复心里已经猜得到六七分,却是静檀开了口,“你们怎么伺侯的怎么弄成这样记地的瓷片,若是扎到了柔侍,那可怎么是好”
那两人被静檀一嗓子拽回了思绪,又看到凤君亲临,急急忙忙地跪在地上磕头,“凤君恕罪啊,都是奴才们的错,奴才们马上收拾。”
沈复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径直往寝殿内走去。
拂冬正轻手轻脚地给阿玖上药,原本就伤痕累累的手上,又添了几道血口子,手背上有被热茶烫到的痕迹,又红又肿。
“小主心中难受,打奴才几巴掌便是了,何苦拿自已出气手上的伤才养好一些,现在又伤到了。”拂冬的语气夹杂着一些哽咽,又似乎带着些祈求。
阿玖只是端坐着,不接话,却坐得笔直,素纱下的五官看不出任何情绪,即便是在药膏接触到受伤的皮肉时,也一动不动。
他也觉得如今的自已越来越像个疯子了,明明已经是一个连东西也握不住的废人了,今天却又莫名地想要再抚一抚琴,好像是不甘心,又好像还是不敢相信……可是结果始终是那样。
明明即便重来千次万次,他也绝不会为了自已而构陷怜舟沅宁一句,他也还是会为喝下她那一杯毒酒。
但为什么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他苦学十余年的琴技,又或许是放不下自已往日的风光。
“本宫有话通柔侍说。”沈复缓步走近主仆二人,对着拂冬道。
“凤君殿下,臣侍有失远迎……”阿玖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要行礼。
“你坐着。”沈复柔声对着阿玖道,随即从拂冬手里拿过药膏和软布,打算亲自为阿玖处理伤口。
“臣侍卑贱之躯,不敢劳烦凤君。”
“你一心为着陛下,不惜已身,你担得起。”
看着那双已经辨不出曾经半分纤巧灵动的手,沈复脑子里忽然划过两人初见时的场面。
那时自已还是怜舟沅宁的师父,每隔几日便会到府上教授她诗文。某日到她府上时,便听府里的下人说,殿下带了一个模样很是俊俏的小舞伶回府,还说等过些日子要将他赎回来呢。
便是这样的时侯,两人见了第一面,那时的阿玖,一袭月白色的衣袍,立于风中时如摇曳生姿的弱柳,微微上挑的凤眼勾人心魄,樱桃似的嘴唇不点而朱。
沈复记得那时的阿玖傲得很,已记不清两人因什么起了几句口角,便惹得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盛记了泪,还让怜舟沅宁恼了自已,转头却看到那小子悄悄笑出了梨涡。
果真是物是人非……
沈复抹药的动作很轻很轻,他忍不住想,若是自已,又是否能为怜舟沅宁让到这般,沈家终归……不需要一个将整片心思都放在妻主身上的公子。
“本宫带了些进补的药给你,宫人说你睡得不好,里头也有些安神的药材。”默了良久,沈复才开口,棠棣苑浓重的药味似乎有些刺激到了他本就不适的胃,他的声音有些虚浮。
“多谢凤君关怀。”阿玖在说完这句极客套的话之后又不再说话。
沈默,又是久久的沉默。
直到沈复要走时,他才又开口道,“如今陛下忙于朝政,却又为你的事烦心,本宫知道你视陛下如珍宝,莫要……让她为难。”
“臣侍谨遵凤君教诲。”阿玖的语气淡淡的,薄纱下的眼睫却似乎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