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碎玉在雨林里走了三天,脚底的水泡磨破了又结茧,后背的旧伤被湿热的空气蒸得发疼,像有条虫在皮肉里钻。第四天清晨,她在溪边洗脸时,水面倒映出三个穿黑色斗篷的人影,斗篷下摆绣着银线勾勒的九头蛇,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她没跑,只是直起身,看着为首那人掀开兜帽。是祠堂的执事,姓陈,脸上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是当年被母亲划伤的。
“少主,跟我们回去。”陈执事的声音像淬了毒的藤蔓,缠得人喘不过气。
汪碎玉弯腰捡起块鹅卵石,指尖摩挲着潮湿的石面:“任务失败了?”
“吴邪还活着,汪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陈执事身后的年轻人往前踏了一步,手里的锁链在晨光里闪着寒光,“祠堂等着审你。”
汪碎玉笑了笑,把鹅卵石扔回溪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走吧。”她知道逃不掉,从离开海底墓的那一刻就知道。汪家的规矩,从来只有进,没有出。
审讯室在祠堂地下三层,墙壁是用孩童的骸骨混合糯米浆砌的,阴冷潮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气。汪碎玉被铁链锁在刑架上,手腕和脚踝的皮肤很快被磨出红痕,渗出血珠。
高台上坐着七个老者,都是汪家的元老,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见浑浊的眼睛。
“为什么不杀吴邪?”为首的老者敲了敲手里的青铜拐杖,杖头的九头蛇吐着信子,“你知道他对汪家意味着什么。”
汪碎玉抬起头,后背的伤被铁链扯得生疼:“他还不能死。”
“放肆!”右边的老者猛地拍案,“你敢质疑家族的决定?”
“不是质疑。”汪碎玉的声音很稳,甚至带着点笑意,“吴三省在海底墓布了局,杀了吴邪,我们永远别想知道他藏的东西。”她没说的是,看到吴邪被海猴子扑倒时,她脑子里闪过的不是任务,是他递压缩饼干时发抖的手。
陈执事突然走上前,手里拿着根灌了铅的鞭子,鞭梢缠着倒刺:“少主是被那小子迷惑了。”他掂了掂鞭子,“十二岁的筛选都熬过来了,这点疼应该不算什么。”
第一鞭抽下来时,汪碎玉没躲。倒刺撕开后背的皮肉,旧伤叠新伤,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盯着高台上的老者,眼神里的倔强,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
“说!是不是对吴邪动了私情?”陈执事又一鞭抽在她胳膊上,裂开的伤口里露出白骨。
汪碎玉咳出一口血,血珠滴在地上,很快被骸骨吸收:“他配吗?”她想起吴邪发红的眼眶,想起他说“我三叔不是那样的人”,心里像被鞭子抽过一样,比身上的伤还疼。
鞭子一下接一下地落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只剩下铁链晃动的声响和老者们的低语。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长白山的雪地里,张起灵把药包扔给她,忍冬的清苦气味混着雪松香,是她童年里唯一的暖。
不知过了多久,鞭子停了。陈执事用匕首挑开她的衣领,露出胸口那半朵山菊纹身:“元老们仁慈,给你个机会。”他拿出瓶墨绿色的药膏,“把这个抹在纹身上,你还是汪家的少主。”
汪碎玉看着那瓶药膏,胃里一阵翻涌。那是用活人的胆汁和尸油熬的,抹上去会蚀掉皮肤,连骨头都能烂穿。母亲当年就是因为不肯抹这个,被活活烧死的。
“不抹。”她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血沫从嘴角溢出来,“你们杀了我吧。”
高台上的老者们突然沉默了。过了很久,为首的老者才开口:“关进水牢,让她好好想想。”
水牢在祠堂最深处,四壁是光滑的青石,里面灌记了海水,浮着密密麻麻的尸蹩卵。汪碎玉被扔进去时,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尸蹩卵撞在脸上,滑腻腻的,像某种活物。
她靠着石壁坐下,海水没过胸口,后背的伤口在咸水里泡得发白,疼得越来越清晰。她想起吴邪说“我知道你说的可能是真的”,想起胖子塞给她的酱牛肉,想起张起灵递过来的忍冬……原来那些短暂的暖,此刻都变成了剜心的刀。
不知在水里泡了几天,汪碎玉的意识开始涣散。她好像看见母亲站在面前,穿着白旗袍,胸口别着山菊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玉儿,别学我。”
“妈……”她伸出手,却只抓住一把海水。
就在这时,水牢的铁门突然被推开。陈执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吧,元老们改变主意了。”
汪碎玉被拉出水牢时,腿已经麻得站不住。她扶着墙壁,看见陈执事手里的文件——下一个任务,去秦岭,查青铜神树。
“吴邪他们会去。”陈执事的声音里带着恶意的笑,“这次,别再失手了。”
汪碎玉接过衣服,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突然想起西泠印社的柜台,吴邪趴在上面写账本,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金粉。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走。
“知道了。”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后背的伤在空气里暴露着,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走出祠堂时,外面在下雪,像极了长白山的雪。汪碎玉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
不管是吴三省欠母亲的,还是她欠汪家的。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再遇见吴邪,她手里的刀,还能不能像在海底墓时那样,毫不犹豫地刺向海猴子,而不是……他。
她裹紧衣服,往秦岭的方向走去。雪落在她的发梢,很快融化,像从未有过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