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把山路缠得密不透风。汪碎玉裹紧身上的旧棉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走在吴邪他们身后半里地的距离,脚下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动,很快就被林间的鸟鸣盖了过去。
从祠堂出来那天,她就知道自已不是一个人。那些藏在树影里的眼睛,草叶间若有若无的气息,都是汪家派来的眼线。陈执事说得明白:“元老们给你机会,不代表信你。”言下之意,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稍有差池,不仅是她,连海底墓里那点“心软”的痕迹,都会成为铁三角的催命符。
“天真,你看这雾,邪乎得很。”胖子的大嗓门穿透雾气传过来,“我咋总觉得有人跟着咱?”
吴邪的声音闷闷的:“别疑神疑鬼,山里起雾正常。”话虽如此,汪碎玉看见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工兵铲,指尖在颤抖——还是那副藏不住心事的样子。
张起灵走在最前面,蓝色连帽衫的帽子没戴,黑发被雾气打湿,贴在额头上。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往汪碎玉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穿透层层雾气,精准地落在她藏身的树后。
汪碎玉屏住呼吸,往树干后缩了缩。后背的伤被棉袄磨得发疼,那是水牢里泡出来的新伤,一碰就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知道张起灵的敏锐,当年在长白山,就算她躲在雪堆里,他也能循着一点血腥味找到她。
好在张起灵没多停留,很快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汪碎玉松了口气,却看见树影里闪过几个黑色的身影,是汪家的人。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张起灵的回头,正用手势交流着什么,眼神里带着警惕。
这些人都是汪家精心培养的死士,身手未必比张起灵差,却少了份骨子里的狠劲。汪碎玉冷笑着往嘴里塞了块干硬的饼——他们以为能监视她?不过是一群被元老们当枪使的蠢货。
走到一处断崖时,雾气突然散了些,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峡谷,风声从谷里钻出来,像鬼哭。胖子趴在崖边往下看,突然“哎哟”一声:“这底下好像有东西在发光!”
吴邪也凑过去,刚要说话,就听张起灵低喝一声:“小心!”
几乎是通时,汪碎玉看见左侧的灌木丛里闪过寒光——是汪家的人动了手,一支淬了毒的弩箭正对着吴邪的后心。他们大概是觉得“借刀杀人”更稳妥,想用峡谷的险恶掩盖痕迹。
汪碎玉想都没想,抓起身边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石头带着风声砸在弩箭的箭杆上,“哐当”一声,箭偏离了方向,擦着吴邪的胳膊钉进旁边的树干里,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谁?!”胖子猛地转身,举着工兵铲四处张望。
吴邪也愣住了,低头看着胳膊上被箭风扫出的红痕,脸色发白。“刚才那是……”
张起灵已经冲了出去,黑金古刀不知何时握在手里,刀光劈开灌木丛,只听几声闷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等他走回来时,刀上沾着暗红色的血,灌木丛里再也没了动静。
“是追来的粽子?”胖子咋咋呼呼地问。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往汪碎玉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
汪碎玉靠在树上,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一下太冒险,不仅暴露了位置,还打草惊蛇——树影里剩下的汪家人正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她,像一群被激怒的狼。
她知道,这下麻烦了。
果然,当天晚上扎营时,汪家的人找到了她。三个黑衣人围着她,手里的短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少主,你不该坏了规矩。”为首的黑衣人声音嘶哑,“元老们说了,再护着那小子,就取你的命。”
汪碎玉摸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刀柄上的布条早就磨烂了。“你们觉得能杀得了我?”她笑了笑,后背的伤牵扯着发疼,却让她的眼神更冷,“十二岁冰原上,比你们狠的狼,我杀了七只。”
短刀刺过来时,她侧身躲过,匕首顺势划开对方的喉咙。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和当年冰原上的狼血一模一样。剩下两人对视一眼,通时扑上来,招式狠辣,招招往要害上招呼。
汪碎玉没恋战,借着树影的掩护周旋。她知道这些人只是先锋,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在盯着,硬碰硬只会吃亏。缠斗间,她故意露出个破绽,让对方的刀划开自已的胳膊,然后借着伤口带来的痛感,猛地发力,将两人踹下斜坡。
“告诉元老们,”她对着滚下去的黑影喊道,“吴邪的命,我保了。要动他,先踏过我的尸l。”
说完,她转身往密林深处跑,伤口的血滴在地上,像一串红色的记号。她知道这是在玩火,可不知怎么,想起吴邪被箭风扫到时发白的脸,心里那点“不该有的心软”,竟压过了对汪家的恐惧。
跑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时,她终于撑不住了,靠在石壁上大口喘气。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和后背的伤混在一起,疼得她几乎晕厥。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轻微的响动。汪碎玉立刻握紧匕首,却看见张起灵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牛皮药包——还是那熟悉的样子,和长白山、海底墓里的一模一样。
他没说话,只是蹲下来,打开药包,拿出干净的布条和草药,示意她把胳膊伸过去。
汪碎玉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照让了。草药敷在伤口上时,清凉的感觉压过了疼痛,让她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用通样的草药,帮她包扎被狼爪划开的伤口。
“他们还会来。”张起灵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汪家的人,不会罢休。”
汪碎玉愣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谁?”
张起灵抬头看她,漆黑的眼睛里映着洞口的月光:“你的伤,和长白山的一样。”他指的是她处理伤口的手法,带着汪家特有的狠劲,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那是当年他教她的。
汪碎玉别过头,看着洞外的雾气:“不关你的事。”
张起灵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她包扎好伤口,然后站起身,往洞口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吴邪很担心你。”
汪碎玉的心猛地一颤。
“他说……”张起灵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他想跟你道歉。”
汪碎玉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道歉?有什么用呢?她是汪家的少主,他是吴家的继承人,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是敌人。那些在鲁王宫、西泠印社里短暂的暖,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张起灵没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里。山洞里只剩下汪碎玉一个人,听着自已的心跳声,和洞外隐约传来的、属于汪家死士的脚步声。
她知道,秦岭这趟浑水,她彻底趟进去了。一边是步步紧逼的汪家,一边是让她忍不住想保护的人。这场赌局,她押上了自已的命。
只是不知道,最终能赢来什么。
或许什么都赢不来,或许……能迎来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汪碎玉摸出藏在怀里的半朵干菊花——那是母亲日记里夹着的最后一点念想,早就枯得像片纸。她握紧菊花,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珠滴在花瓣上,像极了当年母亲胸口别着的那朵山菊。
雾又浓了起来,把山洞裹得严严实实。秦岭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