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的阳光烈得晃眼,把海面烤得像摊融化的金子。汪碎玉跟着阿宁的队伍站在甲板上,看潜水员往海里抛锚,金属链坠入水中的声响,像极了实验室里输液管滴液的动静。
她的目光越过船舷,落在隔壁那艘渔船上。吴邪正蹲在船头抽烟,侧脸绷得紧紧的,烟蒂烫到手指才猛地回神。胖子在他旁边比划着什么,手舞足蹈的,倒像是在演独角戏。而张起灵……汪碎玉的视线顿了顿——那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边眼镜的“油腻大叔”正靠在船舷上,肚子上的赘肉把衬衫撑得鼓鼓囊囊,手里还摇着把蒲扇,活脱脱一个刚从东南亚回来的暴发户。
这伪装拙劣得可笑,偏吴邪和胖子愣是没认出来,刚才还跟他讨教“海上讨生活的秘诀”。汪碎玉低头扯了扯潜水服的拉链,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也是,这俩人眼里,张起灵永远是那个背着黑金古刀的哑巴,哪会想到他能把自已糟践成这副模样。
“汪小姐好像对那几位很感兴趣?”阿宁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墨镜后的眼神像在打量猎物,“尤其是那个戴眼镜的,看着倒像个行家。”
汪碎玉没接话,只是往船尾退了退。她知道阿宁在试探,这女人精明得像条鲨鱼,任何一点异常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下墓的过程比预想中顺利,也比预想中凶险。海底墓的甬道潮湿滑腻,墙壁上渗着墨绿色的黏液,踩上去像踩着腐烂的皮肤。阿宁的人走在前面,手里的探照灯在黑暗里划出惨白的光,照得那些嵌在石壁里的尸蹩卵闪闪发亮。
汪碎玉故意落在后面,和吴邪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吴邪的目光时不时往她这边瞟,带着点别扭的倔强,每次对上她的视线,又像被烫到似的赶紧移开。胖子倒是想打圆场,几次凑过来想说什么,都被吴邪不动声色地拽了回去。
走到一处岔路时,阿宁突然停住脚步,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碾了碾。“这边好像有动静。”她指着左边的甬道,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诱导。汪碎玉眼角的余光瞥见石壁上的裂纹——那是个压力触发点,一旦受力超过阈值,头顶的千斤石就会砸下来。
吴邪果然上当,举着矿灯就要往那边走:“我去看看!”
“别碰!”汪碎玉几乎是脱口而出,通时伸手拽住他的后领往回扯。就在吴邪踉跄着后退的瞬间,头顶传来轰然巨响,千斤石砸在刚才他要落脚的地方,碎石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生疼。
吴邪愣在原地,脸色发白。阿宁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看着汪碎玉:“汪小姐反应倒是快。”
汪碎玉没理她,也没看吴邪,只是松开手,转身就往右边的甬道走。指尖还残留着拽他后领时的触感,布料下的肩胛骨硌得慌,像他当年攥着糖的手,瘦得可怜。
“哎!阿久妹子!”胖子追上来,手里还拎着半瓶二锅头,“你等等啊!天真他……”
“让她走。”吴邪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汪碎玉的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回头。
越往地宫深处走,空气里的海腥味越重,混着腐烂的气息,让人胸口发闷。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枪声,紧接着是阿宁的尖叫。汪碎玉冲过去时,正看见条海猴子从天花板的裂缝里扑下来,利爪直取阿宁的喉咙。
而那个“油腻大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阿宁面前,蒲扇早就扔了,花衬衫的袖子被撕开,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分明。他抬手摘掉金边眼镜,又扯掉贴在脸上的假肉,露出那张熟悉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小……小哥?”胖子手里的酒瓶“哐当”掉在地上,酒液在地上漫开,“你他妈……”
吴邪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嘴巴张了张,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张起灵没理会他们的震惊,黑金古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手里,刀光闪过,海猴子的脑袋“噗”地掉在地上。他擦了擦刀上的血,转向阿宁:“你不该引他们来这。”
阿宁脸色惨白,后退两步:“我只是奉命行事。”说完,她看了眼汪碎玉,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带着剩下的人匆匆离开。
甬道里只剩下他们四个。胖子看看张起灵,又看看汪碎玉,突然一拍大腿:“合着就我跟天真俩傻子被蒙在鼓里?!”
汪碎玉没接话,转身往另一条岔路走。张起灵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上,停留了几秒,终究还是跟着吴邪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吴邪的喊声,混着海猴子的嘶吼。汪碎玉皱了皱眉,心里暗骂一句“麻烦”,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了回去。
转角处,吴邪正被三只海猴子围在中间,矿灯掉在地上,光怪陆离地照着他惊恐的脸。他手里的工兵铲早就断了,只能徒劳地挥舞着半截木棍。
“关我屁事。”汪碎玉低声骂了句,身l却比脑子先动起来。她摸出腰间的匕首,刀柄上的布条被汗水浸得发潮,像当年在雨林里攥着的石片。
匕首刺入海猴子眼睛的瞬间,温热的液l溅了她一脸。吴邪趁机踹倒一只,却被另一只扑倒在地。汪碎玉冲过去,踩着海猴子的背,匕首从它后颈刺进去,动作干脆利落,像在切割一块冻肉。
最后一只海猴子见势不妙,尖叫着钻进了墙缝。汪碎玉喘着气,甩了甩匕首上的血,正准备走,手腕却被抓住了。
“阿久,我……”吴邪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还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谢谢你,还有之前……”
汪碎玉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她没看他,只是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转身就走。
“我知道你说的可能是真的!”吴邪在她身后喊,“我只是……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能不能……”
汪碎玉的脚步没停。有些事,不是接受不了就能当作没发生的。就像她后背的伤,就算结了痂,阴雨天还是会疼。
出海底墓的时侯,天已经亮了。海面上泛着鱼肚白,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发白。汪碎玉没跟他们一起上渔船,只是坐在一块礁石上,看远处的船影越来越小。
张起灵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递过来个油纸包。还是那些晒干的忍冬,绿得发暗。
“他们走了。”他说。
汪碎玉接过忍冬,放在鼻尖闻了闻,清苦的味道钻进鼻腔,让她眼睛有点发涩。“我知道。”
“你不跟他们走?”
“不了。”她笑了笑,把忍冬塞进兜里,“梦该醒了。”
张起灵没再说话,只是陪她坐了会儿。潮水涨上来,漫过礁石的缝隙,打湿了她的裤脚,凉丝丝的。
等太阳完全升起时,礁石上只剩下汪碎玉一个人。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最后看了眼远处的海岸线,转身走进了岸边的密林。
背包里的青铜哨子被她扔进了海里,那半块“汪”字玉也埋在了礁石下。从今往后,世上再没有汪家少主,也没有阿久,只有一个往南走的、背着旧伤的女人。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但至少,她不用再让别人的刀了。
风吹过密林,树叶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说再见。汪碎玉的脚步没停,背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阳光里。