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刚落，九个半大孩子就像约定好的雁群，悄没声地溜出校门，往那条窄巷的方向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像条粗壮的绳子。
王宇走在最前面，手里攥着爷爷给的枣木棍，木头的纹路硌着手心，却让他心里踏实。左治和高鸿彬一左一右跟在旁边，左治手里还攥着早上从家里带的弹弓，高鸿彬则揣着块捡来的鹅卵石，时不时摸一下，像在确认它还在。
方鉴兴和谢羽杰走在中间。方鉴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手里转着根铅笔，看似漫不经心，眼睛却一直瞟着巷口的方向；谢羽杰依旧没怎么说话，只是步子迈得很稳，像头蓄势待发的小公牛，谁都看得出他憋着股劲。
李根和林浩伟跟在后面，李根把书包甩到胸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半截圆规，林浩伟则攥着块橡皮擦大小的石头，手心里全是汗。王显豪和袁呈毅走在最后，王显豪手腕上缠着那两根黑色皮筋，袁呈毅怀里紧紧抱着他的铁皮文具盒，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却没人说要回去。
快到巷口时，王宇抬手示意大家停下。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墙根杂草的“沙沙”声，可那股熟悉的、属于一年级的喧闹气，就像藏在草里的蛇，隐隐约约能感觉到。
“左治，你跟高鸿彬去巷子另一头堵着，别让他们跑了。”王宇压低声音，快速分配任务，“方鉴兴，你带着谢羽杰从正面进去，先别动手，跟他们搭话。李根，林浩伟，你们俩在巷口守着，要是看到老师过来，就咳嗽三声。”
他顿了顿，看向王显豪和袁呈毅：“你们俩跟我走，到时侯听我指挥，别乱冲。”
“好！”众人异口通声地应着，声音里的紧张被一股莫名的兴奋压了下去。
分工完毕，左治和高鸿彬猫着腰，沿着墙根往巷子另一头绕；李根和林浩伟往巷口退了退，眼睛死死盯着学校的方向；方鉴兴拍了拍谢羽杰的胳膊，两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巷子。
王宇深吸一口气，带着王显豪和袁呈毅，贴着墙根慢慢往里挪。刚走没两步，就听见方鉴兴的声音在巷子里炸开：“哎，那不是抢钱的几位吗？今天没去堵人啊？”
紧接着是高个子男生的嗤笑声：“想挨打了？”
“打够了咋还来？”方鉴兴的声音带着点戏谑，“就是想问问，抢来的钱花完了没？要不要再给你们送点？”
“找死！”高个子的怒吼声响起，伴随着桌椅倒地似的碰撞声。
王宇眼睛一亮，冲王显豪和袁呈毅使了个眼色，三人猛地从墙后窜出来。只见方鉴兴正和一个男生扭打在一起，谢羽杰像座小山似的挡在他身前，已经撂倒了两个。高个子男生手里挥舞着铁链子，正往谢羽杰身上抽。
“就是现在！”王宇大喊一声，举着枣木棍冲了上去。他没往人身上打，而是用棍子缠住高个子的铁链子，猛地往旁边一拽。高个子没防备，铁链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墙上。
王显豪瞅准机会，扑过去抱住高个子的腿，这次没咬人，只是死死抱着不放，嘴里还喊着：“袁呈毅，用你的文具盒砸他！”
袁呈毅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举起铁皮文具盒就往高个子的胳膊上拍。“啪”的一声脆响，高个子疼得嗷嗷叫，抬脚想踹，却被王显豪抱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这时侯，左治和高鸿彬从巷子另一头冲了过来，左治的弹弓没打中目标，却把石子砸在了对方一个男生的头上；高鸿彬举起鹅卵石，虽然没敢真砸，却把对方吓得连连后退。
李根和林浩伟也冲了进来，李根举着圆规乱挥，林浩伟则捡起地上的砖头，虽然手抖得厉害，却硬是没扔出去，只是举着吓唬人。
场面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九个半大孩子围着十几个男生，拳打脚踢的，抱腿的，吆喝的，虽然没什么章法，却透着股不要命的狠劲。那些一年级的显然没料到他们会来这么多人，更没料到平时看着软乎乎的几个，打起架来这么疯。
王宇瞅准机会，一把揪住高个子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摁，声音像淬了冰：“昨天打我爽吗？”
高个子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了，嘴唇哆嗦着：“不……不敢了。”
“钱呢？”王宇又问。
高个子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塞到他手里。
王宇接过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滚！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抢人东西，打断你们的腿！”
那群一年级的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转眼就没了踪影。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九个人粗重的喘息声。方鉴兴的校服被撕开了个口子，谢羽杰的胳膊上被铁链子抽红了一片，高鸿彬的额角磕破了，正往下流血。王显豪的胳膊上青了一块，袁呈毅的铁皮文具盒凹进去了一块，李根和林浩伟瘫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王宇看着眼前这伙鼻青脸肿的家伙，突然笑了。他把抢回来的钱塞给李根，又看了看大家身上的伤，心里那股火彻底散了，只剩下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走，”王宇捡起地上的枣木棍，“我请大家吃冰棍。”
“好！”众人欢呼起来，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再次拉得很长，这次不再是交叠的绳子，而是九条紧紧依偎的小兽，虽然浑身是伤，却抬着头，往巷口走去。王宇走在中间，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笑声和抱怨声，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爷爷说的“兄弟”——不是非要多厉害，而是不管打不打得赢，都愿意站在一起。
巷口的风带着点槐花香，吹在脸上暖暖的。王宇抬头看了看天，晚霞红得像团火，映着九个孩子的笑脸，像幅最热闹的画。
时间像操场边的老槐树，悄无声息地抽出了新枝。一年级的小豆包长成了三年级的“大孩子”，校服的袖口短了一截，裤腿也吊在了脚踝上，可眉眼间的那股子劲儿，还跟当年在巷子里打架时一个样。
开学那天，分班名单贴在教学楼的公告栏上，红底黑字，像张密密麻麻的网。一群半大孩子挤在前面，踮着脚尖往上瞅，叽叽喳喳的声音把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
王宇被左治拽着胳膊往前挤，后背还顶着谢羽杰壮实的胸膛——这小子三年来又长了半头，站在人群里像座小山，谁也不敢轻易挤他。王显豪和袁呈毅跟在后面，王显豪手里还攥着根弹弓，那是王宇去年给他让的，皮筋换了三茬，树杈柄却被磨得油光水滑；袁呈毅的铁皮文具盒早就换了新的，却还是习惯性地抱在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
“找到了！”左治突然喊了一声，指着名单中间的位置，“王宇！二班！我也在二班！”
王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自已的名字旁边果然跟着左治，往下数两行，是王显豪和袁呈毅，最底下是谢羽杰——五个名字挤在一块，像朵攒在一起的花。他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见旁边传来方鉴兴咋咋呼呼的声音。
“哎！王宇！我在一班！”方鉴兴扒开人群挤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手里举着刚买的漫画书，“你看，高鸿彬也在一班，还有李根和林浩伟！”
王宇往一班的名单上扫了一眼，可不是嘛，方鉴兴的名字后面紧跟着高鸿彬，再往下是李根和林浩伟，四个名字排得整整齐齐。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傍晚，九个人挤在巷子里，汗混着泥，笑掺着疼，好像就在昨天。
“分两班了啊。”王显豪有点蔫，后面他跟方鉴兴坐了两年通桌，早就习惯了上课被对方用胳膊肘捅醒。
“怕啥，就隔一堵墙。”方鉴兴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向王宇，眼里闪着光，“放学还能一起去打弹珠，一班二班又没啥区别。”
高鸿彬也凑过来，手里转着个篮球——这小子迷上了打篮球，课间十分钟都要抱着球往操场冲。“就是，反正l育课还在一块上，到时侯接着组队打比赛。”
李根和林浩伟站在后面，手里捧着新发的课本，脸上有点腼腆，却还是跟着点头：“我们……我们会经常去找你们玩的。”
王宇看着眼前这伙人，忽然觉得分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方鉴兴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说话时总爱拍别人的肩膀；高鸿彬依旧壮实，只是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更明显了（其实长大之后就跟颗竹竿没啥区别一米八五个子才一百三十多斤哈哈哈哈哈）；李根和林浩伟还是老样子，一说话就脸红，却比以前敢抬头看人了。
“走了，去教室。”王宇拍了拍谢羽杰的胳膊，这小子三年来还是不爱说话（一直都不爱说话，小时侯是壮哈哈），却总在王宇被老师提问卡壳时，悄悄把课本往他这边挪半寸。
二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蒙着层薄薄的灰尘。王宇选了靠后的位置，左治理所当然地坐在他旁边，谢羽杰在他身后坐下，把书包往桌肚一塞，就开始摆弄手里的铅笔。王显豪和袁呈毅坐在斜前方，两人正头凑在一起，研究着新发的数学课本。
窗外传来一班的喧闹声，方鉴兴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隐约飘过来：“高鸿彬，你信不信我能把纸飞机扔到操场对面去？”接着是高鸿彬的反驳：“吹吧你，上次还挂在树上了……”
王宇忍不住笑了，转头看向左治：“你说他们会不会第一天就被老师罚站？”
左治趴在桌上，用笔在草稿纸上画小人，闻言咧嘴一笑：“肯定的，方鉴兴不惹点事就浑身难受。”
正说着，王显豪回过头，手里举着块橡皮：“王宇，你看，这是林浩伟刚给我的，说跟他那块是一对。”
袁呈毅也跟着回头，手里捧着本漫画书：“方鉴兴说借我看三天，让我看完了给你带过来。”
王宇看着他们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堵隔开一班和二班的墙，好像也没那么厚。就像操场边的老槐树，枝丫虽然分了叉，根却在地下紧紧缠在一起。
放学的铃声响起时，九个半大孩子又像当年那样，在校门口聚齐了。方鉴兴眉飞色舞地说自已上午把纸飞机扔到了女厕所，被老师抓个正着；高鸿彬炫耀着自已课间投进了三个三分球；李根和林浩伟说他们班的班主任特别温柔，还给他们每人发了颗糖。
王宇听着他们絮絮叨叨，左治在旁边插科打诨，谢羽杰偶尔点点头，王显豪和袁呈毅笑得前仰后合。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虽然分了班，脚步却还是往通一个方向迈——往巷口的小卖部走，去买最便宜的橘子味冰棍。
小卖部的老板看着他们，笑着说：“你们这伙孩子，都三年级了还天天黏在一块。”
方鉴兴抢着付钱，把冰棍往每个人手里塞：“我们是兄弟！”
九根冰棍举起来，在夕阳下碰出清脆的响。王宇咬了口冰棍，橘子味的甜丝丝的，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傍晚，大家分着吃的那袋水果糖。他看着身边这伙人，忽然明白，分不分班，变不变样子，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转过头，就能看到彼此还站在那里，像当年在巷子里那样，谁也没掉队。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点熟悉的槐花香，把他们的笑声送得很远。三年级的路才刚开始，可他们知道，不管前面有什么，身边总会有一群人，陪着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