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六十四卦故事汇 > 第7章 师卦

元符七年秋,北狄铁骑如黑云压境,连破三关。烽燧昼夜不息,狼烟直熏得帝京天色昏沉。朔风卷过残破的“武”字帅旗,猎猎作响。老帅岳铮独立残阳如血的城楼,甲胄斑驳如锈铁,左臂空悬袖管随风飘荡。他凝望关外莽莽黄沙,忽闻身后步履踉跄,副将浑身浴血扑跪于地:“大帅!虎贲营……全军覆没!”
话音未落,一口黑血喷在青砖上,人已气绝。岳铮身形微晃,枯手扶住箭垛,指甲在石缝间刮出刺耳锐响。城下尸骸枕藉,血浸黄沙成酱色。他缓缓闭目,城垣砖石冰冷触感直透脊骨:“师出无名,其血必玄。此败不在兵锋,在庙堂啊……”
当夜帅府烛影摇红,岳铮取出一枚半环形古玉玦置于案上。玉质温润,隐现玄奥雷纹,正是岳家世代相传的兵符。他唤来帐下最年轻的校尉陆沉:“持此玦,赴寒潭关寻裴元忌。若见玦如见我,他必出山。”
陆沉愕然:“裴公……不是二十年前已战死黑水河?”
岳铮眼中有苍鹰折翼之痛:“当年老夫贪功冒进,害他三千亲兵填了冰窟。他心灰归隐,是老夫……亲手埋葬了这柄神兵。”
烛火噼啪爆响,映得玉玦雷纹似在游走。
陆沉昼夜疾驰,七日后抵寒潭关。但见断崖千仞,孤松倒悬处,一老翁披蓑垂钓。听闻马蹄声,老翁头也不回:“岳老儿臂膀可还疼?”
声如钝刀刮石。陆沉奉上玉玦,老翁指尖刚触玉身,潭水忽炸起丈高!他凝视玉玦裂纹,冷笑:“当年他执意渡河时,此玦便从中裂开。今日又遣你来,是让老夫再填三千骸骨?”
陆沉倏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岩上:“北狄屠城,妇孺悬尸!裴公忍见苍生成白骨乎?”
潭水轰鸣,如万马悲嘶。
三日后,裴元忌单骑入营。辕门将士只见此人须发如蓬草,腰间悬一柄缺口铁剑。有人嗤笑:“此老朽能挽狂澜?”
话音未落,裴元忌剑鞘忽点中校场鼓架——牛皮大鼓竟应声裂作八瓣!碎革纷飞中,他沙哑道:“兵者,凶器。尔等可知何为‘师贞丈人吉’?”
记场死寂。当夜中军帐议事,诸将争辩不休。忽闻案头玉玦自鸣,其声清越穿云。裴元忌抚玦长叹:“玉碎尚有清音,尔等热血男儿,竟只知内耗?”
众将羞惭俯首。
战端重启。狄王亲率狼骑扑城,云梯如蜈蚣攀附城墙。守军渐疲,右翼将溃。千钧一发之际,城头忽升起玄黑帅旗,裴元忌白发飞舞立于旗下,手中令旗疾挥。但见城门乍开,冲出百辆蒙布厢车。狄骑狂笑:“南蛮以粮车冲阵耶?”
忽闻厢板崩裂,内中竟非粮草,而是万千尾浸透火油的活鱼!火矢如雨落下,鱼身遇火即爆,油星四溅。战马惊癫,狄阵大乱。裴元忌剑指敌酋:“今日教尔识得‘师左次’之谋!”
捷报传至帝京,宰相府内却阴云密布。紫袍人掷密信于火盆:“裴元忌若尽收北疆军心,我等安有立锥之地?”
信使衔命飞驰边关。当夜,裴元忌案头赫然出现朝廷金令:“即刻交卸兵权返京受赏”。烛火跳跃,映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陆沉愤然:“此乃鸟尽弓藏!”
裴元忌摩挲玉玦裂痕,忽取兵符掷入火中:“玉可碎,不可改其白。明日决战,老夫要这千里黄沙作埋骨处!”
决战日,沙暴蔽天。裴元忌亲擂战鼓,鼓点如惊雷裂地。中军大纛突被飓风摧折!三军霎时惶然。狄王见状,亲率金狼卫直捣中军。危殆间,裴元忌竟弃鼓抽剑,白须染血狂笑:“大旗倒,方见真脊梁!”
声如虎啸,竟率亲卫反冲敌阵。铁剑过处,金狼卫喉间血线迸现。狄王金盔被剑气掀飞,惊见老将眼中寒芒,恍见二十年前黑水河畔那尊杀神。
凯旋之日,京中特使捧金印紫绶侯于辕门。裴元忌布衣出迎,指身后新立墓碑:“岳帅与三万英灵长眠于此,老夫岂能独受荣华?”
特使冷笑:“裴公莫非要抗旨?”
忽听马蹄声碎,一老卒滚鞍下马,怀中血书浸透:“宰相通敌罪证在此!”
特使面如死灰。裴元忌仰天大笑,笑声苍凉:“班师回朝?老夫的师,从来只在血火通燃处!”
言毕解下铁剑埋于岳铮墓前,孤身走向大漠深处。残阳如血,将他身影拉长得如通大地上一道永不愈合的刀痕。
三月后,寒潭关老兵常见一老翁垂钓。有孩童指其腰间新佩的半块玉玦问:“阿公,这破玉值钱否?”
老翁笑而不答。忽见潭中游鱼争食,水面涟漪相激,竟隐约显出一个古拙的“师”字。风过深潭,水纹散而复聚,终归于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